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葬剑

35、血发白衣六寰姬

　　就算素千秋之前并不知道母亲是楚家人，在看到这个院子的时候，他也立刻明白了。然而对着这些留着相同血缘的亲戚，他在内心深处实在生不起一丝亲近感。
　　——他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因为龙骨檀香链。
　　既然如此，威逼利诱尽管来便是，何必套上个亲情的罗网？
　　素千秋不会领情，楚家人心里也不舒坦。

　　“你想离开吗？”楚飞突然小声地说，素千秋讶然回头，却看到青年眼中满是真挚。
　　“师傅说过的话我认真想过了，但我还是觉得虽然我可以为北荒牺牲性命，却没有权利让别人也这么做。你、你虽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你其实并不想死——是为了你身边那个人吧？”
　　楚飞低着头磕磕巴巴地把一长串话说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素千秋，却见轮椅上的白发青年已经完全转过身来面向着他。

　　楚飞的眼睛很干净，他眼睛里的那道光让素千秋想起千千，想起小时候陪着身体不好的他一直留在院子里的姐姐。
　　——只是楚飞的性子未免也太腼腆了一些，难道他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么？

　　“我离开了，北荒怎么办？这一城的百姓，你待如何？”素千秋淡淡问道。
　　“封印是在地底，可以让北荒军安排百姓迁出北荒，只要人还在，总会有办法的。”
　　“若是压制不住封印，里面的东西苏醒，又待如何？”
　　“封印总有被破坏的一日，前人既能将其战败封印，我们为何不能？”
　　“天真。”素千秋的目光转向楚飞身后，莫急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老师！”楚飞顺着素千秋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他看着莫急身后的人，更是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爹。”

　　素千秋是第一次见到楚战。镇北将军一身金甲黑氅，面容刚毅，却在一些细微的地方与母亲有些相似。
　　他全身充满一种征战沙场的武人的气势。
　　“将军打算如何从我这里拿走龙骨檀香链？硬夺么？”素千秋端坐轮椅之上，双手交叠，即使对上镇北将军楚战，气势依然不若分毫。
　　“飞儿，带着素公子随我来。”楚战不回素千秋的话，而是转头带路出了院子。

　　楚飞立刻推着轮椅跟上。
　　素千秋自己的轮椅在素家别院被盛云破用灭剑劈成了渣，此刻坐着的轮椅必然没有那般精巧，于是也就任由楚飞推着。
　　生剑已被他在房中放好，只是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阴时阴刻。

　　他们一路往后院走，直到一间古旧楼阁之前，楼阁门口有两位北荒军士把守，见将军到来，急忙行礼。
　　“开锁。”
　　粗长的铁链被解开，素千秋留意到虽然楼阁看起来破旧，周围的墙壁门扉却都是用青铜浇筑而成，封闭之严密实在少有——他心里已明白楚战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阁楼内部是一个向下的坡道。
　　道路两旁燃着长明烛火和……灵牌！

　　素千秋第一眼就看到“楚氏女清”，忍不住动了动眉。之后是楚氏子雷、楚氏子仲……无数牌位密密麻麻放在路的两旁，想来是楚家一门灵位皆放置于此。

　　楚战只是径自向前，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楚氏先祖灵位在前，一行人沉默不语，直到地底最深处。
　　路的尽头是个地下洞窟，洞窟的另一侧，是一扇无印无痕的巨石门。

　　“这里就是封印所在。”楚战终于看向素千秋，“楚家代代镇守于此，不为权势名利，只为人间清平。”
　　“我姓素。”素千秋不卑不亢。
　　“我知道。”楚战点头，并不在意，他原本也没打算动之以情，有龙骨檀香链的归属问题在前，便是有情也要折扣三分，何况原本无情。
　　“带你来此，只为言明，吾等求取龙骨檀香链非为私利，实在迫不得已。”

　　“……或许，来不及了。”素千秋低声说道。
　　“？”
　　其他三人并未听清素千秋所言，却见白发青年驱动轮椅上前。

　　素千秋方来此地之时，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寒意，龙骨檀香链低声鸣动，似是在畏惧着什么。
　　鬼气。
　　他心底涌上一个词，目光却落在石门前的地下。金色的封印图案在他眼中若隐若现，气息已然微弱至极。与之相反，石门背后透出的刻骨寒意却越来越盛。

　　“鬼气太盛，龙骨檀香链也是压不住的。”素千秋淡淡说道。
　　这么多年龙骨檀香链支撑着他，和他几乎已成为一体，所以这条珠链感觉到的东西，素千秋也感觉到了。

　　不等面色骤变的楚战莫急说些什么，素千秋渐渐靠近了石门。他伸手贴上巨石之门，闭眼专心感觉着石门后的气息，却没看见巨石表现突然泛起光圈，如涟漪一般扩散开去。

　　“不好，快拉住他！”莫急脸色大变，第一个抢步上前，却依旧是来不及了。

　　从石门后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白皙优雅纤细的，女人的手。
　　那只手抓住素千秋抵在石门上的手，用力一拉！白发青年整个人就这么仿佛没入水中般被拉了进去，只余一条龙骨檀香链“啪嗒”一声被拦在石门外。

　　※※※

　　凤苍起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梦，然而梦中有何物他却说不清楚。就在他努力想要回忆梦中的内容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怎么一直在睡睡睡睡？死气除干净没有啊你？别过了这么多年身手都不行了喂！”

　　——对了，他们从北门闯出来，千秋带着他到了琅梧山，然后……
　　凤苍起心中一惊，立刻坐起。
　　——千秋！

　　“醒了吗？”莫遗的化身坐在一旁，微笑询问。而站在床边直直盯着凤苍起的竟是曾在金都有一面之缘的小小道童！
　　莺刀客回忆起方才梦中的声音，确实是稚嫩童音不假。

　　“师傅？惊蛰？”凤苍起捂住头，他现在还有一点混乱，他只记得自己昏迷在琅梧山的别院之前，为什么师傅会在此处，还和惊蛰在一起？
　　但此刻所有疑问都比不上他心里的那一个——
　　“千秋在哪里？”

　　“苍起，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莫遗放下手上茶盏，走到凤苍起床边。
　　“师傅。”天下第一的刀客在自己师傅面前异常乖巧老实，“我记得我在琅梧山昏倒……”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七、八日了。”惊蛰嘴快，说出的话让凤苍起脸色大变，就要下床。
　　“不急，你现在见不到他。”莫遗伸手止住凤苍起的动作，“还不是时候。”
　　“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秋此刻到底如何？”

　　“死气唤醒了你前世的意识，但你前世的意识不完整，所以前世的你醒来之后抛下素千秋跑了。”
　　惊蛰插嘴道，被莫遗在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惊蛰捂着头，对莫遗的化身嚷嚷。

　　“千秋他——”凤苍起脸色苍白，与惊蛰一连串前世前世前世相比，他更注意的是自己留下素千秋一人的事实。

　　“素千秋暂时无碍，不过他此刻已身在封印之内，要让他出来，只能等鬼刻妖星之象出现，鬼姬破印而出。”莫遗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凤苍起。

　　“我是……鬼王转世？”

　　“这番恩怨，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晓，素千秋在封印之内也算是他的机缘，你好好修养，待到封印大破，会有一场苦战。”
　　莫遗伸手在凤苍起眼前一晃，刚刚醒来的人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冬至你干什么？”惊蛰急忙扒着凤苍起，“喂！醒醒！”

　　“让他睡吧，素千秋此刻的状况莫说是苍起，就连你我也难以插手。前方不过一道坎，过去是缘，过不去是劫，而他只能自己迈步。”

　　“都是夏至的错！那家伙自己糊里糊涂丢了记忆也就算了，还帮着将军府处理鬼姬之事！”惊蛰愤愤而言，小小的脸几乎鼓成一个包子。
　　鬼界与人世之间的事情他们本不能直接插手，只能借力而动，否则当年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七曜和素千秋再入轮回。

　　“是我的错。”莫遗摇摇头，“若能斩罪于源头，而不是放任寒露越界，兴许就不必开启这场祸端。”

　　惊蛰见莫遗面色沉郁，叹了一口气，老成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背：“你也说一切都是缘劫，也正因为有这场祸端，他们二人才能有第三次机会。我们也只能相信刀主和无渊之间的繁联了。”

　　※※※

　　素千秋觉得很冷。
　　他知道手腕上的龙骨檀香链此刻并不在身边，但他却并未立时死去，有什么东西环绕在他身边，某种熟悉的、令人怀念的、又令人哀痛的……

　　素千秋睁开眼，金色的气息环绕在他身边，令他的手发出淡淡的金芒。
　　这种气息——和凤苍起莺刀上的气息很相似。
　　是龙气么？
　　素千秋眸光一闪，脑中思绪已急速转动起来。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个石窟，比石门外面的那个要小的多，也矮的多。就在他对面，有着一头宛如血色暗红的长发的女子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那女子白色裙裾上绣着暗红色泽的无名花朵，就像血之花在朵朵绽放。

　　见素千秋注意到她，女子轻轻一笑。

　　“数百年后，得遇故人，妾十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