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葬剑

38、千秋幽境共千秋

　　七曜就这么在罗浮山住了下来。
　　他看着素千秋每天修炼、修炼、给他上药、修炼、修炼……顿时反省自己以前是不是也这么无聊到惹人嫌——
　　没错，除了给七曜换药的时间，素千秋完全不主动搭理这位怎么看怎么有问题的病患。就算七曜主动与他搭话，对方也不怎么理会，完全就是一副我已入土、活人勿扰的架势。
　　要么就是变相催促七曜的伤快点好，把床还给他。

　　——这间破屋子里唯一的一张非常膈人的木板床他一点都不稀罕好么！
　　七曜趴在床上非常不愉快地眯着眼想。
　　——而且这间草屋是什么鬼？
　　前几日恰好天公不作美，又是大风又是大雨，当时七曜刚在心中感慨了一下这茅草屋看起来挺破却不漏风雨，说不定是用什么秘法搭建而成，就听到耳边呼啦一声，整个房顶都被风雨卷走了……卷走了！
　　七曜这才知道根本不是房子牢固，而是素千秋在屋内加持了咒法，让他感觉不到风雨飘摇。

　　素千秋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仿佛只是遵循一种惯例。
　　房子破了就再修，床被占了就睡在树下，或者干脆修炼到天明。
　　他不吃东西，偶尔会喝一些甘泉水，大多数时间不是在读不知被他藏在哪里的书，就是在修炼，整个人的生活比鬼还无聊。

　　——至少鬼界的人需要吃吃喝喝打打架。
　　七曜这么想道。

　　但不得不说，抛下心中对父王完全死心的念头之后，七曜发现自己对鬼界并无留恋，取而代之的，是对素千秋这个人类好奇十足的心思。
　　第一次看到素千秋的脸的时候，七曜心里的想法和见到他的素千秋不谋而合——都觉得那人十分好看。鬼界之中不乏容貌出色者，作为鬼王之子的七曜本身也见过不少，但都没有素千秋这张脸让他觉得舒服。
　　然而看久之后，七曜却发现偶尔那张脸上露出的一些表情会让他的心口抽痛。
　　隐隐的痛感像是跳动的心脏拼命想要告诉他什么，却因为主人无法理解而只能兀自抽痛着。

　　“你的伤已经无碍。”
　　素千秋将最后换下的绷带收好之后，面无表情地告诉七曜，同时这也是在无声地宣告：赶快离开我的房子。

　　七曜终于重新用双脚站在地上，心里却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间短短一个月内就重建了三次的破屋子。但是鬼王之子的自尊让他说不出要留下的话——尤其是在素千秋明确表示了“你应该滚蛋了”的前提下。

　　于是他对素千秋道了谢，准备离开罗浮山。

　　或许是他离去的背影实在太落寞，素千秋捧着七曜换下来的染了鬼气的旧衣物，看了半晌之后，突然开口：“你如果无处可去，可以留在这里。”
　　磨磨蹭蹭地七曜阁下此时才走出一小段距离，闻言立刻回头，脸上露出笑意。
　　“我——”
　　“房子自己搭，床自己建，材料山上都有。”素千秋没打算听他的中奖感言，快速打断了七曜的话，“不会建就睡草地，收敛你身上的力量，会感染周围的花草。”

　　七曜一惊——这人从未问过他的来历，他还一直以为对方不知道他的身份。

　　事实上素千秋只是知道他身上的气息对周围的动植物不好，确实不知道他是鬼界中人。
　　鬼门被封已经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事情，人间又没有相关的记载，大部分修行者都不知道还有鬼界这么个地方。说到鬼，他们只能想到森罗大殿、十殿阎罗。

　　素千秋看到七曜的样子，忍不住歪了歪头：“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七曜摇摇头。
　　——原来素千秋已经知道他是鬼界之人。

　　于是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美丽误会，对这二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

　　七曜的房子建起来十分的……不顺利。
　　他发现自己嘲笑素千秋的草屋在大风天就会被刮跑房顶什么的，实在是嘲笑的太早了。
　　——他自己的屋子连建都建不起来！
　　第无数次轰然巨响的失败之后，在树下修炼的素千秋只是睁开了眼，看着七曜，无比认真地说：“我不会帮你的。”

　　七曜愤怒地握紧了拳。
　　他看了一眼申明绝对不会帮忙就再度闭上眼的素千秋，转头就往罗浮山下走去。

　　在他离开之后，素千秋再度睁开眼，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要说罗浮山内多了一个人素千秋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这个人是他心中颇有好感的人——虽然起因是因为脸。
　　但素千秋原本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也认为七曜有手有脚身体健朗，修为力量也并不比自己低多少，自己没义务帮忙。
　　——会救人就已经仁至义尽。

　　七曜一直没回来。

　　素千秋在修炼之余，心中多了一丝浮躁感。
　　就像一直平静的湖面，飘下了一片落叶，带起涟漪阵阵。
　　他清楚人世繁华，也知道自己的生活多么贫乏无趣。
　　——或许七曜不会再回来了吧。
　　他将七曜建房子留下的一堆材料全部扔到山里，又恢复了平静的清修生活。

　　然后，七曜回来了。

　　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他们居住的山谷中圈了块地，开始乒乒乓乓地盖房子，盖完房子修园子，修完园子还在园子里造了个小亭子。
　　全部大功告成之后，七曜拆了素千秋建的茅草屋。

　　“这，才叫房子。”
　　不到百岁的鬼王之子昂头看着素千秋，眼中晶亮。

　　“……所以你离开罗浮山，去学……怎么造房子了？”素千秋迟疑地说。
　　他完全不能理解……
　　虽然即使是素千秋也不得不承认，七曜出去溜了一圈之后，手艺简直突飞猛进判若两人，造出来的房子不管是坚固度、美观度还是实用方面都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一个能力比得上修行几百年的素千秋的修行人跑去跟凡人学建房子——这是有多无聊？

　　就算素千秋什么都没说，他的意思也从那双幽潭之眼中明明白白地展露出来了。

　　“既然要长住，当然要住得舒服。”七曜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此间的主人。
　　他伸手拽住素千秋的手，将人拖进房间——这房子连家具都配全了！
　　带着因为被人牵着手而有些僵硬的素千秋参观完一圈之后，七曜随手找了块石头，在上面刻下“千秋幽境”四个字，将它插在院子入口。

　　“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七曜满意地说，然后理所当然地继续加了一句，“也是我的家。”

　　他已经不想回鬼界了，找不到方法正好，鬼门开不了正好——他想留在这个人身边。

　　在人间的时候，七曜看过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但果然想的最多的，还是罗浮山下清冷的修行人。不知什么时候，那张总是冷冷淡淡的脸就印在了他的心里。
　　或许是那人明明嫌麻烦却依然每天帮他制药敷药。
　　或许是那人明明看上去冷漠却依然将房子和床铺都让给伤患，每日夜宿荒山。
　　或许是那人没有在修炼时，眼中偶尔会闪过的寂寞。
　　或许，根本没有理由，不过是——缘。

　　七曜知道看起来冷漠的素千秋并不是真的冷漠，也知道一心修炼的他并不是不寂寞。
　　因为七曜知道这种感觉。
　　期待了太久却始终得不到，于是只能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期待，自己从未抱有希望。
　　乍看之下截然不同，然而相处久了就知道，七曜和素千秋心底有同样的空洞。

　　素千秋皱起了眉。
　　他还有三十年。
　　三十年在凡人看来几乎等同于半辈子了，但在自己和七曜这种修行者看来，却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三十年后，九重雷劫，他逃不掉、躲不过。

　　“三十年。”素千秋突然开口。
　　“什么？”七曜还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紧张不已，暗自揣测素千秋会给他什么样的回答，就听到了这么莫名其妙转折。
　　“我只给你三十年的时间。”
　　“能说人话吗？”七曜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纠结统统喂了狗，素千秋的反应根本不是他这种正常人能够猜测的！

　　“你又不是人。”素千秋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七曜的肩膀，以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我只能陪你三十年，三十年后你应该可以独立了吧？”

　　——这什么鬼？！
　　七曜几乎哭笑不得了。
　　这家伙根本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是三十年？”
　　“我喜欢。”
　　“……”

　　七曜并不知道三十年的意义，他只是觉得素千秋大概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没关系，三十后就是五十年，五十年后就是一百年。素千秋修为精深，而鬼界之人寿数长久，他可以一直跟这家伙耗下去。

　　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