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葬剑

57、道尽三生缘未歇

　　拜托白泽准备的刀炉之火熊熊不熄，那火取自九天雷火，纵是龙有铜皮铁骨，在这火焰下也最终会焚化成灰。
　　无渊站在炼刀炉前，静静地看着熊熊火焰，龙魂本能地为这火焰而战栗颤抖，心中却奇异的一片安宁。

　　“你真的不告诉他，不见他最后一面？”冬至站在无渊身边，他们二人万年前便有数面之缘，虽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却彼此都将对方视之为友。
　　此刻若是站在刀主行者的立场，他当然应该觉得无渊越早投进炼刀炉越好，魇魔阵势越来越大，若无龙魂铸刀，天下将倾。
　　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他却不希望无渊就这样独自死去——龙魂铸刀，便是灰飞烟灭。

　　“见之何用？”无渊摇头，“徒增烦恼罢了。”
　　他记得昨夜花灯会上，那人兴起，如凡间多少有情人那般一样，与他约定三生。
　　可是他又哪来的三生呢？
　　“这一生得见，无渊已然圆满。”

　　说着，黑衣青年骤然化龙，盘旋于空，龙吟长鸣，啸动九天！
　　忽而黑影直扑而下眼看就要没入炼刀炉中，一道刀光天外而来，与龙气相撞，阻了一阻无渊的去势，一道红影由远及近，几乎是踏光而来！

　　“无渊！”凤站在罗浮山巅，看着眼前的黑龙，脸上的神情说不出喜怒，只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哀。
　　黑龙瞥了一眼白泽——想必是这家伙告的状。
　　冬至神色自在。他只是提醒刀主明日罗浮山有异，何况从刀主反应看来，他心中已经知道无渊便是古龙——无论命运如何弄人，这一场相遇相知、相识相恋，若连个告别也没有，未免太过心酸。

　　“刀主既然在此，那我便告退了。”

　　静立的二人谁也顾不上理他，冬至摇摇头，便就此走远。

　　“为什么？”凤看着无渊半晌，缓缓开口。
　　“什么为什么？”无渊依然保持着巨龙之姿态，金色的眼睛看着刀主，似乎什么都在其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为什么一开始骗我？为什么要与我结交？为什么明明骗了我，又不继续骗下去，而要用自己的龙魂铸刀？！”凤越说越激动，然而话语到了最后，却反而像是在责怪无渊选择用龙魂铸刀而罔顾自己的性命。

　　无渊静静浮在空中——他本想静静离去，就像是数千年前自己的许许多多同族们一样。但见到凤这个样子，他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比较好，至少，给活下去的人一个明白。
　　“吾等龙族，力量强横、与天齐寿，故不与天容，必有命中死劫。从远古至今，但凡力量强大的神兽，大多如此。”
　　白泽那种在神兽中没什么战斗力的例外。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要取我性命的人——这是天意，天命难违。”

　　“！”凤瞪大了眼，“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杀了我？”

　　黑龙的头摇了摇。
　　“我杀不了你，也摆脱不了你，这是宿命——何况，你是人间刀主，若是杀了你，人间必不会无恙，为了一己存续，而倾覆一界，无渊还没有这个本事。再说……这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是异类的感觉……凤，那滋味并不好受。”
　　无渊曾看过一个又一个的同族、朋友走在他面前。
　　不管是慷慨赴死去，还是拼命求一线生机，都难逃最终结局，徒留几许憾恨！

　　“我与你结交，算是刻意，因为我很好奇，终结天地之间最后一条龙的人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类。你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要将我斩杀。”
　　黑龙长叹一口气，他言辞恳切，皆出自真心，只是凤的神情却越发悲伤。
　　“凤，我一开始很高兴要结束我性命的那个人是你。”无渊淡淡地说，“而你要取我性命的理由，我也并无不满。我虽独善其身，却也愿意为这世间正气牺牲奉献。我曾想就这么告诉你，我就是古龙无渊。但到后来，我心里有了犹豫。”
　　黑龙一顿，金色的眼睛盯着人间刀主。
　　“并非我突然贪生怕死了起来，而是越与你相交，我便越不愿死在你的手中——我知你会痛，不亚于天火焚身，铸心锻魂，而我真的不愿让你痛。”
　　“是我隐瞒在先，与你结交，才有此后果，我很抱歉。”

　　刀主看着无渊——黑龙仿佛不自在地游曳了几下，黑鳞闪闪发亮，华美异常。
　　龙不愧是天地造物之中最兼具力与美的生物，他们一定是太过强大完美，才会被天地所召回。

　　凤接下无渊的话：“所以你便想继续瞒着我，请冬至为你开炉铸刀，等到龙刀铸成，我就只能对着一把刀，来猜测你的所思所想，你的选择和决断？”
　　“无渊，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对我来说，才是太过残忍！”

　　“我知道是我错了。”无渊轻声说，“但是凤，我只错在不告诉你，这刀终究是要炼的。”

　　“没有龙刀我也可以——”

　　“你不行。”黑龙猛地拔高，身上气势和万年的修为释放开来，就连刀主都忍不住一退，更别说罗浮山上乃至周边的那些山精野鬼。
　　“别太小看龙了，凤！没有龙刀，你斩不了魇魔——吾等龙族的至罡之气，才是天下妖邪魍魉的克星，你纵然是刀主，修为高深，九界之内无人能及，但依旧是个人类！”
　　万物相生，万物相克，所以明明是可以驭龙的人，却依然做不到龙能做到的事。

　　“我能打败魇魔一次，就能打败他第二次、第三次，我——”
　　“陈家村一村血洗，包括老弱妇孺在内，一百三十一口人命皆亡于中了死气的屠户之手。虞城一书生被魇魔死气所染，杀七十九人后被你一刀毙命。天都学塾、藤萝部族……你纵然能打败魇魔，但只要魇魔一天不死，死气便会在这世上造出无数悲剧。”
　　“我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凤，让我在意这些的人是你。你告诉我我早已忘却的七情六欲，忘却的人间善美。你在意那些，所以我也便在意了，事到如今，便是该履行宿命的时候了。”

　　黑龙突然飞到刀主近前。
　　“上来吧，我带你去看看，这就是你要拯救的土地——这就是我们要拯救的大好河山。”

　　凤早已泣不成声。

　　此日，龙魂消逝，龙刀铸成。

　　开炉之时，一只小小的红色莺鸟拖着九彩尾羽徘徊于龙刀旁，声音辗转哀鸣，最终啼血而亡，焚身化骨。
　　刀主感它心意，将其骨坠于刀上，与龙魂相伴。

　　龙刀铸成后三日，刀主与魇魔决战于野，斩魇魔于刀下，其战之凶险，言语难以描述，只知龙刀碎断，刀主大限将至。
　　天地感其斩杀魇魔的功绩，许刀主一愿，
　　刀主轻笑一声：“原来这最后的一刀，竟还能得一愿。”

　　他思及那夜银沪花灯会——莲开袅袅，灯树千转，他想与那人约定三生，那人却避而不答。

　　“刀主·凤，不求其他，但求以此刀，开启我与那人，三生之缘。”

　　言罢阖眼。
　　只因除此愿外，他心中再无其他念想。

　　※※※

　　刀主与无渊，乃天意注定的悲剧。
　　鬼王与修行人，乃人祸为之的离别。
　　而今已是三生，若然错过，那句许愿便是空谈。

　　鬼王渐渐睁开眼，额前一抹金痣印骤然亮如炽焰。

　　——他是谁？

　　他是刀主，他是凤，他是鬼王，他是七曜，他是凤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玄无岛上，天地之间风云色变。

　　鬼神楼中，附身在盛云依身上的魇女面色一变——那股气息，分明就是刀主的气息，难道刀主竟然已经醒来吗？！

　　记忆苏醒的鬼王仰天长啸，再不能抑制自己的心绪，啸动之间，引得大地震颤，眼看就要造成灾祸，那道若隐若现的黑色龙形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苍起。”

　　刀主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睁开双眼。

　　“千秋。”

　　无渊也好，千秋也罢，只情爱二字，道尽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