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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但愿他真心快乐 ...

  •   11月最后一天的清晨,他照例是右肩背着书包从她课桌旁经过,忽然右手很自然地把一沓折痕笔直的信纸放在她的桌上,然后从她身边擦过,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一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举动,让她有点诧异。以往或者是因为珍惜这份情谊,在学校里他避离她很远,表现得像个怯弱的小偷。就算和她约定事情,也要让一向表现大方的冯雨帆和孤傲淡然的高子璇帮忙传递消息。而今怎么突然变得坦荡豁达了?一种不祥的兆头涌上心间,她最怕的是,他已经不在乎这份情谊了。她似乎听到幕布被“哗啦”撩开的声音,那片隐藏在幕布后的,曾经瑰丽迷幻的宝藏在惨白的日光下变成不足外人感慨的废墟,这就是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吗?
      她拿起那封信,沿着折痕一层一层地展开,扩大纸张的面积,最后,展成一张16开的纸。上面短短的几行字已经说明问题了。她心里说,恐怕这几行字对他而言,也是书写得异常艰难吧?她心里涌现出一股拒绝看文字的力量,就好像没考好试,怕看卷纸上的分数一样。这股力量让她感觉呼吸有点急促,脸也憋得通红。她打了一个寒战,浑身觉得冷透了。从她重新回到学校直到今天早上,他的表现全都浓缩在这个细小的举动上,彻底让她伤心了。

      她试着这么想:算了,我不用那么失望。他和我在一起好像一直也没真心快乐过。既然这样,何必再这么坚持下去呢?她这么想着,倒开始不惧怕看那封信了,于是怀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情看他的回信。果然!“他说我‘幸运’。他从来都认为自己很不幸吗?!为什么情绪总是如此忧伤?有什么事不能想得开朗一点?难不成眼下的关口很难熬过去?”她心里想着。她不服气,为他的不争气。刚才的释然,对他的放手全部收回。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
      高子璇打开文具盒,掏出一支圆珠笔在书上画波浪线,看到精彩的句子,她都会挑出来,留待以后再次翻看的时候能一眼认出它们来。她早就想好了,以后要去念中文、或者新闻。从小她就清楚地认识到,她有很多话是憋在心里的,那些无法与其他人诉说,分享的话,是她制造花火的黑色火药。一定有一个时刻,那些火药会成为绽放空中的绚烂花火。那些话是她对自然的感悟;对人生的感叹;对某件事、某个现象的分析和判断。每当她看完一本书,都无法不承受与书中文字伤感告别的痛苦。那是她的亲人。她坚信,有缘总能相见。
      她合上书,觉得右边的人在光影里一动不动,转过来看同桌。那个女孩收起手里的信,神情平静端庄,脸色绯红。因为穿多衣服的缘故吗?气温的走势像荡秋千一样,今天降,明天升。所以有的人既然已经穿上厚衣服,就索性一直这样穿着。思妍今天就明显穿多了。高领毛衣加外套,那个像黑轮胎一样的领子把脖子裹得密不透风,她看着都觉得浑身在冒汗。“你今天穿多了吧。脸都捂红了。”思妍没说话,伸手从桌上的一摞书中抽出最上面那本书,把折好的纸随意夹在书里,又放了回去。然后从那摞书里抽出一本英语书,翻开看起来。
      刚才他放信的时候,她在场,并有幸目睹全程。所以她知道同桌为什么神情严肃,确切地说,是不快乐。这个眉宇间流露出忧郁、朴实的男生,从来也没进入过她的视野。她喜欢冯雨帆那样热情开朗的小子。但他遇事有时候很武断,头脑一热就率性而为了。即便如此,她仍然欣赏他做人做事的直白。这总比沉闷在心,让人捉摸不透强吧。同桌也许理科学的太好了,善于钻研,所以越是捉摸不透就偏要追究。好像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她的执拗,她心里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本人,怎么能了解?她收起意欲打探同桌的好奇心,这种看似漠不关心的态度,也许是对她最恰当的关心。

      高子璇很渴望有个无话不谈的女同学。不知怎么!班级里那么多女生,她竟不知道如何和她们沟通。那些女孩们的话题,在她看来都是难懂难答的科研难题。她不喜欢说那些无聊的话,身在其中,她感到力不从心。她更不愿流露自己的脆弱和作为女孩的柔弱。每个生理期,女孩们都在秘密的、细腻的相互关怀中度过,她却更愿意独自忍受这种不适和偶尔带来的痛感。内心不以为然地说,“这点痛有什么大不了?你们需要那么夸张吗?”她也觉得很孤独,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愿凑那个热闹却在内心还是很羡慕那些女孩?“到底想怎样呢?”她有时候对自己也是痛心疾首的气愤。但第二天照旧我行我素。她只希望有一个用最纯真的心交往的女孩,就足够了。一定得是“知心的相遇”(她从广播里听过这个词)。不是谈论电视剧、衣着这种空洞无聊的那类人。她一直纠结一些问题,比如:“我到底是谁?”面对一些事情,她纠结于做还是不做?做有做的道理,不做有不做的充分理由。人们往往对于一些事情有设定好的答案,不这么执行,就是异类。
      初二那年,班主任因为个人原因卸任,改由一个教政治的老头担当。班主任在一节晚自习课上,神情肃穆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她当时呆呆地看着黑板上的英文和讲台上身材苗条的年轻班主任,心说“完了。”继而,她却默默地笑了。听说这个年轻有为的老师,通过个人的努力,去了一所重点中学。这不应该值得祝福吗?
      教室里短暂的沉寂过后,女同学们“抽搭”的声音此起彼伏,男生们也神情严肃地低垂着眼睛,连调皮捣蛋的后排男同学也因为一个好老师的离去而感到难过,他们并不热爱学习,他们有时候就像抽离出班级的旁观人士一样,热心于点评老师的教学、穿着、待人方式等等。虽然他们不爱学习,但他们为班级的前途担忧。班级是他们的家,再贪玩的孩子,总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回家。这种强烈的归属感,倒比子璇感受得更加真切。那几个学习好的女孩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这种绝望在子璇的心里也同样蔓延开来,一个她喜欢,也同样喜欢她的老师,就这样“人往高处走了”。一切只能继续,她觉得自己如风雨飘摇的小船,在未知的风浪里,从此将盲目但无畏地前行着。
      女孩们趴在桌子上努力体会这种亲娘离去,后妈即将到来前的无助、忧伤,有的人眼神里满是未曾体会痛彻心扉的疑似严肃与哀伤。也有的人眼神里是这种情境之下必须要呈现出的难舍难分。只有她,默默地笑了,眼神是看穿世事的释然与平和。身旁一个女孩茫然间与她对视了一眼,很不满地说,“老师都要走了!”这句话说完,齐刷刷的几双眼睛纷纷盯住她不合时宜的笑容。她无法做到神情哀伤与痛苦,虽然内心也多么自私地希望她不要那么上进,留下来多好?但那一刻,她做了叛逆的小孩。她想,你们不懂我。
      那些那一刻表情哀伤的人,空有丰富的情感和世故的交际经验——那些人的青春过早地消逝了。

      不知怎么!高子璇想起初中的这件事,想念的时钟就滴答滴答地走个不停。惆怅的雪花飞入眼前,那个可爱的老师,就是在这个季节和他们道别的。她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慌忙低头用手捂住脸,声音颤抖地小声问同桌,“有没有手纸?”思妍从书桌里掏出半卷手纸,放到子璇的桌上,看到她低头抽搭,肩膀一耸一耸的。靠近她说,“感冒啦?”子璇一边擦眼泪,一边“噗嗤”乐了,多么善意的询问。她慌忙点点头,鼻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嗤嗤”声,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老许站在讲台上,底下一片安静,时间也凝固在教室这个这长方体内。爱戴他的,不喜欢他的,无所谓在不在乎他的,都一律是同一个神情,那就是毫无感情的专注。老许看倦了台下一致的表情,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所以他很享受仰面看人的方式,每次他站在讲台上,都要望向教室最后那面墙与天花板连接处的那条线,像是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样。
      他翻开课本,又合上了。深蓝色带竖条的西服穿得十分松懈,里面的淡蓝色衬衫,最上面的那个扣子永远都不会扣上,对襟的浅棕色毛衫,最后一个扣子也永远不会扣上。他一直这么穿,很随意,很闲散。他拿起粉笔抬手转身在黑板上画电路图。这节课开始了。
      课堂提问环节,总有几个学霸站在座位前与老许进行深度交流,其他同学毫无压力地听着精采解析,还有一些人抱着热烈欢迎的态度,看着此起彼伏的热闹场面,心里倒也觉得很充实。子璇很确定自己的理科思维天生就没长好,所以书本以外的拔高题,她根本搞不懂。每次看到几个男生和老许热烈地讨论着,虽心生羡慕,却也自得其乐。“早晚,我会分到文科班的。”她心想,“在那里才能施展我的拳脚。”
      临近下课,老许把粉笔头扔到粉笔盒里,两只手交替拍打手上的粉笔灰。手不时推一下眼镜框,一抹椭圆的白晕印在上面。“说件事啊。”他两只手伸开支撑在讲台上,自己的上半身呈现出一个三角形,眼神平视地环顾了教室一周,“我们班的梁亦秋同学,在物理竞赛决赛中,取得了优秀奖。让我们祝贺他。”他带头鼓掌,从手掌拍打中喷洒出的粉末在圆筒一样的光线中,做不规则布朗运动。子璇盯着那些飞扬在空中的细小颗粒物,好像能数出个数来。
      底下先是从各个角落自发响起的掌声,很快这些声音就形成共振了。梁亦秋也腼腆地笑了,脸颊上飞起两朵粉色的云团,直愣愣的眉毛也弯成江南水乡的石板拱桥。子璇转身看了一眼他,喃喃地说“挺厉害。”庄思研没有回头,她眼睑低垂,盯着书桌的一个点愣出了神,内心真诚地对自己说,“但愿他能够真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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