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之都》煌瑛

2、第二章

　　安朵被哥哥和大嫂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奔跑在一片混乱的行宫中。她正值壮年的父王已换上了金盔甲，指挥为数不多的禁卫军抵御冲向宫殿的敌人。
　　“奇尔鲁斯！奇尔鲁斯！”安朵听到英琦颤抖的胸膛里迸发出可怕而沉重的喘息。她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川之底。
　　“这就是传说中的恶魔军队吗?”安朵的声音颤抖起来。“恶魔的军队奇尔鲁斯？！”
　　罗尔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在高高的护城墙之后注视着那些飘荡的黑影，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恶魔！是用生命和灵魂与恶魔交换，才能召唤出的恶魔军队……”
　　忽然，安朵心里被一线光明照亮，她不再迷茫，迅速向行宫的最顶端跑去。
　　“如果这是恶魔……”她默默地祈祷，“神啊！保护你钟爱的王家免受恶魔的荼毒！”
　　她想起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一位天神爱上了夏拉多蒂王家的公主，他降临到公主祈祷的神殿，显示出光辉，告诫这位公主，如果一生保持洁净的处女之身，放弃人间的婚姻，她就可以在死后成为天上的女神。公主果然做到了。
　　从那以后，王家世代繁荣。据说，这都是那位公主对王家的爱护。
　　安朵在小的时候就听长辈们说过，如果身为处女的公主在圣泉水尤灵格斯的浸沐下诚心祈祷，那位已经成为女神的先代公主就会降临，保护王家渡过难关。
　　她现在要实践这个传说。
　　但是当她来到圣泉水的台基下，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那高大坚实、造型华丽的喷泉已经轰然倒塌，神圣的二十四个泉眼被灰烬掩埋，被玷污的泉水带着泥沙艰难地流淌。
　　“不！不！”安朵虚弱地呻吟着，不顾泥水染脏了白纱长裙，也不顾细嫩的手指被碎石划破，拼命用双手清理泉眼。
　　尤灵格斯终于又淌出清澈的泉水。安朵跪在喷泉的底座之中，任水流从头顶流下，让冰凉的泉水洗涤自己焦灼的内心。
　　“天上的诸神，我的先祖！”她闭上眼睛，把流着血的双手仔细在身上擦干净，然后交握在胸前，诚心祈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劫难，但是，请帮助王家渡过难关！帮助我的父王和哥哥胜利！”
　　她不知自己祈祷了多久，只觉得时间和自己的感觉一起麻木、停顿……直到她嗅到刺鼻的气息——那是血和汗流淌在一起的味道！
　　安朵惊悚地睁开眼睛，发现那个男人，那宛如夜色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泉水冲刷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脸庞，顺着他黑色的盔甲流淌。安朵呆呆地看着这男人，而他也在深深注视着她。
　　让安朵回过神来的，是那些四散的红色水珠——带着血的水珠！
　　“不！”安朵跳起来，奋力想推开那男人，“你不能站在这里！你不能让血污染脏了神圣的尤灵格斯！”
　　他纹丝不动，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嘲弄的笑容。“神圣的尤灵格斯？它能做什么？把水珠变成士兵来打仗吗？”
　　安朵被这无礼的言语激怒，想用力把这个可恨的敌人推开。
　　但他只是一伸手，就抓住了安朵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他漆黑的眼眸似乎要看透安朵的心底。他用低沉的声音，耳语一般细细呢喃：“玷污一孔泉水又怎样？我只是不想让这些血渍弄脏了你。”
　　安朵知道，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英琦的脸色是那么苍白。
　　她曾经和凶恶的海盗肉搏过不下百次，每次都可能命丧当场。那时她没有恐惧。但此刻，她的脸色却像错过了时节的红玫瑰，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捧着丈夫的脸庞。这是她最最熟悉的脸庞，眉毛、眼睛、嘴唇……甚至每一根睫毛的线条都曾让她觉得无比温暖。现在他仍是这么俊美，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却是这么冰凉。一切生命的迹象都已从这几乎完美的躯壳中消散殆尽……她再一次亲吻他冰冷的嘴唇，泪珠一串串流淌。
　　她以前从没流过泪。也许一生积蓄的眼泪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没有正眼去看身边站立的另一个男人，也许是因为她的心已经追随丈夫迷失到另一个世界，也许她是刻意隐藏自己的目光。因为她知道，当自己愤怒的时候，双眼就会变成地狱的火焰……
　　“你没有问‘为什么’……”那魁梧的战士用干涩的声音说：“看来你知道原因。”
　　英琦还是没有看他。但她的声音却分外平静：“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卡哈拉玛最勇敢的战士路特，一直爱慕着我。我也知道你为了配得上我，而去缴杀最凶残的海盗……”
　　听到她如此平静的回答，战士褐色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他大吼道：“你答应过我，等我回来！难道这就是你的答案？在我回到家乡时，你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
　　英琦没有看愤怒的路特。她的声音竟然仍是那么平静：“我是答应过要等你。但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最忠诚、最值得信赖的兄弟。后来，我遇到了罗尔……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不再等你——因为我找到了我该找的人，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
　　“但我不这样认为！”路特的声音已经沙哑，“公主，你完全欺骗了我！你利用我幼稚的幻想，把我当成一个为你杀人的机器！”
　　“我知道你恨我。”英琦的声音冷硬起来，“但那远不及我对你的憎恨！”
　　她转过身，脸色因为憎恨而阴沉，原本如同黑水晶一样的双眼却如燃烧的火焰般，变成瑰丽的金红色。“神赐给艾莉斯塔利诺的王室银发绿眼和泉水，也赐给卡哈拉玛王室这双金红的眼睛和火焰……”
　　“英琦！”路特惊叫道：“不能这样！那双眼睛一开始燃烧……”
　　“是的！”英琦轻蔑地微笑着说：“这双眼睛一开始燃烧，我的生命也要随它燃烧殆尽……但我可以向神明许一个绝对会实现的愿望，这愿望就是——你，路特，你要生活在痛苦之中！直到灵魂的最后一个碎片被恶魔啃噬干净！”
　　英琦跪在罗尔的身边，紧紧握着丈夫冰冷的手，神态从容，温柔地轻声说：“在我们再次相会的地方，没有恐惧和忧虑……”
　　她的身体缓缓倾倒，路特大叫一声，冲过去抱住英琦。
　　闪耀的光华从英琦的双眼中消失，她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一瞬间变得冰冷僵硬。
　　“英琦！”路特呼唤着她的名字，不能相信这个和自己并肩作战过的公主竟在一瞬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英琦……英琦！”他摇动她的身体。
　　曾经有一次，英琦中了雪利安部落的剧毒，他拼命找到了解毒的何露丝花。当他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把花的露水灌进她嘴里，她也是这样，毫无反应。但他拼命地呼唤她的名字、摇晃她的身体，她终于醒来了……
　　“醒来啊，英琦！”路特觉得越来越害怕，“英琦，醒来吧！我带你回卡哈拉玛，我们的家乡！你的哥哥和妹妹们都非常想念你……他们一直在问，为什么你再也不回家……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们一起回去吧……”
　　但黑发公主没有醒来。
　　路特忽然明白了，他永远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