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梦平生》玉紫笛

2、第 2 章

　　二

　　如此，程钧在老魔的岛上算是住下，刚开始几天他也不急，只是如今一月已经过去，他的修为一丁点也没长，这就不得不让他着急起来。

　　程钧城府极深，即便着急，别人也看不出一点，更何况现在他极力隐瞒，谁也没瞧出他的不妥，只当他另有打算。

　　“今天也是这样？”老魔啧了一声，将旁边的丹药递了过去，“这些是陆令萱给的丹药，你服下试试。”

　　程钧嗯了一声，轻声道：“替我谢谢陆师姐。”

　　他现在毫无修为，自然不能去吃那些有灵力的丹药，陆令萱为此特地出了蓬莱为他寻了一种珍贵的草药，可以化去灵丹中大部分的灵力，使他不至于爆体而亡。

　　吃下丹药，自丹田之中有一股热流奔涌至经脉，程钧有意识的主导这微弱的灵力来为他梳理经脉，但他一旦控制住这股灵力，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消亡。

　　“还是不行？”老魔失望的退了回去。“昨日是我的炼器，前日是老琴的音道，大前日是龙女的精气，大大前日是你自己的阵道……所有能用的都用了，就真是个凡人此时也得筑基，为什么就对你没用？”

　　程钧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残忍，却不能告知别人。心思流转间，他收拾好所有表情，只摇头道：“我不知，经脉无损，只是存不住灵力。”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莫说是灵力，修为，我现在只觉得脑海不甚清明，只怕不久就要忘记许多事情。”

　　“那是你活该！”老魔骂道。

　　“或许吧。”

　　突然，老魔不说话，他动了动耳朵，机敏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程钧顺着他的目光往左边看去，一白色大狗从云头上跳下，嘴里叼着一个盒饭菜，将饭菜放到程钧面前，口吐人言道：“商君柳做的。”

　　而后将身体扩大，静静趴在程钧背后，让他倚靠。

　　老魔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他极其讨厌变作真身，遂骂道：“狗腿子。”

　　“多谢了。”程钧摸了摸云渊的身体，便开始用餐。虽然有辟谷丹，但老魔和他一致认为这东西他现在吃属于浪费，按照凡人那般一日三餐最好。

　　老魔道：“你的人缘倒好，今日是商君柳，昨日是庄灵秋，前日是你妹妹，大前日是秦越……哎不对，怎么有个秦越？”

　　程钧夹起一块肉塞进老魔嘴里，神色淡淡：“吃你的吧。”

　　老魔嚼了两口，“商君柳做糕点是一绝，怎么做饭这么难吃？跟着你吃了一个月，还是秦越做的最好吃，符合我的口味。从他那个样子，我是绝对看不出来还有这门手艺。”

　　程钧将碗碟里的饭菜又分出一点递给云渊，待他全部吃下，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可能是心思郁结，只吃下一点，就不再吃，等老魔吃完，他将碗筷收拾利索，道：“一会你帮我请张清麓过来，我有事情要与他说。”

　　“你跟他能说什么？”老魔看他一眼，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初你我二人最早相识，亲密无间，自打有了个张清麓，你这心里就被那新人勾去了魂儿，也不顾旧人是哭是怨，现在还要让旧人去见这新人，你真是好狠的心。”

　　程钧一怔，好笑道：“商道友的菜里可没放醋，哪里冒出的这酸味。”

　　老魔道：“有什么是他能做我不能做的？你跟我说不是一样？”

　　程钧不接，只道：“帮我去将张清麓请来吧。”

　　老魔见真的套不出话，哼哼两声，转而离去。

　　云渊拿头拱了拱程钧，目光冷淡，“你在担忧什么？”

　　“要担忧的很多，例如我要是一直这个样子要怎么办。”

　　“这不重要，你现在想的不是这个事情。”云渊道。

　　兽类五感灵敏，其中直觉最为准确，程钧没想到自己完美的隐藏会被云渊发现，他认真看向云渊，拍了拍他的背，道：“是不重要。”

　　云渊静静的看了他一会，低声道：“猫让我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兽类虽然直觉灵敏，但行为过分直接，老魔一番心思算是付诸东流了。

　　程钧眸中闪烁，只摇了摇头。

　　正待这时，天上降下一人，一身黑衣，身材伟岸，容貌与张清麓八分相似，程钧站起，朝来人行了一礼。

　　那人上下打量程钧一眼，笑道：“你还真是倒霉啊。”

　　程钧道：“前辈。”

　　来人正是张七。

　　若他还是陆地神仙修为，若在他面前的不是张七，他都不会如此。

　　张啧啧称奇，围着程钧转了一圈，直到云渊露出犬牙，才罢了，“这畜生就是修成合道，也不忘你是他主人啊。”

　　程钧道：“前辈说笑了，我与云渊并无主仆关系。”

　　“可你对他有半师之礼。”张七在蓬莱呆了百年，该了解的也知道清楚，像云渊来历，以及他是如何修成合道的。“这么多人，都修不成合道，连畜生都不如。哦，修成陆地神仙也没用，还不是被人打下来成了凡人，功亏一篑？”

　　程钧面不改色，道：“前辈过来，就是为了嘲笑小子的？”

　　张七露齿一笑，道：“你猜。”

　　这两字一出，云渊喉头已经发出呜呜警告声，犬齿微露，目露凶光，只要张七敢再动一步，他就能冲上去将他咬死！

　　张七松开程钧的肩膀，一连后退几步。

　　“好嘛好嘛，真是好畜生。”张七回头对张清麓道：“我也没辙。”

　　张清麓脸上一黑，也不管父亲，径自走到程钧面前道：“找我来何事？”

　　程钧道：“只能你我二人知道。”

　　张清麓道：“这好办。”他转身，“烦请几位避开。”

　　张七虽是老子，但儿子的面子要给，走的时候顺道把一旁躲着的老魔也带走了。云渊不用赶，他自己走了。

　　几人都是顾忌程钧凡人身躯，没有用威压，若是以往张七这样做，老魔非得跳起挠他一脸花。
　　众人走后，程钧先不说话，静静看了张清麓半晌，直看的他心里发毛，才道：“你觉得这蓬莱仙宗如何？”

　　张清麓心中一紧，道：“风景秀美，人杰地灵。”

　　程钧道：“我问的是宗门，你扯风景干什么？”

　　张清麓不语。

　　程钧又道：“我这掌门传给你如何？”

　　张清麓猛地站起，神情激动道：“程钧，你在说些什么傻话？！”

　　程钧依旧刚才模样，淡淡道：“我这副样子你也清楚，凡人一个，几十年后，生老病死。”

　　张清麓道：“可，可你的仙骨还在！只要仙骨还在日后定能重新登天！”

　　他何等胸襟，此时也被程钧逼的跳脚。

　　程钧摇头道：“不可能了，当日有些事情没与你们说清楚，其实，在我登上天台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死了？”张清麓哑然：“怎么死了？我面前的是谁？”

　　“我是程钧。”程钧道：“可也不是程钧。”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测试，如今也是确认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吸收那些灵力，也唯有死人再无法进阶。

　　“那仙人一剑将我杀死，再无力回天，虽不知为何我又回来了，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什么叫只能这样！既然肉身不行就去炼魂！世间仙骨好的人多的去了！我全抓来给你夺舍！”

　　“你在说什么胡话？如果不是真的无力回天，我会找你？”

　　张清麓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沉默半晌，苦笑道：“为何是我？”

　　程钧叹了口气，“只能是你。老魔做派太过混账，我不能将宗门交给他，琴剑二老更不用说，景枢他的修为不够，众人中只有你是最合适的。”

　　张清麓道：“秦越……好吧。”

　　秦越只能当军师，做不来掌门，思及众人，还真的就只有他合适。

　　“程铮呢？他已合道，性格又与你相似，为何不提他？”张清麓突然道。

　　程钧奇怪看他一眼道：“有你在，我为何要提他？”

　　张清麓脸皮一阵抽动，“你这护短也太理直气壮……”又默然，“只有我知道这事？”

　　“目前只有你，不过最多两年，秦越与老魔就猜的出来。”

　　张清麓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能撑多久？”

　　“几十年是没有问题。”

　　“……好吧，那两年之后你被发现又要怎么办？”

　　程钧道：“既来之，则安之。”

　　张清麓一阵无语。

　　他与程钧又就何时接任掌门这事进行探讨，待天色晚了下来，张清麓才告退。

　　张清麓背过身躯，笑着脸沉了下来，他没有驾云，而是靠脚一步一步走着，因为他需要想清楚，自己接下来要怎么走。

　　程钧会死。

　　哈，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人皆会死，但怎么也轮不到程钧。

　　张清麓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上什么滋味，似乎……比当日以为师傅害他那般还要痛楚百倍。

　　才刚走出那岛，就被一堆人围了上来。

　　“张师兄，我大哥说了什么？”

　　“程钧怎么样了？”

　　“程小子说了什么，怎么单独只找你？”

　　“那小子是不是又要擅自行动了？”

　　…………

　　…………

　　…………

　　众人七嘴八舌，搅得张清麓头昏脑涨，他好不容易升起的感伤全部消失，因跟程钧有约，不能多说，胡乱应付了一下就想找个空隙溜走。

　　所幸琴老眼快，琴声一起，绊了张清麓一下，而后大家各施法宝，将他缚在半空。

　　秦越道：“不如……就将他带到我那里好了。”

　　张清麓也不是不能挣脱，只是程铮与老魔龙女云渊分四方位将他围住，即便挣脱这些束缚，效果也不大，便任他们绑着，无奈道：“各位要问，便去问程钧。”

　　老魔嗤道：“怎么问？那小子现在打不得骂不得，一个宝贝疙瘩蛋，稍微用点力都能死了，可不只能问你？”

　　张清麓一听死了，脸皮登的拉了下来，斥道：“胡说什么！”

　　老魔奇道：“我胡说什么了？”

　　秦越听到这话，略一迟疑，突然脸色大变，讶然望向张清麓，张清麓一顿，扭过头去。

　　秦越心中大惊，嘴唇动了动，就听张清麓传音：“不要说出去！”

　　“是他不让你说的？”

　　那边没了声音。

　　秦越连忙低下头去，怕别人看到他的异样，片刻才抬头，张清麓已被剑老狠揍了一顿。

　　剑老道：“你小子最滑头，随意编些乱七八糟的谎话来骗我！”

　　“我真没有……”

　　秦越刚才出神，没有听到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便悄声问旁边的商君柳，道：“道友，张兄说了什么惹得剑老前辈如此怒火？”

　　商君柳此时也带着怒气，道：“张道友说程道友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秦越大骇，他心中已经确信，而后也不顾礼节，匆匆脱离队伍，往程钧那里去。

　　他到岛上，见程钧端坐在地，望着天边云头，怒不可遏，“程钧！你当真要瞒我至此？！”

　　程钧有些意外，“张清麓连一刻钟都没瞒住？”

　　“怎又关他什么事！”秦越怒道：“你可真是好计策，让张清麓去当掌门，为你挡过大半视线！他若是在宗里改个革，又是几年时光！再对外宣战，人数皆被外派，几十年后你就是死了也可用寿命已到这种借口来塘塞我们！你这番不顾同门脸面，到底要将我们置于何地！”

　　他是气的狠了，连同门之事都搬了出来。

　　程钧冷笑。“你倒是会用东西压我，说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秦越道：“方才，老魔道：‘那小子现在打不得骂不得，一个宝贝疙瘩蛋，稍微用点力都能死了’张清麓立刻呵斥，让他不要再说，他是何等的性格，怎会为这种口舌动怒？而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跟你有过商量，知道你一些事情，老魔那句话除了一个死字，哪里有忌讳，分明，分明就是你……”

　　“你，你的身体……”

　　“恩，彻底废了。”程钧都想起来给他鼓掌，仅凭一句话就能猜到这地步也是厉害。

　　只是他不知道，秦越固然聪敏，但若对象不是他的话，也未必能从一句话猜到这里，对于程钧，秦越是加了全部心思去关注。

　　秦越凄厉一笑，颓然跌坐在地，“你……不信我。”

　　程钧道：“信的，只是这事不适合对你说。”

　　秦越低垂着眼，道：“也是，你连老魔都不告诉。”停了一下，他猛地抬头望向程钧，“真的没有救了吗？若是身体不行，还可炼魂，夺舍虽然不稳妥，但未必是条绝路，到时候再用天材地宝将你养起来不行吗？”

　　程钧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若是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我的身体已死，魂魄也留不住，那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使我的魂魄并不稳固，若是夺舍，只怕三魂七魄都要打散，变为白痴，与其那样，不如死了干净。”

　　秦越心中一跳。“怎么会这样……你明明……”

　　明明什么？

　　明明前途无量，明明即将成仙，只差一步。

　　这一步之差，功亏一篑。

　　秦越心里发苦，又沉默半晌，才低声道：“……这世上机遇无数，其中上古大能所创功法万千，定有能叫你起死回生之术！你若信我，我便去偷得天机为你演算，出岛为你去寻。”

　　程钧道：“莫要劳烦，白费功夫。”

　　“怎会白费！你难道不想活吗！”

　　“怎会不想！”程钧脸色也变，他用一种怨恨的眼光去看着秦越，“我怎会不想活！”

　　世人皆想活，更何况是程钧。

　　他前世从合道帝君之身陨落，今世又从头爬起，步步为营，耍尽心机，历经千辛万苦，为的不就是要上天台？

　　然而造化弄人，他现在被人从天台打落，境界全失，成了一个凡人，再也修不成大道再也翻不了身。

　　他怎会不怨，怎会不恨？

　　再怨再恨又有什么用，他娘的还是个凡人！他要如何，砸锅摔碗对身边人发火？程钧还没这么下作。

　　他压抑着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努力伪装，现在秦越怎么说，说他不想活？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想活！

　　秦越听此，表情一松，问道：“既如此，那你还犹豫什么？”

　　程钧也不答话，想了一会，冲秦越行了个大礼，“多谢。”

　　秦越扶住，道：“谢什么，若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秦越。”

　　程钧并不在意秦越的推脱，他承了这份情，以后自然是要还的。纵使之前他对秦越有恩，这几百年相处间，秦越也早已还了干净。

　　“如果……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为你做一次护法。”程钧这么说，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那就是会助秦越修成合道，也算是为了报答他帮自己的恩情。

　　秦越摇头，“我并不想合道，如果你真要还我这份情，不如快快好起来，让我见识见识什么是飞升。”

　　程钧叹了口气，“你不懂我的意思，既然让你合道，那其他人也不会落下，若要飞升，就一个也不能少！”

　　秦越被震住，愣了愣神，再次朝程钧行了大礼，“当年麒麟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九雁山的造化。”

　　程钧侧过身子，想躲开，念头刚起身体就被定住，只好生生受了他这一份大礼。

　　秦越之所以不肯继续进阶去修合道，无非是陆令萱与尹生云这两位九雁山的同门资质不足，只能修到元神神君这里，当初九雁山覆灭之前，他曾答应过麒麟保护师弟师妹，如今又怎会独自一人去过与天同齐的日子？所以只好白白浪费这些机会。

　　程钧本不想管，毕竟人各有志，但他对秦越实在喜欢的紧，能帮一把就是一把，所以平日也有注意这方面的功法，又正巧，还真让他找到了。只是没机会拿出来，现在正好拿去做人情。
　　秦越又道：“你跟我挑明，看来我这般心思已经被知道了。”

　　“不多。”

　　“那也不少了。”秦越笑了笑，又一拱手，“你的时间可分外宝贵，我先回忘机岛去演算了，这
　　老本行多年不用，也不知道生疏了没。”

　　程钧道：“秦天机若是要这样说，那天下修士都是剁了手，砸了罗盘，挖了双眼来演算的。”
　　秦越又笑，“等我回来。”

　　程钧也笑，“静候佳音。”

　　目送秦越离去，程钧转身回了洞府，没走几步，突然回过神来，“糟了！我忘记让他隐瞒了，他出去后定会告诉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