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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红绡帐.行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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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推开轩门而出,甲板上木槿沆沆烟云,灿若云荼。
果然是暮死而朝生啊。
早上吃饭,众人都没什么事,独独石磊之一人在鱼翅中吃出了鱼刺,卡得恰如其分,醋喝了小半瓶,缓过来非说是红绡帐设计他。
云娘并不赖皮,果然很快有人来请,我表面嘻哈不禁,心中其实是怕死鬼,表情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阮氏的手下也是终结者一般沉默的女子,白衣束发,右眼旁边都纹了纤细的青黑色蔓藤,结着伶仃的紫色小花。
那大概就是芫华。
芫华阁是相公院,未免有些颠鸾倒凤,女的个个是面无表情以一挡百的样子,男的反而尽是怜矜那样的人物儿,行为处事不可以理度之,冷不防帘栊一动就伸出双瑶瓷般的手来,一照见阳光就抽筋一样缩回去,还尖叫着:“哎呦,还不快拿冰给我敷~~”
一路走过去,我看石磊之这血气方刚正义凛然的大好青年就快憋不住要斩妖除魔了。
路上遇到个特不长眼的,一个少年穿得极正太极可口极暴露,十三四岁正嫩得艳丽,自古妖孽出少年,果然没错!这小鬼连朝我们使了几个秋波,还没等到石英雄发威,旁边站着的侍女一耳光就给他扇了过去,少年大怒。
“这是阁主的客人。”侍女声音稳淡,好像刚刚不过扇死了一只蚊子,少年的火气被“阁主”二字浇灭,哼了一声走了。
阮小鸾的屋内灯火明灭,屋内陈设极为精致,每一件小饰物都有值得把玩的精致。由藤木桌椅到绉纱帷幔都是一色的暖紫,渺渺若绒花,朱红柱前拢着淡菊色绫罗,厅室之中摆有珍珠色云母屏风,到处都摆着乐器,屏风旁有一袭烟晶珠帘。
一个人从云母屏风后走了出来。
阮小鸾穿着一件浅茶色蝉纱衣,上面依稀是细小成簇的粉白小花。鹅蛋脸,丹凤眼,一串青色细细蔓藤自左边眉骨到延展到颧上,开着几朵小小的精致紫色花蕾,妖冶而生动。
原来只是个跟我年纪相若的少年。
但素,为毛他的头发,竟是明亮的蓝紫色~
娘亲嗳~有妖怪~
阮小鸾跟怜矜这一号人物可不挂钩,一脸高傲的主子样,衣衫微敞,露出冰澌溶泄的肩劲。
为毛这死小鬼,看起来真的很诱惑咧?
云娘说没错,光论相貌,阮小鸾比不上花无瑕,但是跟花无瑕处于同一屋檐下,还能让人一看再看的人,那是是相当少。
“哪一个是王幼玉?”
我迎上去一个友善的笑,“在下正是。”
阮小鸾也回我一笑,说:“就是你生病了么?上来给我看一看。”
当时我还欢喜了一下,想原来阮小鸾人品很高嘛,毫无防备就过去了,还没站稳,他就重重甩了我一耳光。
打得我差点昏过去,脸上微疼,一摸,竟然见了血!
我、破、相、了?
灭了你我灭了你~!
心里这么想,外表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哼”了一声,说:“胆子大啊,居然不闪。”只见他伸出舌头,将他指甲上沾染的血迹舔舐掉。我才注意到他十只指甲端整如贝,个个都乌亮得发光,显然是蕴有剧毒。
挂出了一点血,烧了都还不敢往地下埋。
天可怜见我这不会武功的~!
他沉吟半晌,睨了我一眼:“你的体内已到了阴阳倒合的境地,心脉渐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那么一丝血,内涵这么丰富?
无瑕开口了:“不知阁主有什么办法解救?”
阮小鸾桀骜一笑:“有,自然有。”
无瑕不语,等他讲条件。
听白锦纹说,红绡帐和花月楼除了王莲舟没有别的过节。如今若是欠下人情,也只能由他们狮子大开口。
阮小鸾呵呵轻笑:“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我和云娘可不一样,我还要感谢王莲舟,如果不是她,我试不了这么多毒,也当不了帐主,说不定还在惨兮兮地卖身。”
我眯起眼睛。卖身和吃毒药…这…很难说分得出高下吧?
阮小鸾毫不掩饰地打量花无瑕,突然问:“无瑕公子,可通琴韵?”
花无瑕浅浅皱眉:“略通。”
阮小鸾微微一笑,从墙上抱下一把琵琶。
“一般男子以为会拨拉两下古琴古筝的弦就已经尽得风雅,素闻花月楼,庭扣钟磬,堂抚琴瑟,长公子无瑕又是个雅骨中的奇葩,总比一般人有些过人之处吧,”阮小鸾微微坐直,笑着说:“一般的琵琶是四弦六相十八品,这只琵琶是我从西域羌地带回来的,不仅只有十三品,而且不能竖抱,只能横拨。”
“我请人改了改…”他拂出寥寥几个单音,说:“请长公子赐教一曲吧。”
我偏头看着递过来的横琵琶。
横竖先不论,有个通例我是明白的,毒死了人没听说过名字的花,抄了人家满门还找不到武功出处的高手,官道上卖茶的小儿都知道:西域来的。
一听西域啊天山啊我就起鸡皮疙瘩。
这一颗一颗还没散呢,就听阮小鸾说:“等我满意了,自然救人。”
花无瑕席地而坐,横手抱琴,转轸调弦,手顺势而下。
一听我就笑了。
好他妈剽悍的几个音啊~
第一个音开得天高,第二个音石沉海底,第三个音第四个音更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出门随便找把锯子都比它好听。
花无瑕开始试弦,几番整治之后,突然眼神凌厉:“原来是杜先生的琴,好厉害啊!”
“好眼光,确实是杜先生改过的。”阮小鸾兴致盎然,露出个简直有点天真可爱的笑容,“杜先生说,这是他做的最奇的一件兵器。”
花无瑕冷冷道:“传说红绡帐和神无教原来关系甚密,果然如此么?”
阮小鸾“哼”了一声,说:“谁说和神无教有关系?”
花无瑕微微皱眉:“杜先生绝不会轻易帮别人做东西。”
“无瑕公子,你也太看得起杜衡了,”阮小鸾放声大笑了几声,“这东西既不是他造的,也不他设计的。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哪来这样的闲情逸趣?”
花无瑕静默了一下,又拨了几下琴弦。
阮小鸾把垂到肩上的头发拿在手里卷了几卷,无关痛痒地说:“还弹不弹了?想赖着吃晚饭啊?”
花无瑕轻轻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心神收敛。
风拂山岗,动而喻静。
眸光清澈。
浅笑莞尔。
碧柳池畔盛开的菡萏倒影,正是他眉宇间那粉色花痕。
花无瑕手指快转,舞襟挥袂,弹出一串琴音。
他只是弹了几个再普通不过的音,曲子也是一首再平淡不过的调。
阮小鸾却终于笑得不那么傲慢了。
平常人以他的角度弹琵琶,那绝对跟用搓衣板似的。
好在他是花无瑕。
我隐隐觉得这一关过得太轻松了。
果然。
少顷,阮小鸾也抱出一把筝,自弹自唱起来。
他的嗓音比长相还不辩雌雄。
比女子低沉。
比男子高亢。
比佩玉相击圆润。
比晓莺啼春婉转。
正如凉风动纱帘。
正如冷酒入清樽。
《蒹葭》一曲,有凤來仪。
如若然阮小鸾原先姿色算有七分,如今一分也没有了。
因为在他的声音面前,所有的美丽,全部失色了。
歌唱完了,筝却没有停,花无瑕眼光只在琵琶上流转,手转愈快。
那筝的一音一韵,时而与无瑕琵琶相和,伯牙子期的境界都出来了,时而又冷不防相犯相冲,故意引花无瑕走音。
我靠着白锦纹低声问:“为什么说那把琵琶是兵器?不就是把天资愚钝的琴么?”
白锦纹白我一眼,说:“我看你才天资愚钝。还没看出来么?琵琶原来就只有弓、商、角、羽四韵,全是凭着转动轸轴外加复调捻挑变出来的乐律,那把琵琶的弦,相,轸,全部在特殊的位置上,以九宫八卦的原理产生变化,每一个音都要经过演算,无瑕公子要一边推理术数,一边要牢牢记住弹奏的曲调,还要抵制住阮小鸾的骚扰,心性一差就会神思枯竭,定性一差非走火入魔不可!”
我吓了一跳,问道:“如今情况如何?”
他苦笑说:“我算了几回就算不通了,鬼知道到哪一步了。”说罢又凝神去看。
琴声俞急,花无瑕额头上都起了薄薄的一层汗,但神情依然从容自若,一点没显出败态来。
阮小鸾这盏破灯它不是不省油。
它是相当耗电。
这一招够狠辣,不是疯就是死,难怪杜衡说它是一件兵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