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葬剑

5、浮游之心安可定

　　“阿秋？”凤苍起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大了！

　　“在北边的商铺还有一点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我们就不要打扰凤苍起和素千秋了。”顾道生按下妻子的手温言劝说。
　　千千本就有颗七窍玲珑心，见自己相公提点，立刻明白过来，有点遗憾地对素千秋说：“对了，我都忘了这事！阿秋，我们就不和你们同路了，赶得及的话，我们就江南花会上见吧！”
　　说完就拉着身边的两人走远了。
　　千九自从和凤苍起搭话之后，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妹妹拉着走也没什么反应。

　　目送三人离去，凤苍起将手搭在轮椅背上，低头看向白发青年。
　　“千秋对姑娘似乎态度更好一些？”
　　“她有点像我的姐姐。”素千秋轻声说道，敛去眉间一缕黯然，转动轮椅继续向前，“走吧，不是要买车马？”
　　凤苍起虽然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家里事，但看千秋的神情郁郁，想要开口却无从问起，自能默默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

　　等到车马齐备，凤苍起弯腰将素千秋从轮椅上一把抱起，让人卧在他怀中。
　　“你干什么？”事出突然，素千秋本能地搂住凤苍起的脖子，“我自己能进去。”
　　“帮个忙而已，千秋难道信不过我？”

　　此时素千秋的鼻子几乎贴在凤苍起的颈边，除了温热的肌肤外，还隐隐嗅到一股荼蘼香气。
　　金痣印、荼蘼香……素千秋心中一阵失神。
　　等到他回神时人和轮椅都已经在马车内。
　　——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凤苍起执意要最好最大的马车和车夫。

　　素千秋伸手扳动轮椅上的机关，只听咔咔咔几声声响之后，轮椅自动组合成了个一尺见宽的方形木块，根本不占地方。

　　“我只觉得你的轮椅肯定有些要人命的机关，没想到还有这种妙处。”凤苍起拿起木块左看右看，素千秋还真是给了他不少惊喜。
　　但他很快放下轮椅，看向坐在白色绒羽中的人。
　　素千秋的头发和皮肤都十分的白，此时他靠着一堆绒羽软垫，看上去相当惬意和自在，就连总是板着的那张脸也因此流露出几分稚气。
　　——那真的是一张十分好看又十分年轻的脸。

　　将目光落在素千秋脸颊边的平安珠上，之前被忽略过的年龄问题再度浮上凤苍起心头，却也仅止于此。
　　他一手支着头，侧卧在素千秋身边，对转头看向自己的人勾唇一笑。

　　“……”那边有很多地方你为什么不躺偏偏要躺在这里？
　　凤苍起觉得有趣：“千秋你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的眼睛都会告诉我么？”
　　“我没打算隐瞒。”
　　凤苍起只是一边笑看着他，一边用手摩挲着白檀。
　　丝丝缕缕的香气环绕在两人身边，混合着车马的摇晃，仿佛陷入一场沁香迷梦之中。

　　“千秋愿意与我同去，我很开心。”红衣刀客突然说道。
　　这是自他们相遇之后第一次在舒缓放松的情况下如此接近的靠在一起，凤苍起甚至觉得自己能嗅到白发青年身上清冷幽香。

　　“我只是去看花。”素千秋闷闷地说。
　　“我知道。”回应的人话里带着鲜明笑意。

　　素千秋回头看向凤苍起，黑色的眼如月下深潭，泛着粼粼波光，搅动人心，似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凤苍起忍不住伸手盖住那双眼。
　　“千秋你实在不应该如此看人……”
　　——阅遍美人的莺刀客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然而遮住了双眼却只是突出了那张脸上其他的地方，清俊而精致的鼻尖和水润双唇——
　　素千秋身上一直带着一股凉意，不是冬日严寒，而是夏日林荫间潺潺流过的溪水那般沁人心脾的凉爽……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就在凤苍起几乎要将白发青年搂在怀里的时候，素千秋好似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还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困了。”
　　接着他整个人翻身扒进绒羽中，闭目小憩。

　　凤苍起见这人真的毫无一点防备地在他面前睡去，还睡得很死，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人搂在怀里，心底一片宁静。

　　※※※

　　不知不觉睡了一觉醒来的素千秋发现自己眼前一片艳红，抬头一看，原来是整个人都窝在了凤苍起怀里。
　　“……”
　　究竟是他睡着睡着就翻过去了，还是这个人自己动手……素千秋伸手抚额，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凤苍起此时似乎还在睡梦中，眉眼之前安详宁谧。
　　——单就这么看的话，不愧是武林第一美人。
　　素千秋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凤苍起的眉梢。

　　“原来千秋这么喜欢我。”
　　“！”
　　素千秋被抱着转了半圈，躺倒在绒羽之中，一身红衣的凤苍起压在他上面，桃花眼中俱是笑意。
　　凤苍起握着素千秋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要摸可以光明正大的摸。”

　　“……”可惜醒来的话就只是个厚脸皮。

　　素千秋也不施力，反正论力气他肯定不如凤苍起，不如随他去。连续几日相处下来，凤苍起虽然嘴上调笑不少，行事却还算有分寸。

　　见素千秋放心地将手交到自己手里，凤苍起自心底笑了起来。
　　从最初见面到如今，千秋越来越习惯自己在他身边，而凤苍起也不愿有半刻相离。
　　顾道生以为自己没察觉这份不同——但事实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察觉到了，他才如此小心翼翼。

　　“这几日与千秋一起，我十分快活。”红衣刀客将素千秋的手放在唇边，低声而暧昧地说道，“千秋觉得呢？”
　　“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素千秋淡淡地说，他看着凤苍起的眼中也流淌着同样的情谊，然而说出的话却充满现实的冰冷，“人生如月，不得完满，月圆一时之美恐怕难抵其后残月之殇。”
　　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愫，或许终有一日会化为利刃斩碎如今平静的生活。
　　手腕上的龙骨檀香链、那股莫名的熟悉与依赖，都好似若有若无的提醒。

　　“凤苍起不惧。”

　　黑丝滑落，与白发纠缠在一起，凤苍起低头轻吻素千秋，白发青年冰凉柔软的唇让他忍不住一再摩挲。轻巧叩开唇齿，舌尖纠缠，暗香浮动，拥抱着青年有些寒凉的身躯，凤苍起觉得一直浪迹江湖的沧海浮游之心，终于有了归处。

　　※※※

　　多少有些挂心盛家事情，凤苍起让车夫一路快马从安城到了金都。
　　此时的金都人潮涌动，随便洒出一把暗器都能砸中好几个江湖人。

　　今年的江南花会便是由盛家主持，所以选在金都水月春苑。

　　“盛家的四季园十分有名，据说曾得仙人点化，夺造化之功。水月春苑、金莲夏苑、晚枫秋苑、素雪冬苑，一庭收四景，很是罕见。”
　　“掬水月，弄金莲，赏晚枫，听素雪，自然之景确实奥妙，但强求反而不美。”素千秋靠在凤苍起怀中，对四季园并没有很大兴趣，“如果你喜欢，罗浮山也有这样的景致，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
　　“只要和你一起，怎样都好。”
　　说完之后，凤苍起的下巴抵在素千秋白色发间，轻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刚才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家才是最好’的小孩子一样。”
　　“我说的是事实。”
　　“是是是，有机会让我见识见识吧，千秋。”
　　凤苍起将人抱在怀中，亲了一口额边，就听到外面车夫敲门招呼。

　　“两位爷，到地方了。”

　　凤苍起付了银钱，让素千秋将轮椅变回原样，先放到车外，再将人抱下马车。

　　“凤苍起！你总算是到了！”
　　惊讶的声音传来，凤苍起就这么抱着素千秋回过头，正好看见损友楼歌执扇走近。

　　“传信的鸽子都回了许久，偏偏不见莺刀‘芳踪’，是又进了哪个金银美人窝了么？”楼歌折扇一打，空白扇面遮住唇边笑意，眼睛偷偷瞟向素千秋的方向，“我猜猜……你是去会了南边的明珠小姐，还是西边的绿萝娘子？”

　　将楼歌晾在一旁，凤苍起小心地素千秋安置好，才认真看了看那双幽潭般的黑眸。
　　见白发青年的神色并无一丝异样，凤苍起转头没好气地招呼道：“我又不是你，爱美成痴。再说有你在金都，既非真的十万火急，我来得晚一些又如何了？”

　　——嗯……？有问题。
　　楼歌合起纸扇，在手里轻敲两下：“不介绍介绍？”
　　他还没见过莺刀客对谁这么……殷勤。
　　——大有问题，而且是有趣的问题。
　　想到这里，楼歌脸上的笑意几乎压不下来。

　　素千秋坐在轮椅里并不言语，只是静静观察着楼歌。
　　但见对方头戴玉冠，穿着云锦白袍，手握一柄折扇，扇骨呈黑色……素千秋的眼睛亮了亮，那扇骨定然是铁骨木所制，水火不侵。

　　“这是素千秋。千秋，这是楼歌，随便记个名便可。”
　　“诶诶诶，有美人则忘友，凤苍起你不地道啊不地道——遥想当年，你我花前月下……”
　　凤苍起咬牙打断楼歌，语气阴森地说：“想当年不知哪里来的眼瘸将我认作女人，被一顿好揍……”
　　“咳咳咳。”楼歌用力咳了几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将你认作女人，只是你这张脸太美，在认清你的真面目之前，就算是男人也把持不住啊！”

　　“呵。”
　　一声轻笑。

　　凤苍起和楼歌同时回头，正好看见素千秋脸上惊鸿一现的笑意，原本清俊的五官立时像是镀上了一层光，令人惊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