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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英雄义难为儿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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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半日,虽说沈二郎的脚程快,可是山路崎岖,又背着江烟波,走的一快,她便吵着嫌冷。到了天黑时,也只行至快到落雁峰。于是万成便提议晚上赞歇于落雁峰,好歹那里还有几间屋子可以避寒。
沈二郎想着那一地带血的尸骨怕江烟波了看了勾起了心中可怕的回忆,便不想再去,可是山中昼夜温差极大,若无房子避寒,江烟波的病体怕更会承受不住。正自为难间,看到远处有点点火光。沈二郎心中大喜,赶到时前一看,却是李元昊手下的十名亲随驻札在这里。
沈二郎又惊又喜,问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李元昊亲随们回道:“是大王子这样吩咐的,上次我们就是在这附近见到沈夫人的,大王子说,想来沈夫人现在的落脚之处也离这里不会太远,是以特地让属下们前来迎接一程。”
在帐蓬中安置了双眼紧闭的江烟波,沈二郎转过头去,见早早用通红的小手颤巍巍的端着碗汤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大概是没走稳,汤洒的手上都是。
沈二郎赶忙过去给她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边,拉过她带着油腻的小手,扯过打湿的面巾给她细细擦去手上的油腻。幸而那汤也不是太烫,倒不曾烫伤,可饶是如此,沈二郎仍是不悦的问道:“谁让你端进来的?”
早早怯怯的说道:“爹爹别不喜欢早早,早早会很乖很听话的。”
沈二郎蹲下身直视着早早道:“谁说爹爹不喜欢早早的?”
早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沈二郎慌忙伸手替早早把泪给擦了,哄道:“早早不哭了好不好,爹爹明天给早早买好吃的。”
早早红红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珠,懦懦的说道:“爹爹也背背早早好不好?”
沈二郎好笑的说道:“又听谁胡说八道了,上来吧!”
早早一听兴奋的跑过去扑到了沈二郎的背上咯咯笑了起来。
沈二郎背着站了起来,无奈的说道:“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真跟你娘一个样子。”
早早紧紧抓着沈二郎的衣服说道:“可七叔和外公都说我长的跟爹爹一个样子呢!”
沈二郎笑了笑背着早早出了帐蓬,抬着看满天的星光,沈二郎突然笑道:“早早,你要不要像小鸟一样飞起来。”
早早当然喜笑颜开的说要。
沈二郎手臂一反,已是抓早早转了个圈子,把早早改背为抱,而后脚下一点,便抱着早上了一株大树。
早早惊叫一声,紧紧的抱着沈二郎不敢松手。
沈二郎抱着早早脚下不停,在周围的大树尖来来回回起起伏伏。
吓得早早惊叫之声一声连着一声。沈二郎停在一棵大树的顶上哈哈大笑,对早早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看着有钱人家的小孩子们都有灯笼,可是我家里没钱,连油灯都点不起,又哪里做得了灯笼,就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做灯笼。”
早早惊奇的看着沈二郎问道:“那爹爹把星星摘下来了吗?”
沈二郎摇头道:“自然没有,爹爹后来越长越大,武功也越练越高,却也知道星星高的是我们遥不可及的。”
早早想了想说道:“那等娘醒了,那我问问娘李白是在那里摘的星星,却给爹爹摘一颗好不好?”
沈二郎奇道:“李白?”
早早点头道:“是啊,李白上了一个好高的楼,那楼上就可以摘到星星呢!”
沈二郎摇头道:“胡说,什么样的楼也不可能摘的到星星。”
早早侧头道:“那一百尺的楼呢?”
沈二郎失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一百尺才多高。这祁连山都不止一百尺了,你能摘到星星?”
早早眨了眨眼道:“那要是在这祁连山上盖一座一百尺的楼呢?”
沈二郎道:“那也不可能。”
早早默然不语。
沈二郎原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见此便转而说道:“我们去看看你娘醒了没有好不好?”
早早乖乖的点了点头。
沈二郎抱了早早回了帐蓬,本想喂江烟波些汤羹,但半睡半醒的江烟波却不肯喝,只说想喝水,沈二郎无奈,最后只得喂了她一碗清水作罢。
吃过饭后,看着早早自己钻到了江烟波的被窝里,沈二郎只能摇摇头,在那不大的的铺尾打坐休息。
第二日一早亲随们搭了简易的小轿让江烟波坐了,十人轮流抬轿,沈二郎抱着早早一路行出祁连山,来至甘州寻了大夫给江烟波拿了药的功夫,李元昊已是带人赶了过来,说是已给沈二郎别寻了一座清静的小院,让江烟波搬过去养病。
沈二郎甚是意外的说道:“也不用这么麻烦吧?”
李元昊大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就在帅府的边上,方便的紧。”
于是沈二郎就带着江烟波到了李元昊所说的那个“小院”紧近着帅府,三出三进的院子,可着实不小。
沈二郎眉头稍皱问道:“这家原来的人呢?不会是又被你给杀了吧!”
李元昊哈哈一笑道:“就知道你们汉人讲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午后我接到你回来的信,我叫他们一个时辰之内滚蛋,这家人乖的狠,这不现在一个人也不见了。”
沈二郎摇了摇头道:“那你告诉他们,过些天后,这个院子我还还给他们,反正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久。”
李元昊嗤之以鼻:“我说你一强盗,在这装什么佛菩萨!”
沈二郎哈哈一笑道:“我只抢我能带的走的,这装不下,带不走的,我没由来的做那坏人干什么!”
李元昊亦是哈哈大笑:“有道理!”
江烟波这一病来势汹汹,好起来却慢,养了十多日,仍是病恹恹的,沈二郎知她怕冷,更是在屋里生起极旺的炭火,因而江烟波,虽能起身,却也足不出屋。
连替她诊治的大夫也不得不对沈二郎说:“身病好医,心病难医。”
沈二郎几番问江烟波有什么心事,无奈江烟波总是默然不语。又问她江南诸人诸事,无论是问起江烟波的家人还是君山上的人,江烟波还俱是一语不发。
李元昊也还来探过两回病,虽不曾见江烟波,却把各种补品送了一大堆,他也不管能不能用得上,反正帅府珍藏的药拿起来也顺手的紧。
这晚江烟波愁眉苦脸喝了药后,早早稚声向江烟波问道:“娘,危楼在哪里?”
江烟波不解的问道:“什么危楼?”
早早看了边上的沈二郎一眼后说道:“爹爹想摘星星,我们去危楼给爹爹摘一颗好不好?李白就在那里摘过的。”
江烟波闻言先向沈二郎白了一眼说道:“吃饱撑的了,想摘星星你自个去啊!”
江烟波而后把早早拉了过来莞尔一笑,向早早问道:“早早还记得这首诗的名字吗?”
早早点头道:“记得,夜宿山寺。”
江烟波点了点头,给她细细解说:“这首诗呢,是李白一天晚上住到了一座山上的一个寺庙里,这个寺庙里呢有一坐好高好高的楼,李白上去后,就觉得很危险的感觉,因此他称此楼为危楼,而不是这个座楼的名字叫危楼,这座楼有多高呢,李百觉得都有一百尺那么高了,伸手都可以摘到星星了,说话都不敢大声,因为怕大声说话就会惊到了天上的神仙。不过呢,李白写诗一向都很夸张的,他还写过很多这样的句子,比如桃花潭水深千尺,那个桃花潭又哪有一千尺啊!一个小潭子能有二十尺都是极深的了,正常的能有五尺就不错了。还有,他说庐山的瀑布,是飞流直下三千尺,而庐山的瀑布据地方志所记载也不过一千三百多尺罢了。所以他上过的那坐楼也未必就有一百尺那么高。他还说时白发三千丈,你觉得可能有人的头发有三千丈那么长吗?还有朝如青丝暮如雪,世上哪有人的头发早上还是黑的,到了旁晚就变成白的了。”说到朝如青丝暮成雪,江烟波一下子又想到了这句诗的前面的那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一时想起了江进德,于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早早却不知她的这翻心境突变,只是眨眨眼问道:“娘,那哪里能摘到星星呢?我想给爹爹摘颗星星。”
江烟波一下子怒从中来,没好气的说道:“你爹想摘星星他不会自己去啊,凭什么要你给他摘。”
早早眨了眨眼道:“那外公想让爹爹回去,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却要你来呢?”
江烟波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厉喝道:“这是谁都你的?!”
早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沈二郎见此,赶紧把早早抱了过去,对江烟波说道:“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别吓着了孩子。”
江烟波向沈二郎怒视道:“你教她的?”
沈二郎甚是委屈的说道:“我就那天哄她时,随口跟她说了句摘星星的话,她记牢牢记住了,我还敢跟她说什么啊!”
江烟波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这个心眼,早早,是不是李叔叔教你的?”
早早哭着摇头不已。
江烟波见此索性蒙头睡去了,留下了这边沈二郎又把早早给好一翻哄,才让小丫头止了哭。
第二日江烟波平静下来耐着性子细问早早,却还是没人教她,都后只得做罢。
这日猴子跟着沈二郎一早起来练功,沈二郎突然出手向猴子出手攻去,猴子淬不及防。赶忙后退,慌张的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子问道:“当家的,我哪错了?”
沈二郎一笑道:“功夫没长进多少嘛!”
猴子这才知道沈二郎是试自己的功夫来着,讪讪笑道:“当家的不在,又没人教我,自己一个人吓练能长进多少。”
沈二郎沉下脸来冷哼一声道:“难道老七教你的还少吗?!”
猴子吱吱唔唔的说道:“是,是教过。”
沈二郎怒从心起,上前一把耳光甩过去把猴子打翻在地说道:“什么叫是教过?!我看你好几天了,你这鞭法可不是朝夕之功,老七最少断断续续指点过你四年,最后这一次连三个月都不超过!”
猴子见被沈二郎一一说中,当下寒了脸,不敢吱声。
看着猴子这神情沈二郎更知猴子果然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怒道:“老七于你可以说是有师傅之恩德情谊,这回他没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无情无义的猴崽子还翻了天了,今不实话实说,我剥你的皮!”
猴子起身跪在那里哭道:“当家的,是夫人不让我说啊!”
沈二郎一把攥着猴子的前襟把猴子从地上拎了起来怒道:“你以为你这是帮她?!她的病为什么一直不好?大夫都说是心病了!再不说,你不但会害了老七,你也会害了烟波!”
猴子无奈,这才一咬牙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沈二郎。
沈二郎眉头紧皱,好半天才问道:“这么说,这四年多来你们一直都住在陈家村。”
猴子赶紧点头。
沈二郎竟自闯入李元昊的帅府后院,因二人关系匪浅,沈二郎要见李元昊也从来不需要通报什么的,因此一路行来,也无人拦他。
李元昊正在那里练刀,见是他来,于是笑道:“终于舍得从你那藏娇的金屋里出来了!过来耍两把如何!”
沈二郎不去理他那话茬,劈头盖脸的问道:“吕开和梁勤呢?”
李元昊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自个跟我举见的,说他们俩破甘州有功,我让他们做去灵州任职了!”
沈二郎开门见山的说道:“破了甘州之后他们两个还跟我去了一趟了辽国呢,这早不走,晚不走,我进山接烟波的功夫,就开溜了。我曾三次让他们两个去接烟波,第一次,他们回来跟我说,烟波还着早早回江南了,再后来两次,他们都说,烟波一直都在江南没有回来,我问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俩的意思!”
李元昊回身将刀放回了兵刃架上,转过头来看着沈二郎直言道:“是我的意思!”
沈二郎上前一把抓了他的衣服怒吼道:“为什么?!”
李元昊平静的说道:“我说过江烟波跟本不爱你,也配不上你!”
沈二郎一把把李元昊搡开说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说罢转头离了开去。
留下李元昊苦笑不止。
沈二郎回到家中,拉了江烟波道:“带上早早,我们走!”
江烟波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好半晌才道:“我不走。”
沈二郎倒抽了口冷气道:“为什么?!”
江烟波上前扑到了沈二郎的怀里,一把搂住了沈二郎的腰低泣道:“我怕。”
沈二郎伸手抚着江烟波的秀发柔声道:“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江烟波哭着摇头不止道:“我不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沈二郎啼笑皆非的抚着他的秀发道:“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说什么死,有我在,你会没事的。听话,跟我走。”
江烟波并不放开他,只是低声说道:“去哪里?”
沈二郎也不瞒她,直言道:“河阳军,我不能置老七于死地。”
江烟波道:“去了之后呢硬劫还是软求?”
这个问题沈二郎压根不曾想过,说道:“我便硬劫那又如何?”
江烟波幽幽说道:“河阳军中可不是像岳阳县衙的牢房一般由你来去自如,牢固房艰不说,军中更是高手如云,你进的去,可就出不来了!”
沈二郎道:“那我就是软求也不能让老七在他牢里挨苦受罪!再说那姓曹的绕这么一大圈子,不就是想让我跟着他干吗?”
江烟波放开了沈二郎,后退了一步直视着他道:“曹将军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若有朝一日,李元昊领兵攻宋,曹将军令你拒敌,两军阵前,沙场之上,你何以自处?”
沈二郎一下子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江烟波徐徐道:“这以后的事情不想清楚,现在可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过去。”
沈二郎呆了好一会,突然破窗而出,把躲在窗户下万成一把摔了进来,说道:“我把这四个家伙扣起来,够换老七了吧!”
江烟波噗哧一笑道:“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头鹅,他们现下是我的人,你拿他们跟谁换去?”
沈二郎忍不住怒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办?”
江烟波幽幽一叹道:“只能等,等到有机会了再救他,反正有你在,老七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无非是被多关几日罢了!”
沈二郎侧着头看着江烟波道:“等?!你可真有耐心?这是不是,如果不是老七牵出了事,你就打算在陈家庄等我一辈子了?!”
江烟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沈二郎盯着江烟波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四年里,派人去接过你三次了!”一时间,沈二郎这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愤怒,恨不得把李元昊和吕开、梁勤三个人捉来,通通痛打一顿。
江烟波笑道:“我去云州李元昊的王府里找你,李元昊却不让我见你时,就知道了。”
沈二郎大奇道:“你还去云州的王府里找过我?”
江烟波掩嘴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原来你还不知道。”
沈二郎恶狠狠的骂一句,道:“今天我才发现,我原来被他当傻子一样哄了这么久!”
江烟波自然知道沈二郎口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李元昊,当下盯着沈二郎的眼睛道:“那你觉得他现在会放我们走吗?”
沈二郎猛然警觉,看着江烟波道:“你什么意思?”
江烟波一字一句的说道:“也就是说,李元昊不会放你这么轻易的离开的。”
沈二郎冷哼一声道:“他拦的住我吗?!”
江烟波叹了口气道:“他只要能把我和早早给拦下来就可以了,如果你硬闯激怒了他,他便会杀了我跟早早。”
沈二郎无力的说了句:“不会的。”却没有再说别的了。
江烟波不屑的说道:“什么不会的,这些王室子弟,为了一把椅子,亲兄弟自相残杀的都多了去了,何况对我们这些外人。”
沈二郎闻听此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江烟波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笑了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沈二郎正色道:“不是的,他肯定不会杀你和早早的。”
江烟波见沈二郎如此固执的认定,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沈二郎郁闷的出门而去。
早已从地上爬起来缩在墙角万成道:“早知这样,我们那天不回来,翻了祁连山过去,直接回大宋好了。”
江烟波道:“翻过祁连山,不还是西夏的地界,咱们在山里走的再快,能快的过李元昊的快马?”剩下的那句,何况那会我还病的半死不活的话,江烟波还是忍住了没说。
万成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江烟波说道:“没受什么伤,就去把窗户给修了吧,下次没事别躲那藏猫猫了,你们瞒不过他的耳朵的。”
万成面红耳赤的低头而去。
沈二郎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而今郁闷之极,却又无处使力,也无人商量的处境还是第一次,郁闷之余,索性去一家酒肆喝起了闷酒,虽说战乱刚平几天,但甘州是一座重镇,而今虽不及往日繁华,但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可沈二郎却第一次感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这种感觉,上一次,还是自己说出了身份后,被江烟波拒不接纳时才有过。眼前交错出现的是娇俏伶俐活色生香的江烟波扯着他这个洞庭匪首,让他去看他从未注意过的洞庭美景。快意大气英勇磊落的李元昊,指着辽阔的草原对他说,我要统一整个草原,让草原的人不再受契丹人、汉人、回纥人、吐蕃人的杀戮,建立我们党项人自己的国家,让所有的部落之间都不再有杀戮。下一刻他下次决心追随于他,为他描绘的党项人自己繁荣昌盛的国家而去奋斗。可而今,沈二郎突然发现,江烟波那个曾现连沈二便是浪里蛟都不知道的不知世事的深闺傻丫头,竟然也会工于心计跟李元昊这样的大人物相抗衡了,自己曾说过宁可性命不要,也要疼她护她一生的,如今想来,如果不是她够聪明,只怕她死了自己都不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而李元昊这个可以誓死追随的君主,可以把酒言欢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以交于性命托付的好兄弟,竟然也会暗暗算计于他,而自己竟然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明刀暗枪的打了个天翻地覆之后还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