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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砾霞(下) ...

  •   崖云匝着我攀到池边,一用力,把我推上岸去。我喘着气,回身伸手拉他。崖云摇头,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手臂用力,自己翻上岸来。
      阳光下他的脸白得惊人,这番用力之下,肩背处又有鲜血涌出。我吓得手足发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去捡起刚才脱在池边的外衣,拿来披在崖云身上。
      崖云身子一震,睁开眼来,低声道:“他会下崖寻我,此地不宜久留。”
      他伸手到自己背后,捏住箭杆便是一拗,将那铁箭生生折断,撑起身子要走,却猛的一个趔趄,几乎一头栽到地上。他怔怔瘫坐在地上,深黑的眼眸隐隐一种忧伤的绝望。
      我心中大叫:崖云你可千万不能死,既然师傅把我托付给你,你可得好好活着照顾我。
      赶上去扶他,只见他肩背处的伤口触目惊心,半身红遍,无处下手。只得伸出一直在抖的手,握住了他的。
      那只手是那么冰凉,轻轻一颤,旋即握紧。他握得是那样紧,似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握上面。
      恍如宿命般的熟悉,这是我在梦中握过的手。
      我呆呆望他,来不及感怀,只用尽全身力气拉他。
      一用力才发现全身酸痛得厉害,冻到骨髓里的麻木双腿几乎不能支撑我的身体,我伸出另外一只手,双手合在一起,犹如拔河的姿态,用尽全力拉他起来。
      崖云用没有受伤的手撑住地面,在我一拉之下,勉强站立起来。
      将他受伤的手搭在肩上,移过自己的肩膀,支撑着他虚弱的身体。许是我的肩骨太瘦太硬,硌着了他,我看见他的长眉微微一拢。
      但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依靠着我,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肩胛。
      跳脱如我,此刻也说不出半个安慰或说笑的字来。心底忽然间觉得一阵凄凉,又一阵满足。
      清贵如他,适才还是运筹帷幄,谈笑间决人生死的人,此刻却只能依靠着我这样一个微如蝼蚁的人。
      我抬头望着晴空朗日,悠悠众生滚滚红尘,此刻也不过一个我,共他,相濡以沫。
      当下搀扶着他往山路深处行去。
      因怕追兵赶到,挑的都是杂草丛生极其荒芜的小道走,没过多久,便觉得精疲力尽。我自出生以来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只觉半僵的双腿走到滚烫肿胀再到一片麻木,此刻已是变得灌铅一般难以拔起。汗水涔涔而下。最可怕的是,当我抹汗的时候,发觉颈侧淌下的汗水竟是红色的。
      崖云已经好久没有出声了。
      我是天生的路痴,不辨东南西北,抬目看去,山林一片,到处都是一样。我急得几乎想哭。忽然山风疾来,吹得前面树林哗哗直响,枝叶之间,竟隐隐见到一角屋檐。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下奋起最后的精神,拼尽最后的余力,往那建筑物挪去。
      到了近前,发觉是一间破庙。庙门朽得厉害,一踢就倒,灰尘沙沙的如雪纷落。
      掩住口鼻,扶着崖云进入。一眼见到地上居然有个布满灰尘的蒲团,膝盖一软,人已跪了下来。
      趁势将崖云放下,只见他双目紧闭,脸像一张白纸似的,看上去像个死人多于活人,不知刚才是怎样被我扶着挨了这么长的路。
      “崖云。”我轻轻唤他。
      没有反应。
      我又加大了声音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反应。
      就连推他的身体都像推着根木头似的。
      我慌了起来,“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记耳光。
      只见他乌黑的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一缕血线也从他的嘴角缓缓淌了下来。
      “你……”他没有说下去,脸颊开始像发酵包子一般肿了起来。
      我急忙说:“现下你失血过多,千万不能晕过去,如果失了神智会很危险。”
      崖云无力的闭了闭眼,又睁开,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间破庙。”我得意的说,“这庙在山林深处,绝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破……庙?”崖云脸色一变,“快走。”
      “为什么?”
      崖云很是吃力,又闭了闭眼:“庙比人的目标大。”
      我这才明白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连忙过去扶他。
      崖云摇头:“你走……”
      我急了:“是我把你带这儿来的,不能丢下你一个。”
      “去……找人救我。”
      我会意:“不错,小三就在附近,他说救了大叔就到瀑布那边找我。”
      “不……不是小三。你给我进城找一个人……只有他能救我。”崖云伸手要在腰间摸些什么,手抬一半又垂下。
      我连忙帮他一番摸索,“这个荷包?还是这个玉佩?”
      抬头看见崖云的脸竟有点红,道:“腰带。”
      我的脸唰的一声成了块红布。这,不是明着消遣我吗?不过是要拿样信物去找人而已,玉佩不是很好吗,干嘛非要人解他的腰带!
      崖云看我没反应,自己撑着去解腰带,一动之下,肩头那滩红色越发深润。
      我叹了口气,好好好,解腰带就解腰带,幸好古人衣服穿得不少,里面又不是真空的,不过是解个腰带而已嘛,难道还怕你走光嘛?
      “崖云,你要我去哪里找人?”
      “现在他应该在‘十香园’。”
      “饭店?”我随口问,“他吃一顿饭会呆上一天那么久嘛?”
      崖云怔了怔:“你把我的腰带缠在身上,进城问人十香园在哪里就知道了。”
      我依他所言将腰带缠在自己身上,想想又问:“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儿的?”
      “那人脾气不羁,对人无礼……”
      突地外面传来一声冷笑,一个人已大步踏了进来。
      我一惊,跳了起来,挡在云崖面前。
      一见这人一身黑衣,心已沉了下去。
      那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两只布满红丝的眼睛。他瞪着我们两人,一步步逼近,破庙内气压骤增,令人呼吸困难。
      “雪棠,让开。”崖云沉声道。竟已坐了起来,脸色虽然很坏,但一双眼睛直盯着黑衣人,气沉渊岳,周身竟隐隐释出一股气流与黑衣人相抗衡。
      黑衣人瞪着他,咯咯一笑:“崖云公子,你以为以你现在的体力,能接住吾一招吗?”
      一听他的笑声,我的心咕咚一声沉到底。这就是伤得崖云如此的那个头目,以崖云现在的状态,还不是螳臂当车么。
      只听崖云淡淡道:“你可以试试看,一招不成,还可以出二三四五招。”
      黑衣人咯咯笑了,忽地身形展动,一爪向我抓来。
      我见他向我看来已知不对,也不知怎样躲他招式,只知道打滚一定是对的,当即抱头就往地上一滚。只听“呼”的一声,他已从我头顶扑了过去。
      眼前白影晃动,“啪”的一声闷响,跟着一声闷哼,人已栽在我旁边。却是崖云奋起余力,接了他一招。
      黑衣人一招便试出崖云已是强弩之末,登时大为得意,双手搭在胸前将指节握得嘞嘞直响,咯咯笑道:“先宰了你这小子为吾的手下报仇。”
      我吓得牙关打架,情急智生,喝道:“你不能杀我,格格,格格。”
      “哦,为什么?”黑衣人好整以暇,血红双眼流露一副玩味表情。
      “因为……格格……我若死了,崖云也会死……格格,格格。”
      “为什么?”黑衣人惊奇了。
      “因为……因为……我是天下第一神医逍遥子的徒弟……格格。崖云受伤这么重,如果我不救他,他就会死!”
      黑衣人偏头看我,我撑住眼皮迎上他的目光,一滴冷汗从我额头蜿蜒曲折淌下。
      “哈,小子放屁!”黑衣人冷笑一声,巨掌挥起。
      “你若杀他,我就会死!”崖云忽然开口,想是说得急了,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黑衣人的手掌悬在我头顶,定住。
      崖云喘了口气,“他说的是真的,我本有内伤,又受你神箭所伤,若不得他医治,只怕挨不过一个时辰。”
      只见他襟前衣上斑斑点点都是鲜血,眼神一丝涣散,看上去甚是可怖。他喘了口气,缓缓道:“相信你家主上想见到的是一个活的崖云,而不是一具死尸。”
      黑衣人不禁犹豫。我忙将脑袋一寸寸的从他巨掌下挪开。黑衣人察觉了,抬起腿来在我臀上踢了一脚,将我踢到崖云身边,喝道:“臭小子,快救他!”
      崖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深深吸了口气道:“若要崖云活下去,还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黑衣人一怔,咯咯笑道:“居然以自身性命要挟吾,趣味!崖云公子,开你的条件听听。”
      崖云冷冷道:“放他下山。”
      “为什么?”
      黑衣人眼神阴冷,崖云有片刻沉默。
      我看看他又看看黑衣人,直觉崖云一个答得不好,只怕我就得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只见崖云忽地抬眸看我,漆黑双瞳深幽如潭,隐隐泛起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淡然道:“他是我的侍从,也是我喜欢的人。”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
      黑衣人一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崖云公子竟然有着这种癖好,竟也会贪图美色……不对,你怎会看上这种货色。”
      嗯?我不禁握紧拳头,狠狠瞪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崖云淡然道:“此刻我的人马必然已包围整座砾霞山,你独自一人已是脱身不易,何况还挟着我这重伤之人。”
      黑衣人不屑:“有你在吾手上,还怕他们不让路?”
      “你错了。”崖云道,“崖云手下之人均是死士,若无我的命令,即使你以性命相胁,也不会稍退。”
      “崖云公子,说笑了。你怎会不顾自身性命!”
      “士可杀不可辱。”崖云淡淡道:“某些时候,崖云的脾气也是很倔的。”
      “你要挟吾!莫忘了,你现在的伤抵不过吾一根指头!”黑衣人眼色一厉。
      “不敢,只是在跟你谈个条件。崖云也想活得好好的去见你家主上。只要放他离开,我便随你下山,撤去沿路兵马。”
      崖云说到这里,我真是吃惊了。他说这么多话,作这么多文章,原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现下却只是为了换我安全……
      “百世同船渡,千世共枕眠。”崖云冷冷道:“若连枕席之人都护不周全,岂不教天下人笑话!”
      “咕咚……”什么叫做打落牙齿和血吞,现下我算是知道了。
      “我只能护你一程,你下山后就另投富贵人家吧。”
      谁说我刚才曾有过一丝感动的我就跟他拼命……
      “小子,你给我滚吧!”咯咯笑声中,黑衣人一声呵斥。
      我已是头晕脑胀不辨东西,找到门口便准备鼠窜。
      “稍等一下。”崖云忽唤住我:“真是没胆之人,你还没有给我包扎呢,神医的弟子!”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可能有人说出这一大堆话之后还神态自若的喊人回去给他疗伤。
      在我抖着手撕破衣服扎在他伤口时,他忽地目露不舍之色,猛的伸臂将我一揽入怀。
      只见他幽黑眼眸中隐隐一点绰约光亮慢慢挨近,心脏骤停中,听到他低如蚊蚋的声音在耳边道:“那人束发用的是紫玉金麟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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