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疫区》谁赋深情

8、擦药·喝水

　　一

　　漱双出门时被厚氅子绊了一下，辅一出门便摔在地上。其时大将军并未走远，也不能走远，然而她摔地的声音以及她的轻呼声也没使大将军怎样，留给自己的，也只是不远处大将军的一个背影。

　　因早上并下午马不停蹄的十小时谈判结束，至此两国大战算是收尾。这天晚上慕容枫宿用餐时间比平时晚了稍许，等结束后，守仁报束公子已来了一时，慕容枫宿着她进来。

　　今日商谈国是，他配了义肢，果如漱双所料，没有完全好透的伤肢接触外物后，又上了一层浅浅新伤，浅伤自然有些浅痛，但慕容枫宿觉着，这与那虚痛比起简直不值一提了，何况此时他也的确不在意，他发现，眼前这位小公子似乎提不太起劲。

　　傍晚丽国二世子和女将军走时，束小公子与他们似都临别依依，看在慕容枫宿眼里，也不知什么滋味，照理来说，束小公子太普通的一人，只这三四天于晚间涂药时才会有交集，然而于慕容枫宿来说，却因为给了他久违的放松感觉而心念有所触动。

　　他不知不觉想多了些，并自己随意猜测，许是丽国的女将军看中了束小公子，……又想到，经由自己谈判决策，丽国已向大容俯首称臣，那么两国人民交往便不再敌对，倒不如促成一段佳缘呢。此乃人间一桩美事，倘若有情人都能成眷属，那天下便再无伤感、再无嗟叹。别到头来，情深而人已不在。他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是呀，许久没再想了。尤其是最近以来。

　　念想间，厚重军袍已被除了下来，束小公子正专心的，小心的卸下他的假手。慕容枫宿注意到，束小公子的一双手，手背上生了不少冻疮，天气太寒了吧，两只掌心都贴了一段纱布——他想了想，可能是刚才跌倒所致。只是，束小公子刚才急切叫住自己，想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未有理会，原是因为……

　　丽国二世子那时还未走远罢。

　　慕容枫宿看着束小公子专注于擦药一事，过了一会，等束小公子动作稍停，便清了清嗓子，问：

　　“先前，你是有何事须本将军不能使得？”

　　一句话委婉之极，也别扭之极。谁让束小公子并非军中人，也非朝中人，言语之间自然多了几分顾虑。

　　哪知此时束小公子嘴张了张，眼眨了眨，手上的活并不停下，只说：“大将军，今日手还好，一会再给你右膝上药。”

　　漱双傍晚在大将军处讨个没趣，倒也没什么，事后想想自己果然不妥，双方人马都在，自己算哪个葱，如果真直别别冲出去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了，让大将军如何承这番话的后果？

　　她回到军帐，与祈年说起大将军五日之后的行程，谁知祈年竟然毫不讶异：“一场大胜仗后，将军慰问前线当然在理。”

　　她欲更多说，祈年却提起军中小规模的痢疾病，这桩也是要事，是以她也认真地同想应对之策。

　　这样快就到了大将军换药的时间，漱双于是前来，直到慕容枫宿问起，她也没有找到人帮她参谋一下，心中的一团语言仍然盘着怎样说出才有信服力。

　　一会，漱双的事情全做好了，她道：

　　“大将军，待我洗净手，我扶您去床边。”

　　“不用……你的手没事吗？”

　　“没事，大将军，应该让秦护卫备一把轮椅，这样就方便了。”

　　“轮椅？恩，是我的木椅吧。两军交战，我为何要带这个？”

　　原来不是没有，是压根没带来。这样好面子，竟然扔家里了。漱双暗想。

　　“不过，轮椅这个称呼……倒是妥帖。”慕容枫宿沉吟。

　　沉吟间，倒是不再坚持，于是漱双扶起他，要去床边。

　　可是尚未移动一步，漱双惊觉自己和大将军的身高差得有点多，她都不能稳稳倚住他的肩甲，当然使不出力道，大将军眼瞧着不对，自己缓慢地坐了回去。

　　“束霜公子。”他唤道，似乎还有命令的成分在。

　　漱双一怔，往外站了些。慕容枫宿这才端端正正坐在椅中。见漱双有些无措，这次他的声音罕见的和悦：

　　“束公子，这些天来，大军全部的医疗保障全仰赖于宋大人及你等，本将军谢过。”

　　“大将军……不必……”

　　“宋大人是大容不可多得的医学人才。他的伤势可好了些？”

　　“义兄好很多了，只是不能说太多话，用太多力，做任何动作都讲究一个缓字。”

　　“那就好，你要照顾好他。”

　　“好。”

　　慕容枫宿顿了顿，“也要照顾好自己。”

　　“行。”漱双这次应的声音很小。

　　一会，漱双便要回去了，走时，慕容枫宿看似随口一问：“束公子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漱双想起二世子的称呼，也不点破：“我有一个胞妹。”

　　“哦，那和二世子一早结识？”

　　“……我们住在边疆，也是机缘巧合认识的。”这理由鬼才信。

　　慕容枫宿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等漱双出了主帅军帐，只听见慕容枫宿唤了守仁，声音几许倦意：“扶我上床罢。”

　　慕容枫宿躺到床上，望着头顶军帐黄色的主基调，呆呆地想：“莫非还要促成二世子与束小公子妹妹的一段佳缘？”

　　二

　　现下，部队开始为班师回朝作准备。谈判取得重大突破的好消息早已经快马加鞭传回去。慕容枫宿现在每天召集的会议，议题也从作战转为了后续诸多工作。

　　这天，正议到士兵健康之状况，祈年当然参加其中。

　　慕容枫宿认真听着。现在开始如何使大部队平安回京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医官的作用显而易见。听祈年说，军中虽有小规模痢疾病发，但症状甚至比谷村的都轻，手下的医官都有这方面的经验，药也带足，预计不会再多感染。

　　慕容枫宿微微点了点头：“病情虽已可控，万不可掉以轻心。医官们还要对病患全力治疗。”

　　祈年称是。

　　慕容枫宿又要听——大渊河畔众将士情况。

　　祈年先汇报军中痢疾病，那是存了个心眼，这病如今在可控之中，所以被祈年当作一个好消息举出，这样，等他说到前线伤寒病症不容乐观的情形，也许可是缓冲一下。

　　果然慕容枫宿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止丽国的士兵，原来自己的士兵染此病的也多了起来。他想了下，便派人将束小公子叫来。

　　漱双进去前，已经想了大致的对策，是以眼神不再那么飘忽，心也定了一大半。所以她进去后，尤显得从容。

　　“束公子，眼下你是唯一去过大渊之人，那里情形如何，可否详细告之？”慕容枫宿问。

　　“伤寒之症来势汹汹，但我只看过丽国的士兵。据我一月前的观察，可能水质污染的缘故，十之二三染疾的士兵，不止感染风寒那样简单，还有腹泻的症状。”

　　慕容枫宿觉得，这个问题绝非容易解决，只因为他太明白一旦疫情扩散的后果，那场人间炼狱的惨和着失去爱人的痛裹挟了他几多年的韶华。

　　他沉声问道：“可有对策？”

　　“禀大将军，卑职以为，前线可派代表前去，大将军不需亲自前往。”不留意间，祈年吃疼，已跪在地板上，抢着回答。想必经由漱双提醒，他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这是做什么？守仁，快扶宋大人坐好。”

　　“大将军，义弟说到前线混合了伤寒及痢疾的传染病种，大将军万不可冒此险啊！”祈年情急。

　　“士兵得伤寒，乃涉水受冷所致。至于腹泻，不吃生冷，也能抗了八成。本将军虽见识粗浅，医科常识还是有的。本将军的决定，你们还有什么疑问？”

　　祈年心中急躁，可也知道，慕容枫宿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反悔过，一急之下，他拿了个主意：

　　“大将军，离大渊河还有三天的路程。军中用水已近竭尽，将士每日以杯水为限，洗用皆含。前路水源未明，不能轻易食用。所以，所以，卑职建议改走北中道，自北中道通大渊。”北中道就是漱双从谷村出来走的那条路，不过漱双却是不知。

　　祈年继续说：“自恩州向北，至北中道大约五天路程，不会耽误过多。况且，北中道的水源都已探明，有些水域的水源可以饮用。”

　　慕容枫宿心生疑虑，须知北中道靠近大渊的这段这些年来少有大容人士前往，因是古战场，一派萧索，大容子民相信因果轮回，怕沾了不好的东西回去无福消受。

　　“你怎知那里水源安全？”慕容枫宿问。

　　祈年说：“禀大将军，此道已由义弟探明了……”

　　“啊…………”漱双叫了出来，原来他们说了半天的北中道，竟是自己孤独走了三个月的那条道！

　　她的眼神想要阻止祈年说下去，可是慕容枫宿却瞪了她一眼，示意祈年继续往下说。

　　她只好以手覆面，简直无法面对了……想想那时她所经历过的腹泻，可以说十个人一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她多，荒郊野外，真的很不雅好不好好不好……她太难过了，竟然要在大将军面前出这样的丑。

　　祈年真是不解风情地说：“义弟精神可嘉，以身试探，北中道经过的八十五条水流尽数都探过了，其中五十三条都可以饮用，义弟也都作了标记。走这条路，士兵的健康不用担心。”

　　军帐之中一时无声。

　　慕容枫宿问：“束公子如何探明？”

　　“喝水。”她弱弱地回答。

　　慕容枫宿深呼吸一口，道：“宋大人想法甚好，只是不合实际，士兵疲累已久，再往北边更寒之地——恐反被折腾出病来。”

　　慕容枫宿顿了下，继续道：“且此次前往大渊，只须随本将军的一小队人马前去，大军在此修整无妨。不过水源问题的确棘手，军中用水告急，来人——”

　　“到。”

　　“去离此地最近的河流取水，速去速回，不得耽误。”

　　“领命。”

　　“刘中士，军服可还储备够？军粮可安抵大本营？”慕容枫宿继续讨论其他军务。

　　刘中士卖力地回答着。

　　帐中却有两人心神不宁。一是祈年，他因为劝不下将军的固执而暗自懊恼；二是漱双，她听见取水已经条件反射想去茅厕，更惴惴不安地思想，这水取来，该不会再让漱双来个以身试探吧。她就在那里发呆。

　　慕容枫宿有意无意地有时撇她一眼。

　　小两个时辰后，军帐的会议还在继续，取水的士兵已经回来，献上一捧水。

　　“禀大将军，水取来了。”

　　“好，放下。”

　　众将士盯着大将军桌上的那一碗水。片刻间，大将军伸过左手。

　　祈年挣扎着要起来。

　　漱双也隐隐觉得不妙，还未开口，便只见大将军左手举碗，已将碗中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