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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不见去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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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楼在窗前站立,清白透明的身影欣长又显得纤弱。
他看着慕容九,一直也不说话,慕容九不知他是在等答案,还是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尸骨保存的并不好,慕容九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神情里,似有隐隐的忧伤。
慕容九告诉他,尸骨所藏何处,腐化的程度,因为已经一碰可碎,便只能用布包裹带回,现在是一坛齑粉被我放在了床头。
江玉楼过去看了一下。
慕容九又告诉他,他的尸骨被五行所困,故而不能轮回,藏的隐秘故而没找到。
江玉楼听完,只淡淡道:“是这样啊。”说完便又是没了话,然后转头看窗外的月亮。
他看了一会儿,直接穿墙而过,立在了院中,看一眼月亮正圆,银光满院,他抬颌迎着月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清泠泠的月光撒落他一身白衣,淡淡的发蓝,干净清澈的让人不敢触及。那如美玉般无暇的容颜在月光之下,美的让人心疼惋惜。
慕容九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痛。
江玉楼缓缓的睁开眼,眼睫微微颤动,声音还是那么轻:“今夜是最后一晚。也巧是仲秋月夜。”
慕容九沉默许久,说出一句:“江玉楼,我带你去逛花灯。”
江玉楼听着一怔,转身看过来时眼里似有湿润:“为何?”
慕容九笑道:“他带你做的,我也想带你去做。”
长安月夜,灯火星昼。不知三百年前的黎安灯夜是否如此?
江玉楼默默的走在慕容九的身边,人群从他身体里穿过。
慕容九犹豫了一下,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对方一怔,转头对他笑笑,缓缓将手抽回。
他找到那些挂了灯笺的灯树。看着其中一盏笑道:“烦请九公子帮我拆开看看吧!”
慕容九帮他打开一看,瞬间脑仁儿疼:“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江玉楼知他对不上来,笑了笑,自己便对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呵呵,此诗此夜,似乎不太应景。再帮我打开这只看看。”
说着,他又指了一盏灯,慕容九帮他打开第二盏灯上的诗笺:“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蕈色寒......”他脑子疼炸了也对不上来,江玉楼又自己对道:“孤灯不明思欲绝,卷惟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九爷被晾在一旁,脸红悲叹,空对满树情笺拆得对不得,枉被逼读十年书,扪心自问,颇惭愧。
他又随手拿过一只打开,一看,笑道:“这句我知道!记得你也曾对过的。”
慕容九把诗摊开给身旁的江玉楼看,江玉楼看了诗后一愣。
许久后,他眼睛氤氲的看着慕容九,念出来的的声音似乎微微在颤:“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慕容九这方对着江玉楼举着灯笺,全然忘了此时江玉楼不可见,旁人只以为他是举着灯笺对空气,正如他对面的这位,就是江玉楼身后的那位姑娘,她定是误会了慕容九是要与她对诗。
“公子真巧!你这诗是我这诗的后半句。”
那姑娘一举手中的灯笑道:“我刚才刚拿了前半句,你便对我举出了后半句。缘分呐!”
慕容九愣了愣,看了看江玉楼。
江玉楼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姑娘,笑道:“南玉姑娘?”
只是那姑娘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江玉楼依旧礼貌的对她笑了笑。
那姑娘刚想冲慕容九过来,就听一句高喊:“小九!”
只见与慕容九常日厮混的那三位,正搂着一帮懂香春的新欢旧相好,就冲这厢招手拥过来。
“凄凉呀……一个人来逛花灯呀?”元笙对慕容九啧啧怜悯道。
慕容九心骂,你们这帮眼瞎!九爷我身边有个傲骨才情的江玉楼!
乔丞之道:“赏灯无美人相伴岂不大憾?乔兄我给你带了一个,如何?”
慕容九看了看身旁的江玉楼,对三厮笑道:“不劳三位费心,九爷我今夜就孤身了!”
宋离岸挤过来:“逞论小九爷这一身铜臭的身价不说,就您这风流倜傥的相貌往那儿一站,到哪儿不得掀起一阵狂蜂浪蝶。来!姑娘们,陪九爷逛逛去呀!”
宋离岸和元笙说着就簇拥一帮姑娘挤上来,一群人推推嚷嚷就要拉慕容九走,他们自是看不到他身旁的江玉楼。眼见着一个个在自己透明的身形里穿来穿去,江玉楼皱起了眉头。
慕容九心知江玉楼本就不喜欢嘈杂,再被这么一闹,就要身形闪走。
“谁要你们陪!”慕容九一把拉着江玉楼撇开了人群,往别处就跑。
三人在身后笑道:“嘿!跑什么呀你,又见鬼啦?”
慕容九后来才想起来,江玉楼根本不用自己紧抓着跑,他根本不会被挤着,反倒是自己,牵着空气跑起来的样子很是怪异。
但他当时没想太多,只知道情急之下就拽着人跑,像是生怕抓不住就将他挤丢了一般。
江玉楼只任由李承璘拉着自己跑,然后反手将手握紧了,一路无话。
那晚,慕容九看着江玉楼就立在自己房中窗前,看着圆月,不动,不语。
看他那般,慕容九心中竟是有些心疼,闭了眼睛不忍再看。
他感觉江玉楼有些靠近,但他没睁眼,索性躺在榻上假寐。
只是觉着他几番靠近,又疏远,又再靠近,似有犹豫。
他行走无声,举动无风,他分明是无息的鬼魂,可慕容九却在那一刻,感觉到了他真实的存在,他的犹豫,他的徘徊和靠近,以及最终还是无声的离去。
江玉楼离开后,慕容九躺在床上,回忆起那个常常在窗前站着出神的白衣公子,月入窗阑,盈盈一身,何等的玉人。
记得与李承璘那一世,他一直是水色青衫,像一幅画卷中走出来扶风清骨般的玉公子。
可惜璧玉易碎,他死去了。
他们把他绑起来,双手绑在身后,想要侵犯他,他开始害怕,猛然想到了李承璘,一股倔强的守护感逼得他愤怒,于是便开始大骂那些禽兽。
禽兽!畜生!龌龊……他将自己一生都不会骂的秽言脏字全都轮番骂了个遍。
那帮人听的气愤,便狠毒的打他,他本就体弱,又负着伤,经不起打,但他倒觉得是个解脱,只宁愿被打死,于是便骂的更厉害。
那些人便一直的踢打他,他便一直不住口,那些人听烦了,最后用衣服蒙住他的头,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被闷死,继续一直的打他,很久后才发现他早咽气了,大约被蒙上头后不久就已经死了,死的时候眼睛还微微的睁着。
没有人听到,在他最后没下去的声音里,不断念着的两字。
“承璘……承璘……承璘……”
他被蒙了眼睛死去,故而死后三日三夜也看不清周遭事物,寻不得尸骨。
听说被死于非命不瞑目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人会死于非命,死者会还魂报复,那人最终会落个与死者同样的死法。
所以那个掀下他衣服的人撞上了他的视线,就难免信其有,生怕鬼魂索命。一群人就把他用红布裹了,扛到了最近的山中给藏在了石缝里,在旁边匆忙种了几株桃树。
又听说,人死后不落地面,沾不了土就碰不了地气,所谓不入土难以为安,所以江玉楼一直是个流离的游魂,加之被寓火的赤布缠身,周围是辟邪的桃树,石属金,涧积水……欲困于五行却独缺土的灵魂,会世世不能进入轮回托生为人,只能一直流离于永世无人觉察的空间,直至一日,魂影湮灭。
——
山寺钟声撞响,僧人们行了一场隆重的法事,江家的六公子,终于能归于尘土。
又一年,宋离岸正房得子,乔丞之侧房有喜,元笙被迫忙起家业,三厮倒是头一次不出街满楼的浑混了。
这年圆月花灯夜,倒是只剩了慕容九在灯街闲逛,他抬头望一轮满月,却觉得圆月圆的寂寥。
“去年圆月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圆月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无人黄昏后。”
隔天十六,他又带了罪孽的烧鸡上山,与无非聊了一些,不知不知觉,说的全是关于江玉楼和李承璘的种种。
无非似乎没在听,乐呵呵的丢给小黑一只鸡翅膀:“总觉得这小黑球变了,以前倒像是个清清冷冷的人似的,现在才像只猫。”
“你说以前江玉楼是不是一直附在它身上?”慕容九突然怀疑的问。
无非笑道:“反正他现在不在了,你若希望是,那便是喽。”
“老不正经。”
无非将小黑丢给他,摇头道:“江家公子的九世劫数算是了了,你呦,小九,你的劫数才开始呦。”
“九世?”慕容九恼惑道:“你个老和尚白吃九爷我的烧鸡,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我刚才说的是八世,江玉楼说他只随了李承璘八世。”
无非神秘的一笑,却不作回答,只说道:“也许,那江公子徘徊人间不能离去的原因,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是被人困于五行么?”
“困他的是心。流离不去,恐是心结未解,如今你帮他解了,他便可去也。”无非挥挥手一副高深莫测:“情至深处啊,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啊……”
等慕容九再问无非什么,无非便只笑而不语了。
云兮寺青色葱然,林木荟蔚,出来时依旧,茂树阴蔚,枝叶映覆。
慕容九怅然的站在山寺门前,俯瞰一眼山下,白山黑水无尽头,天之苍苍,怅然悲来。
是野马,是尘埃......终究也只能随身死魂灭,同归于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