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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琥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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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觉得自己这回受邀登门,算是赚了。
都说这麒麟庄的花家是黎国最有钱的,果不其然。
这麒麟庄主比慕容九那小子过日子还讲究,连管家都配了两位。
撇开庄中这一局一设的精贵稀罕且不用说,光说这吃喝日用吧——
庄主的穿织都是织云庄最出名的织云锦,伞只用冶州那伞案最精,匠工最细的米白色竹骨绸伞,扇子喜欢用明月清风庄的白檀骨洞扇,茶非江禇头一茬的湄茶不喝,纸墨笔砚都去皇亲官贵爱去的文鼎轩拿,用碳是用有松枝香的银屑碳。
其名下还有一个专门养供水果的温霞庄,所以这大冬天都能吃到春夏各季的水果,这些果实都是用暖棚养着,天稍见冷就开地龙温着,一颗金贵的桃子,能抵平头人家半年的口粮。
就连平日里的餐前汤饮,也要费心思——更不得了的是,听说他庄上的大夫居然就是诡医南氏的后人!给花庄主逐日进补的母鸡,也是按南大夫的要求——在农庄挑的凤凰鸡,一只只都是用老山参的参沫儿喂着,那些母鸡补的跟公鸡似的,一颗鸡蛋比金子还贵。
无非一边在心里啧啧啧,一边嘴上不停的享用着,他吃完几颗龙眼,又咬了一口西瓜。
看了一眼花庄主依旧倚在床头不紧不慢的翻着书,无非把一瓣儿西瓜啃完,一副心满意足擦了嘴后,故作高深的笑道:“花施主,在看的可是《赵国史志》?”
花尽微微抬头看向窗户,窗外的风声大了起来,外面的芭蕉叶扑打的声响很躁。
花尽点点头。
“在看赵国的江令侯和闵西侯联合叛乱那段。”他将书静静合上:“前段时间,听说赵国沈家的现任将军战死了?”
“是啊,花施主也关心赵国的事?”
“都说心能超越动静,无将迎,无内外,无情无心,能平心定性。无非师父,如何才能静下心来?”
无非笑道:“放下。”
外面下起了雪,如轻盈鹅毛般,随风吹进窗来。
花尽的眼神黯淡下来,他轻轻的摩挲着腰间的挂坠,问道:“都说佛讲因果,前世因,今生果,那么这世上,会有人能记得前世之事吗?”
无非想起了慕容九那小子,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机缘之别罢了,若是执念甚重,又见了前世信物,刹那一念,便能牵起前世万千万念。”
花尽的手一顿,不动声色。
无非看他一眼,眼眸一深,淡淡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奈何之汤,忘川之水,旨在给众生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既然已经脱胎换骨,为何要与自己为难呢?”
花尽只是皱眉看着窗外吹进来的雪花,神色伤感,仍无话可说。
无非从桌上的包裹中拿出一幅卷轴,送到花尽面前:“老衲闲来拙笔,弊帚自珍,今年参加万法会幸得花施主相邀,赠画表谢,还望不弃啊。”
“多谢大师。”花尽将画收下。
将画轴摊开,绘的是水墨荷塘,水面浮萍,花开正盛。
无非坐下喝了一口暖烘烘的花茶,平和笑问:“施主一眼看的是什么?”
花尽垂眼将画慢慢卷收起来。
“人这一生,有几年逍遥?”他忽然问。
无非心中一叹,已知道,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池塘里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片荷叶下的小小蜉蝣。
无非说道:“前十年少小,末十年老弱,期间三灾六病,梦沉梦醒,仅留得片刻清明,屈指逍遥。”
花尽抬头看窗外,冬日清冷的窗外,一片白茫茫。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息……”随着他苍白的唇片微启,齿间呼出一口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忽而消散。
“花庄主有执愿困绊于心。”
“师父,如果一个人生前敬佛信佛,只是他被迫做过忤逆之事,你说......他死后会下地狱吗?”
无非笑道:“花施主不如将所问之事讲个详细,老衲才好答来。”
花尽沉默一会儿,又问:“无非师父,为何法号无非呢?”
“无起无灭,非有非无。”无非道:“世间因缘,不知所起,但是可以决定它们何时结束。花施主不妨听老衲一言,早作释放,会有善果,若是执着过往,只怕......”
花尽没再说话,他看着窗外下大的雪,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久不能见锦鹤一面了。
送走了无非,管家赫中才想起庄主屋中的窗户未关,赶紧又吩咐人来关窗户。
下人跑进屋来一看,庄主竟然站在窗边伸手等雪。
雪花飘在手中,凉的花尽的心里一颤,他沉沉的闭上眼睛,自己啪嗒一声合了窗。
放下,如果解不了痛苦,那放不下的又是什么?
此时南寻一身正站在院中,一身红袍外披着件白绒肩的大氅,他站在院中的红梅前,不知为何,望雪出神。
赫中揣着个丝绸焐子,朝南寻小步跑来,给他撑开伞。
赫中仰头看天,露出愁容,叹息一声道:“看来这雪呀,要下到明日了。记得,庄主小时候最喜欢下雪天,每回下雪都要站在院中,赏雪许久,虽说老庄主担心庄主身子弱,但也拦不住,庄主从小就不爱哭闹,跟个小大人儿一样,若是他认定想做的事,连老庄主也拦不住。后来也不知何缘故,突然有一年开始,庄主特别不爱见雪,每回下雪,他都不出屋,要下人阖门关窗,他自己呀,就一个人捂着炉子,坐在紧闭的窗边听雪发呆。”
南寻认识花尽不过三年,虽熟知他的日常习惯,但有些习惯形成的原因却并不尽知。
“他什么时候不喜欢下雪的?”
“我记得......大约是庄主十三岁那年。”赫中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记得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儿,庄主那年的病特别的严重,若不是您父亲南神医来,庄主险些就......不过人是就回来了,可却也性情大变,沉默寡言的,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老奴这顾上管下的一年的事儿可就太多了,细说不清了。”
两人正站在雪地里说着话,远见着宋熙明就冒雪过来了,远远看着,他撑伞疾步而来,一身清蓝的披风,容颜俊朗明亮,只是神色间的担心之色仍在,无非是为了花尽的病情。
他最这些年担心的,最不过是花尽,而对他的关心,花尽似乎也格外的接受一些。
南寻是个冷静的人,救死扶伤太久,面对别人的生死,有时候也显得有些薄情,但是他遇到花尽以后,第一次生起了倾尽生命想让一个人活下去的执着。
但也因如此,他也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每次面对宋熙明,他都觉得这个人能让花尽另眼相待,让自己有些嫉妒。
看着宋熙明微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南寻对赫中道:“赫管家,你先去看看药庐的药煎的怎么样了。”
赫中离开了,给南寻留了把伞。
宋熙明问南寻道:“南兄,阿尽怎么样了?都怪我,不该昨日带他出去受风受雪的。”
“他好多了,但是他身子弱,以后不能再任他这么不爱惜身子了。”南寻看了看雪,想到那个任性的人,无奈的愁容满面。
宋熙明听说花尽见好,愁容渐散,犹豫了一下,问南寻道:“我有一问,不知当问与否?南兄......不知阿尽近来,为何对你有些排斥,先前听陈安说他连你的药也洒了?”
宋府与花家是世代交情,二人更是从小伴随到大,宋熙明比谁都了解花尽,他知道花尽平时孤傲冷淡,但绝不是个无理刁钻的人,相反,花尽更喜欢讲原则和道理。
南寻走在梅树前,伸手出袖,抬指摘了一朵红梅。
为何排斥自己?南寻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让自己那晚强迫了他,做了自己早想做的事呢,听赫中说他一觉醒来,连那张床都给扔了。
“南兄在想何事?”宋熙明喊了他一声。
南寻回过神来,现在再看眼前的人,觉得自己也不再那么羡慕他了,毕竟自己已经抓住了想要的,只要自己不放手,谁也拿不走。
南寻的嘴角不经意的微微上翘,忽而看着有些孩子气一般。
“南兄怎么又笑了?”宋熙明实在是不知道,南寻这脸上几次三番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南寻不答,只是问他:“你知道阿尽为何不喜欢雪吗?”
宋熙明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
“你与他是从小相伴长大的朋友,竟不知?”
宋熙明笑道:“别说是我了,就算是花伯父也不知啊。阿尽不爱多言,很多事问了他不爱说,谁也不知。”
“那你知道他为何冒雪也要去那个万法寺吗?”
“阿尽说是故友忌日,替人超度祈福。可是......阿尽何曾有什么过世的朋友啊?这个我也奇怪。可是阿尽本就心愿不多,我不忍看他失望难过——你嘱咐他冷天不能外出,全庄上下也不敢任他折腾去,他这才让人将信送到我那儿,我才悄然带他出去的。”
南寻心里也不得解,花尽会为了什么人这么上心呢?
“若要医好他,只有解开他的心结。”
“什么心结?怎么解?”宋熙明赶紧问。
“我听管家说,阿尽十三岁那年病危,心性转变。你知道他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若是这样琢磨,当从阿尽病中的那段时间想起......”宋熙明想了想:“我记得,那个月是他生辰,他跟往常一样,虽然几日,国中商贵皆来送贺,但他这个人你知道的,从来什么事都不悲不喜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对了!我送了他个小礼物,他见着喜欢,自己看着琢磨了一会儿,后来还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突然间就白了脸色,一口血吐出来就不省人事了......”
“你送了他什么?”
“就是他天天坠在腰上的蓝珀,我当时看那琥珀成色上品,就从朋友那儿买下了,说来也不算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