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难当》沉越

1、第一章

　　“世人都道圣上年纪太轻，治国无方，还贪恋美色，任由外戚专权，偏又重用肤白貌美气质佳的状元郎……总之是个草包又昏庸的皇帝，被逼宫是迟早的事情……”

　　草莓一边咬着昨日刚从南齐快马加鞭送至宫中的蜜桃，一边对我说着，“简直是太过分了！民间怎么能这么评价陛下您呢！”
　　“是啊是啊，”我欲哭无泪，“还是草莓肯帮朕说话，朕平日里没白疼你……”
　　“要我说还应该加上贪图口腹之欲，劳民伤财才是，”草莓说完将手伸向最后一只蜜桃，“民间的言论毕竟有失中肯。”
　　我抓起一册文书便向她掷去，“给朕把桃子都吐出来！”
　　草莓嬉笑着跑出养心殿。
　　我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看着本该盛满蜜桃而现下却空着的竹篮，回想着草莓从民间听来的言论……
　　朕这个明君，愁得很啊！

　　赶走草莓后，我便进内殿睡下了。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蜜桃全进了草莓的肚子里，我一时觉得生无可恋，倒头就睡。
　　以至于芒果将我叫醒时，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陛下，国舅他……已在养心殿候了半个时辰了。”芒果一边替我梳发髻一边轻声道。
　　我冷汗涔涔，故作镇定，“国舅可有说什么？”
　　“国舅问荔枝陛下何在，荔枝说陛下一整天都在批阅奏章，刚才乏了，便进殿内小睡一会儿……”芒果欲言又止，“奴婢们本想叫醒陛下，可国舅说陛下劳累，他等陛下自己醒来……奴婢自作主张悄悄进来叫醒陛下……”
　　我抬头看向芒果，“你说……国舅这次会关我多少天？”

　　当我调整好表情进到殿中，见秦渊正好整以暇翻阅着我批完的奏章的时候，我格外地想知道后悔药哪里有，格外地。
　　秦渊见我，微微眯起眼笑道，“陛下睡得可好？”
　　十多年了，我见过许多次他这样眯眼笑。据传许多姑娘为了秦国舅这一笑发誓终身不嫁，我除了看到他算计人时的一脸狐狸相还真没看出来哪里风姿绝代了。他只要这样对我笑，我就知道接下来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我将过得十分乏味。
　　“睡得不好睡得不好，”腹诽归腹诽，将眼前应付过去才是最重要的，“国家大事时时压在心头，朕怎能安睡！”
　　“时时压在心头？”他笑意更深，手指轻轻抚过一本又一本奏章……
　　“皇舅……”我知道那些奏章批复页的空白全被他瞧见了，现在只能凭厚脸皮的功力努力使接下来的几天少点罪受，“我这不是在慢慢学嘛，有什么想法不敢直接批复，想等皇舅来了参考皇舅的意见……”
　　秦渊听完拎起一份皱巴巴的奏章，翻开某页递到我眼前，“这便是陛下的想法？”
　　纸上，一白衣男子端坐棋桌前与自己对弈，执子之手悬在半空，眉头微皱；桌旁荷塘里菡萏开得刚刚好，似要跃出荷塘与画上男子争弈，又似见男子姿容而羞怯不前。作画者应是很了解画中男子，颦蹙之间将男子清冷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作画的自然是当今圣上我，画中的人……是当朝丞相孟子麒。
　　我脸上一热，夺过奏章藏进怀里，羞愤道：“秦渊！你居然敢偷窥圣意！”
　　“是陛下允许臣代理批阅奏章的，臣替陛下翻看，何来偷窥？”秦渊面上笑意渐凉，“还是陛下不经意间在奏章上留下了什么臣见不得的东西？”
　　……我喜欢孟子麒是人尽皆知唯独孟子麒不知的事情，也不算见不得人吧……
　　“看来陛下并没有好好花心思在国事上。”秦渊叹气，“那就只好请陛下去问水轩好好思量半个月了。”

　　问水轩问水轩我就知道又是问水轩！
　　我十一岁时那场大火让我失去了父皇母后，让我得到了我并不想要的皇位，以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皇舅舅。据说他是母后的师弟，母后曾交代他辅佐我，教我治国之术。当时我无暇也无能力想朝堂上的事情，便将朝务都丢给他打理。可他却当真教我治国，比我父皇当初教我时还要尽心尽力——体现在我稍有懈怠，便罚我去问水轩思过。
　　……秦渊啊，你难道真的没有听说过“烂泥糊不上墙”这句俗语吗？要我画画写字可以，要我掌管天下事，我是真不上道啊……

　　“国舅这回只罚陛下半个月，倒是值得庆贺。”葡萄一边整理着问水轩内的被褥一边对草莓说道。
　　“可不是嘛，上个月陛下偷偷进御膳房找米酒吃被逮住了都给罚了十天。”
　　我“嘭嘭”地猛力捶着桌子，“你们两个能别当朕不存在一样谈论朕的不光彩事迹吗！有这功夫说闲话还不把吃的拿出来！要是好吃的没带进问水轩，朕就罚你们倒国舅的马桶！”
　　秦渊此人极其卑鄙，说罚我来问水轩，我认了，可是从来都不准我在问水轩里吃御膳房的油水，每回都从宫城外的甘棠寺里运僧人吃的斋饭给我。第一次进问水轩时我十二岁，饿了整整三天，从此我学会了让丫鬟们把食物藏起后带进来，四年来从未露馅。
　　草莓冲我翻了个白眼，将马桶盖子掀开，取出被油纸层层裹住的脆香油炸鸡翅。
　　“我真是佩服你啊陛下，虽说是从没用过的马桶，可……我是吃不下的。”
　　“朕可是天子，天子当然得有天子的不拘小节……呜呜……”我双手抓住鸡翅的两边，也不管烫不烫就直接下口咬着——啊，虽然进了问水轩就如同与世隔绝，但好吃的都有，我就满足了！
　　葡萄伸手从我怀里拿走画着孟子麒的奏章，盯着看了许久后啧啧赞叹，“陛下你画孟丞相画得越发像真人了。”
　　我翘起二郎腿道，“那当然，朕为了画好他可是耗费了好一番心力啊！”
　　草莓抱着一袋瓜子凑过来，“不过我发现国舅看到这幅画后面色不大好看。”
　　“宫里宫外都有传言国舅和孟丞相两人一直未娶妻妾是因互相……难道是真的？”
　　我抢过奏章，“少胡说八道！国舅朕是不知道，孟丞相朕可是了解得很！孟丞相喜欢女人，一定是喜欢女人！”
　　草莓吐了口瓜子皮道，“是是是，孟丞相喜欢的不但是女人，而且是陛下这样的。”

　　问水轩环境不错，只一座小阁楼独立于一方池塘之上，进出需乘船，实在是风景如画的绝佳软禁之地。
　　夜凉如水啊夜凉如水。
　　我站在阁楼顶上望着下方的池塘，啃着东瀛渡来的苹果想：问水轩的荷花怎么就没有丞相府的开得好呢？莫非这玩意儿也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