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鹊山榖

3、故交

　　贺璋最近有点莫名其妙得心烦。自从他担了这冀州知府一职，就一直小心地治理着，数月这地方就成了方圆数百里最繁华的所在，百姓知他廉洁爱民，也就对他很是敬重。贺璋的日子过得虽然有些累，却也没什么烦心的事。
　　贺璋很心慌，而这种心慌一般只出现在他某个发小出现在他附近的时候。
　　所以当他在自己的房中发现他黑衣黑面的发小时，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谢钧面带尴尬地开口。
　　“……好久不见。”
　　贺璋是个很聪明的人，自己这个发小一行人被皇帝通缉这么久，如今突然地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明白得很，说不害怕是假的——萧戎残暴，为了这几个人的踪迹已经不知道枉杀了多少人，可这害怕之外，却还藏着那么点感动。
　　——他敢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来，说明自己在他眼里是个绝对不会出卖他的、能放心交付性命的兄弟。
　　“城郊有个院子，四周没什么人，房子我刚巧前些天差人扫过，你们先安顿在那里，可还行？”
　　贺璋说出这话心里还有点暗喜，觉得自己这个从小对他万分嫌弃的发小此刻一定感动得不得了，兴许还会被自己的料事如神惊到，露出点钦佩之色，本已准备好开口说“哪里哪里”，却没成想对面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接过钥匙收进怀里后有些奇怪地问了句“城郊无人的地方，你在里面养了小？”
　　“老子真想踹死你啊混蛋！——明明媳妇都还没见半个人影到哪儿去找小？！”眼看那人留下这么句话后头也没回地翻墙出了府，知府大人也只能自己扶墙叹息，感慨自己遇人不淑天要玩他。
　　虽说实在是不想理会这个被人追杀嘴却依旧很贱的发小，贺璋还是趁人少，带了些日常用品来到了城郊的小院。
　　——也是实在好奇谢钧这么突然地从开国功臣变成通缉犯是为了什么。

　　他一路小心翼翼尽量不惹人注意走到院门口，却没成想连门都差点进不去。
　　——门口突然站了个侍卫，面无表情的拿着把剑直指他脖颈。
　　贺璋整个人都呆住，冷汗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六子——夫人叫你去……诶贺大人，你怎么在这？”小五举着两个饼从屋子里跑出来，顺手要往面瘫侍卫的嘴里塞，没成想看到了自家将军少时玩伴，小吓了一跳。
　　“小五……你能不能先请这位少侠把剑拿开……”
　　好在六子虽然面瘫，理解能力却是一流的好，在小五一番这样那样解释之后，也就知道了眼前这个瘦的没几两肉的人是将军知交的事实。
　　贺璋擦擦汗，快步要往屋里跑。开玩笑，看小五的样子，谢钧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侍卫怕是都在，被他们撞见了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贺璋匆匆忙忙地推开门，一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地，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桌子前面坐着个正在卸妆的女人。
　　贺大人心里暗骂自己发小没谱怎么屋子里有个女人也不事先说一声，又想到从小就一脸禁欲的谢钧居然逃亡也要带个女人而唏嘘不已，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该先提溜起哪一缕，只好继续愣着。
　　那“女子”一把将头上珠翠扯下来，拿手巾幅度极大地擦着脸，动作豪迈至极。然后“她”转过身，与门口的贺璋对上了视线。
　　贺璋越发被吓得傻了，这人虽然长得实在好看，可五官和眉宇间的气质又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好在谢钧终于出现，他端盆水直接走到屋里放到架子上，然后像刚看到门边巨物一样皱皱眉头；“诶？你怎么在这？”——动作语气就好像这院子是他的将军府，自己是死不要脸来蹭饭的不速之客。
　　等到谢钧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愤怒的贺璋解释清楚，侍卫们也已经用贺璋带来的东西做好了看起来勉强能吃的饭菜，唐安也终于卸妆更衣完毕，一脸阴沉地牵着谢郎秀走到院子里。——扮女人蒙混过关是事从权宜，可不代表他乐意让不相干的人看见真把自己当了女人。再想到这不相干的人是谢钧故交，心里怒火不禁烧的更旺。
　　贺璋听了谢钧逃亡的理由只觉得自己在听书。把皇帝的身边人抢出来就跑，难道自从自己到别的地方做官，谢府里就开始给儿子乱吃药了吗？怎么脑子坏的这么厉害？
　　这一脸凶神恶煞的人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谢钧连命都不要了呢？
　　贺璋忙着偷偷打量唐安，唐安却一心想着怎么在他面前表现得阳刚一些好把自己在他脑子里的女相清出去，因此也不时若有所思地看贺璋一眼，弄得谢钧夹在两人中间十分纳闷，甚至隐隐害怕贺璋是不是对唐安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一顿饭吃的小心翼翼又神经兮兮，饭后喝过茶贺璋留下一句有事随时差人找他便匆匆告辞，好像这院子里有什么吃人的魔头一样。
　　我这是在干什么，贺璋非常愤怒地想，这是我的院子啊，我怎么这么狼狈地跑出来了。
　　贺大人，也许是因为这院子里真的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也说不定呢。
　　此时这怪物把谢郎秀哄回屋睡觉，然后把他爹抓来和自己一道将马车里的被褥晒在绳子上。
　　“谢钧，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唐安把被单扯平，难得正经地问。
　　终于来了，谢钧打算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得到机会和唐安商议，如今他这一问，倒也免了谢钧想由头。
　　“我在北方有个牧场，当日冲进宫时就已经着人将家眷送到那里安置，那里有我一部分产业，还有五万兵马。”
　　“所以……”
　　“所以萧戎一路追杀，并非只因为我把你抢了出来，还因为这五万兵马。”
　　谢钧说完小心地看着这人的脸色，虽然知道萧戎有心杀他，可骤然知道自己原来在他心里占得位置已然退至这么小，想来他心里也是一时接受不了的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人脸上平静得像是听到小五又被六子揍了，一点异常的反应都没有。
　　“我想着，我们一路北上，到了牧场我便把兵马交给萧戎，换得那一处平静之地养老也就是了，你……你可愿意跟着我？我们是要个大夫的。”
　　“我不跟着你，难道自己一个人打得过萧戎吗？”唐安看这人一脸局促实在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我说谢钧，你最近怎么傻乎乎的？”
　　谢郎秀一觉睡醒想去院子里打水洗脸，还未推开门便被门边上六子一把捂住嘴塞了回去：“不要打扰将军。”一眼瞥见石凳上唐安一脸坏笑地看着谢钧通红的脸，郑重地跟六子点了点头，滚回床上看书去了。

　　贺璋因为事务繁多又要避人耳目，自那天去看了谢钧后又去了两三次，算算日子又是十来天没见，也不知他们这一帮人过的怎么样，偷偷摸摸溜过去一瞧，却发现院子整理得干干净净，人走了。
　　连接下来打算去哪都没说一声。
　　好在唐安还算有良心地提醒谢钧给他留了个字条，才让贺璋没以为这几个人已经被皇上身边的人绑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