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东湖一草

1、序

　　斯特林一脚进入广场范围内就被熙攘的人群淹没了。
　　“全服最低价装备特甩！不买后悔！”
　　“组人刷绿毛兵小队长！法师优先！美女优先！”
　　“收红！收蓝！收宝石！收收收收收收收………………”
　　“MB左加明王你这个无耻的骗子有种穿上裤子出来和老子决战！上来瓦伦顶！！！”
　　“本人诚心找老婆一名，身材要好，脸其次，有意向者密！”
　　“霜•十字带人升级，1000币/小时！预付500！！！”
　　……………
　　一连串系统扩音后的吆喝声如同冲击波一样在左右耳之间来回震荡，开始的几秒斯特林几乎产生了大脑小脑中脑脑垂体统统被撕扯成碎片的错觉。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等场面，适应了片刻后就四平八稳地向广场中央挤去。
　　突破了外围的小商贩自设摊，广场中央才是各大行会公共认可的较高级的拍卖会场。
　　每当杀出重围的那一刻，斯特林都会从心底产生一种明悟。
　　没有一定实力的人，根本无法通过这道艰难的关卡！这才是用来甄别是否有资格进入拍卖场的最佳方式吧……

　　整了整身上被挤歪的盔甲，斯特林走进了中央高台，古朴却张扬着一种繁复华丽的大理石阶梯在他的靴子底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身“圣卫之心”虽然是难得的高防套装，但负重未免也太过让人承受不了了。
　　斯特林默默地叹了口气，往突然拦在面前的卫兵手里塞了50个银币。
　　钱币落入手心的瞬间，原本冷硬得和石梯一样颜色的卫兵转眼笑靥如花，换上了保险代理推销专用表情，“欢迎您进入帝都最具规模的第一拍卖行竞拍现场！您可选择现金交易或物品抵换，谢谢！”
　　“帝都一共就只有一个拍卖行。”
　　斯特林扔下这句话，面无表情地从卫兵身边走过。
　　今天显然不是有什么特别宣传品竞拍的日子，场面相对来说略显冷清，大约只有三十多人坐在席位上凝神看着解说员推车上的拍卖物品。
　　“……力劈华山斧！攻击40—51，负重6。7，附带属性，增加百分之七的力量，增加百分之十一的暴击伤害，百分之七的几率造成凝滞伤害，每秒损血15，保持15秒。
　　绿装小极品！力量型战士不可错过的PK利器！起价12万西川币！
　　…………13万！有没有更高价？
　　13万4千……
　　13万4千一次！13万4千两次……”
　　斯特林没有十分留心并不怎么激烈的拍卖，直接找到一个席位坐下，点开交易桌面，准备把手中的一粒圆圆的石头放进突然出现在茶几上的凹陷里——那将意味这件物品成为拍卖行拍卖品出售，并被GM抽取百分之五的利润。
　　“这位，请等一下。”
　　清冷的声音像无形的阻力一般使斯特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了坐在他后排席位上的人。
　　白衣，长剑，摄人心魄的绝丽容颜。
　　斯特林皱眉，“……帝林？”

　　教育评论家认为，历来网游就是集骗钱，暴力，不知所谓为一体还要包装出璀璨外型的东西，而今夏宣传最火爆的《西川》的推出更是彻底、忠诚、一丝不苟地把这番概念给诠释了一遍。
　　于之相对应的，如扑火小飞虫那样前仆后继的少年青年中年乃至个别老年增加的比率可以和近年自杀人数增长曲线一较长短。
　　斯特林原先并不喜虚拟游戏，进入西川本来纯属额外的工作需要——陪他顶头上司的儿子解闷，不想一晃四五个月过去，如今每天晚上不套上全真感应头盔他便睡不成觉了。
　　人生堕落，无外如此。
　　此刻，眼前这个人斯特林是认识的，这份眼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他的泥足深陷。
　　大型的网络游戏少不了行会的横行，且良莠不齐，除玩家出于兴趣自发组建以外，也有不少为游戏之外的利益成立的“精英”队伍。
　　这部分行会无论在声势制造，金钱泼洒，以及核心成员的团结程度上都不可于普通帮派同日而语，其中“出类拔萃”者甚至会被游戏公司当成噱头和活广告，免费代之宣传。
　　已经被精神毒品侵蚀的规矩青年斯特林扫描论坛中各类信息的时候，也不免凑兴地欣赏一下这类“西川之星”的光彩照人。
　　尽管没有去特别留意，但作为噱头之中单人秀重中之重，修罗帝林的全息影象和动态截片他已经看见过不下三十次了。
　　美貌在近距离之下更彰显压迫，帝林似乎全然不意外自己被人一眼认出，他淡淡自顾自道，“阁下手上拿的是加速的疾风之魂吗？”
　　斯特林微微一愣，他想起了看过的截片中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隐隐的肃杀，和一些官方论坛没有提及的传闻，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掌心的物事。
　　“那又怎样？”
　　帝林十分干脆，并没有拐弯抹角地客套半句，“你既然一样要卖，不如和我直接交易，你出价。”
　　斯特林又是一怔，他手中的疾风之魂的确是加速的稀有宝石，可惜自己走得不是敏捷路线，持之无用，才动了拍卖的心思。帝林其实说得不错，一样是卖，只要价钱合适，对他来说直接交易更为方便快捷，只是眼前这个美丽的男人的态度令斯特林不喜。
　　“你一样要买，不妨等待竞拍。”他不软不硬地顶回。
　　帝林却也没有动怒，他扬了扬纤长秀丽的眉毛，“我只想节约时间。”淡朱的唇线微微一勾，即使不是头一回见，斯特林也是感到眼前一花，暗自诧异竟有男子生成这般样貌。
　　登陆西川时身份证是锁定的，个人相貌和身体素质（影响初始属性）也全是系统自动扫描绑定，杜绝了一人多号，人妖，随意美化形象等多种状况发生的可能。
　　斯特林虽承认帝林这一笑动人，却也看出几丝讽刺的意味，心下不知怎么竟然沉不住气生出恼怒，他冷淡反问，“只怕不止是节约了时间而已吧？”
　　忽见旁边人影一闪，已有几个肩上带着相同标记的人靠了过来，斯特林冷笑，“天宪好大的威风，可惜此地不是野外，系统判定不能PK，杀人越货不得，真是可惜，可惜。”
　　帝林反道，“既然知道不能PK，你还那么紧张，莫非有被害妄想症？”他身后一人哈哈一笑，算是帮腔。
　　斯特林和这些网游老手相比到底还算半个菜鸟，脸皮不够标准厚度，闻言脸上顿时微微一热，想想拍卖会场里是不能动手的，自己确实有些神经过敏，想必是受了天宪赫赫凶名的影响，他稍一定神，便坦然起来，“你要是真是诚意要买，报个价先。”
　　“50万。”
　　斯特林看了看帝林的表情，“……这可是稀有宝石，目前市场上充斥篮装，绿色物品也是不多，你出这价和抢有什么分别？”
　　帝林微笑起来，“区别在于，我抢，你一个币也拿不到，我买，你可以拿50万。”
　　斯特林张口结舌。
　　他每日见无数为装备钱财无端攻击，压榨，欺骗别人的人，却不曾见过讹索得如此明目张胆坦然自若的高人。
　　半响，他问，“如果我不卖呢？”
　　帝林再度掠过一个浅浅的冷笑，没有回答。

　　帝都的建筑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古老而优雅，四处匆匆走过的玩家给街道增添了喧闹繁华的色彩，距离转职中心不远处立有一尊青铜人像，努发仗剑，据说是数百年前守卫帝都名将，姓名未知。
　　不过由于游戏开发商设计脚本的人品全无，这位猛将一直例行着用英灵保护人们性命的职责，只见他脚底下时见白光闪烁，一个又一个挂在怪物爪中或者惨死于PK的灵魂们便纷纷在此重生。
　　“去他妈的！”
　　斯特林在同样的一朵圣洁白花中走出来以后铁青着脸一脚踹在了铜像上。
　　四周的人见怪不怪，哪有人掉了大把经验会心情好的？
　　“TMD再让我碰到那个混蛋……”已经全然不见平日稳重样子的青年咬牙切齿，差点把自己脚下的靴子也给踢散了。
　　他在拍卖行里一气之下立马把宝石扔进了拍卖格子里，帝林殊无勃然变色之意，但一走出系统禁武地，铺天盖地飞来的火光没多久就让他享受了一把生死之旅。
　　斯特林怒不可遏。
　　这是他进入游戏以来第一回被恶意PK送来轮回。
　　倘若不是其余几个天宪的人配合严密地绝了他的退路，以斯特林的等级装备和身手，远不至于被挂得如此凄惨。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斯特林转身朝城外的方向走去，他已下定决心要那个人好看，便马上把提升实力放在了首要的位置。
　　途径系统药店，斯特林沉着脸跨进去补充药品，才买了两组血药，忽然听到“叮”的一声脆响。
　　系统提示：你的物品被实施盗窃，失败。
　　…………
　　斯特林超级地怒不可遏！
　　在他心情如此糟糕的当口，居然还有技术不过硬的盗贼敢对他下手？！
　　虽然对方实施盗窃失败，但这并不能平息斯特林一窜十丈的怒焰，他一折身侧步横跨，泛着银亮光泽的拳套猛地向后方砸出。
　　眼角的余光望见身后人影敏捷地折腰闪了过去，斯特林气势汹汹刚要不顾破坏系统店内摆设连串技能扔出去将这个躲得很快的蟊贼送去铜像脚下忏悔，突然听到此人怪叫了一声——
　　“哎呀！大爷你吃错炸药啦！”
　　蓦地收手，斯特林瞪眼，“……怎么是你啊？”
　　一个少年皱皱鼻子跳离他身边，“打个招呼而已嘛，几天不见大好青年竟也变得如此凶残如此没有人性，唉唉！”
　　他虽然嘴上抱怨，俊秀的眉眼和唇角却都是弯的，似笑非笑，显然是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斯特林见着此人，一腔火气顿时化为哭笑不得，“有没有搞错，你这点破烂技术一点长进也没有，竟然又拿出来现眼！”
　　他想起第一回遇上少年时一样是途遭行窃，这人一样是失手不提，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但这么一搅一股郁气倒也消散不少。
　　这是他在西川头一个结交的网游中的朋友，身为二转盗贼却总是盗窃失败的紫川秀。
　　紫川秀却没有接他的腔，一对漆黑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笑嘻嘻问，“是谁把我们的十佳青年楷模气成这个样子？”
　　斯特林被他勾出余火，顿时买药的事也给忘了，想起这无理夺宝之事实际上每天不知要发生几万次，只是亲身经历与旁观终究有些不同，倒是头一回感觉游戏也不是那么愉悦身心了，不免长叹一声。
　　“你到底还买不买？”
　　背后NPC药店老板不耐烦地敲了敲算盘为这声叹息伴奏。

　　“兄弟，我请你喝酒。”
　　凑齐了药品，斯特林原本急于撕杀的欲念败给了找人倾诉的向往，偏生紫川秀这当口表现得很是知情识趣，两人挑了个小楼坐下，要了小圆桶装的麦酒。
　　这等货色在游戏中尝起来和啤酒没两样，但身在帝都坐上酒楼就已经是件比较奢侈的事，一是消耗了时间，二是那么桶破酒索价竟也要两千。
　　所以紫川秀随即又招手点了几个下酒菜的时候，斯特林真是诧异万分。
　　有一回他路过明斯克平原把大瓶血药扔给偶然撞见的只剩一丝最后血皮的盗贼，事后为报答雪中送炭之恩，紫川秀也不过请了他一打回复饥饿度3的肉包而已——当时此人身上已经没有白面馒头才不得不忍痛割爱。
　　“阿秀，最近在哪发了财？”
　　斯特林在发现NPC小二端上桌的居然还有一碟碳烤牛肉，顿时忍不住发问。
　　紫川秀已经吃喝起来，含糊回答，“哪有财发？倒是听说你接了隐藏任务去了死亡沼泽的边缘地带，怎么没声没息地又现身帝都了？”
　　他突地抬起头恍然大悟，“挂回来了吧？”
　　斯特林面沉如锅底，“若是那样倒还好！”
　　见对方不解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回避，问：“你知道那个帝林么？”
　　“天宪那个？”
　　“还会有谁？！”
　　紫川秀点头，上下扫视了斯特林一遍，“你被他欺负了。”
　　斯特林大皱其眉，觉得“被欺负”三字无比刺耳，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将被套上弱者的形容，不由辩解，“话不能这么说……“
　　“那是怎么说？”
　　紫川秀手中不停，下筷如风，明亮的双眼却投在斯特林脸上，隐约带着些许关切，斯特林心头一热，便也没注意他进食的速度，一股脑地把刚才在拍卖会遭遇的倒霉事给倒了出来。
　　“你说竟有这样猖狂嚣张的人！这游戏公司也不采取措施，纵容这种……”他比划了一下，想不出什么很妥帖的形容词，只好勉强道，“……这种人肆意妄为，是不是太不象话了？！”
　　紫川秀听完好奇，“那个帝林真长得很好看么？”
　　“喂！你……”
　　“你知道我从不上论坛，问问而已。”
　　斯特林怒，“这不是重点！”
　　“好的……那么你拍卖的那石头，就是前阵做任务得来的报酬？”
　　“不错！但不是石头，是稀有！稀有宝石！那个混蛋居然要出50万来买，简直是……”
　　“什么？！你说他出50万？”
　　“对，而且……”
　　紫川秀一拍桌子，打断了苦主的话头，愤慨异常，“太不象话了！”
　　他气得几乎要把杯子里的酒洒了出来，“我才和别人打了赌，一口咬定天宪抢劫决不抛饵，他竟出价50万？不成才抢？简直混帐他娘的一千遍！”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而喜形于色，“好在此事没人知晓，我也尽可以当没听到……”抬头严肃地看向斯特林，“这事你可别再对别人提，晓得没？”
　　斯特林一口鲜血险险卡在了喉咙边，当下心中盛怒比之被挂之时还有所超越。
　　紫川秀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只管他自己兴高采烈，还替脸色转蓝的斯特林夹了两颗碎花生。
　　“不提这些，来！喝酒喝酒！”
　　所幸斯特林不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人，多少知道一点其人秉性，这才看在他出资为自己解闷的份上把那口崩溃之血咽了回去。
　　两人座位靠窗，尽可俯观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四下奔走。
　　虽然是游戏，但人入了环境，就不自觉地争先恐后起来，生怕自己慢了别人半拍。
　　“之后有什么打算？”
　　酒桶干后，菜盘狼籍，那看起来从不知人品二字怎么写的盗贼想是酒足饭饱，坐没坐相地眯起眼晃着椅子。
　　“去练级。”
　　斯特林答得泛泛，网游之中，不做这个还能干什么？把MM？他先前还满是自强复仇之壮烈情怀，但酒盏推过，好像很快就消散了不少，踌躇片刻，甚觉没什么意思。
　　不禁反问，“你呢？”
　　他感觉已和紫川秀很是相熟，其实两人每次见面相处时间都不久，打从第一回被偷窃起，他就没见过这个人干过任何一件“正经事”。
　　刷怪时他坐在树上剥核桃，买卖时他和买主卖家扯皮胡侃，就连接任务也会调戏美女NPC，实在难怪技能总是原地踏步，不见提升。
　　其实西川之中，单看装备有时是不能判断玩家职业的，比如帝林号称火系法术操控第一，却是走到哪都一身剑士单衣。若不是紫川秀总在实验他不得法的盗窃技能，靠他那身毫无特色的衣饰斯特林也无从判别他的职业，西川的初始属性全是扫描而得，每个人适合在什么方向发展等于还没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命运的强J——这是西川建号的代名词。
　　紫川秀还是眯眼，望了一下窗外屋角上系统设置的晚霞，不答反问，“为什么玩这个游戏？”
　　斯特林一愕，“打发时间……好玩吧……”
　　他转念也想，被杀之时全然不觉“好玩”，又为何更坚定地要继续下去？
　　略略走神，忽听得紫川秀笑道，“正是如此！我还有生意，先行一步，你慢坐！”
　　少年回眸对他眨眼，翻身从窗口落了下去。
　　斯特林愣了愣，呆坐几秒，突然当头一棒，一跃而起。
　　“TMD不是说你请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