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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海棠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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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戎在兰场外等的心惊忐忑,直到天色渐渐暮了,才见沈凉渊出来。
见他无恙,华戎心悬了半天终于落回原位。
只是远远的看他缓缓的过来,走路略显艰难,华戎只以为他是被华延罚着跪到了现在。毕竟之前,沈凉渊就有罚跪在重澜殿外四五个时辰的先例。
沈凉渊没什么话,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嘴唇上有些血迹,他一步一步的,腿也有些跛。
华戎心里又不太确定他的情况了,立刻过去扶他上马。却是见他抬上去拽马鞍的手,袖子滑至手腕处,露出瘀紫的勒痕。
华戎心尖一跳,再留心细看他被衣襟掩盖的脖间,满是紫红遍布。
沈凉渊眉头拧的紧,强忍着去拽鞍上马,只是半天也没能上去。腿上力气全无,手似乎也在发抖。
华戎紧抿着嘴唇,没说什么,心里已经明白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过去,轻手拦住他去拽马鞍的手:“凉渊......你这何苦?”
沈凉渊依旧没说话,只是手慢慢的垂了下来,晚风中,他的眼眶有些发涩。
将沈凉渊送回府里,天色已经黑了。
因为沈凉渊未回,沈母不安,只有让阿翁在府门等着回来后告知一声。阿翁心中放不下,就一直提着灯笼守在府门外张望着。
阿翁在门口接到沈凉渊时,心中奇怪,少爷以往从不坐轿,去哪儿都是一匹红鬃烈马,怎今日与王爷同轿回来了?
沈凉渊下轿时脸色还不如上轿时能看,却坚持着不用华戎搀扶,慢慢的走回了房里。
阿翁也看出少爷这回回来不对劲儿,不顾华戎的吩咐,这回说什么都要跟着进房来。
沈凉渊中毒的事都告诉了阿翁,这回也无心力再去瞒他了,便命他让人准备些热水送进房里来。
等水在浴桶里放好,沈凉渊没留阿翁在房里,把人都遣出去后就自己关了门。
阿翁一脸不安的出了沈凉渊的屋,就看见站在门外的华戎,脸色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王爷......”阿翁担心的开口。
华戎看着夜间半月,有些出神,又看了看屋里的光亮,叹了口气。
“阿翁,依凉渊的意思,此事不要告知沈老夫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阿翁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苍老着声音叹一声,伤切形容的点头应着。
华戎不放心,又在府上住了一宿。
第二日起来,就立刻去了沈凉渊房里看他情况。
却见沈凉渊房中无人,急着找入院子,就见沈凉渊一人站在院中那棵海棠树下发呆。凉风乍起,吹起狐裘掀角,显得那人如此单薄。
华戎过去站到他身边:“在想什么?”
“在想,海棠花怎么还不开?”沈凉渊望着枯秃秃的枝头,喃喃说道。
华戎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个信封,上面写着:沈凉渊,亲见。
是长伊那次,华延遥寄给他的那封。
华戎笑道:“再待春夏之交,会开的。”又拍拍他肩膀:“那时你我花下饮酒。”
沈凉渊笑笑,没说话。若能再等到春夏之交,满目尽是海棠,坐月下风间饮酒,该有多好。
“凉渊,为什么?”
华戎终于还是决定问他:“皇兄到底是因为何事与你这般?”
“华戎,你觉得,皇上还信任沈家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家世代功勋,你沈凉渊对国家天下臣民司职功高,何来的不信任之说?”
华戎看沈凉渊这情况,大概想到了什么。立刻又问:“你可是在意那天那只笼中畜牲的鸟话?凉渊,那只是只畜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你岂可当真?”
沈凉渊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树上最后几片落叶落下。
“你说的对,沈家世代功勋,我也功不可没。”他看着地上的落叶,道:“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家父常言,历来王朝将相,身在高位者,皆有谋定天下之才,武安社稷之能,但待权高君忌,谋深君畏,臣工忌惮,焉知是福祸轮回?”
华戎如今算是明白了:“所以你父沈大将军便三次拒受先皇封侯?”
“爵位……并不重要。主要是看你掌了高位恩宠和人心威望,别人还能予你几时信任……”沈凉渊摇了摇头:“出将入相,封侯挂印,如今武将所司的高益,我全占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是他让我死。”
华戎惊讶的听出沈凉渊心中所想,感紧解释道:“凉渊,你是多想了。皇兄岂会杀你?他若不信你又封你为侯作甚?”
“百般错爱又能如何......君毕竟是君,然臣,终究是臣。君臣天下,君臣之道终不能僭越,注定有政治的底线。”
“少爷!”阿翁此时跑过来,老人家步子不快,步履间都是急切:“皇上来了圣旨......”
话未说完,宣旨的太监已经直接进了院子。
沈凉渊似乎是料到了,没说什么,便跪下了。华戎心中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下,也就地跪下。
“武相侯沈凉渊数年征战丰功,忠仁修义,朕深感武安侯沈凉渊之烈将忠义,特封其侯位以示褒赏嘉义。然沈凉渊一心请辞,诚言不事侯位。朕感其诚心,故,特颁此圣旨,从今日起,降武相侯沈凉渊一等侯位,为大将军。钦此!”
“这......”华戎还以为会是什么封赏安慰昨日之事的,没想到这刚说到侯位,这会儿就被削了!
在华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凉渊叩头领旨谢恩,淡然的接了那明黄黄的圣旨。
沈凉渊还要去送那太监,被华戎拉住了,随手挥了阿翁去送。那太监也不敢在王爷面前摆什么架子,就那么出了府去。
华戎惊讶过后,直接问沈凉渊:“那日你进重澜殿,你们发生什么了?怎么一回来你们两个就变得不可收拾了?”他越问越急:“你到底跟皇兄说了什么?说什么不好非要辞官呀!还有件事我一直没问清楚......凉渊你这赤疴又是怎么回事?那日你和韩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与我说,我替你向皇兄解释!”
沈凉渊看着还握在手里的信封,不知不觉中,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皱。慢慢拆开,拿出里面那朵已经干枯的海棠花。
花瓣的水分不再,枯黄干瘪,一触,尽数碎了。
“听说,海棠花又叫解语花……有些话,若是明白,焉需言语?”
花瓣碎成了粉屑,风一吹,在手心消散,沈凉渊苦笑:“他终究不信我。若他不信,百般解释又有何用?何况,也不需要解释了,我已去日无多,何苦平添羁绊。”
“凉渊......”
“华戎,可记得你曾说的,这世间,若问最难求的,莫过于情之圆满。既知终究不能圆满,何必强求,无需悲怀。”
他抬头看着海棠树:“花落了。”慢慢走近,手轻轻抚摸上枯败的枝桠间,眼中生出氤氲:“不能陪你看了,下次吧,下次,下次......”
如果自己还可以等到下次的话,真想和你看一回。
华延,你我注定不能执手终老,不能结发同床。我们永远不能为彼此倾尽一切,你我没有这个权利,因为羁绊太多,因为宿命不同,正如你有江山,我有沈家。正如你是君,我是臣。
我早有准备,迎接你我的今天,也想过终有一日,你不再予我往日信任,虽也有所怨怼,但其实也终无什么可怨。因为你是君,我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