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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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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冷冽的视线只放在了那个靠窗的空位上,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看上去凌乱而且非常糟糕。
“请问六组最后一号空位上的人在哪里?”
脱口而出的普通话,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干净清脆,十岁的年纪还没有变声,所以安德森的嗓音比较稚嫩,和他成年之后淡漠好听仿佛带有重力的吸引力的音色相比,易丞艺还有点不太习惯这转变,但这也正明确了一点,这里真的是存在着幼年时期那个生人勿近的安德森。
自己被问到的时候,易丞艺大气都不敢出,心脏紧张的仿佛就要跳出胸腔,有一种即将重复历史的压力死死压抑着他的所有思维。
他第一次觉得安德森就像是手握裁决镰刀的魔鬼。
果然不该画画啊!易丞艺简直欲哭无泪,他悔恨得快要咬碎一口牙,这不是作死么?果然他这次重生由始至终就只背负着一个历史使命,打死不画画!看吧看吧,只是打破了一次,麻烦就像龙卷风一样找上门来了。
教室里的小孩就像献宝一样纷纷开始讨论了起来,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外国人永远只是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人,这几乎就是洋气的代名词,那是种能说上一句话就可以拿到村子里去吹嘘好几个月的莫名其妙的光荣感。
易丞艺始终保持着一种处于真空状态的感觉,他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明明四周嘈杂的要命,浑身上下都有种即将暴露的危机感,他死死的抱着双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
“请问你是谁。”
向谦然果然还是有点风范的,他冷静的面对外人的时候,上辈子在法庭上与别人律法交锋时那正经律师模样仿佛又印回到了易丞艺的眼里。
他易丞艺果然最喜欢向二狗这样的斯文败类了啊!!!
感动的就差没哭出来,他突然特别想看一看两人之间的对峙。
“我有事情需要找那个位置的主人。”安德森格式化的回复,仿佛和他说话的人就是一个游戏里的NPC。
“他有事出去了,你可以到外面找找。”向谦然微微扬起头,有点轻蔑的朝门外侧了侧。
“但是我一路走上来并没有碰到有人下去。”安德森的话就是指明了他相信扔纸团的主人就在这栋楼里。
乡村的学校很简陋,易丞艺所在的初中和小学其实是一个地方,只是楼层不同,一共就一栋四层楼,左边是小学,右边是初中,人少,所以甚至还有几间空教室。
安德森跟着易一钱来学校看他的侄子,他对易一钱的侄子是没兴趣的,但是以易一钱的怪脾气来看,如果自己不一直跟着他,他就会有跟多的理由来说安德森闹着玩心不诚云云。
安德森是个认真的人,面对易一钱这种无理取闹他也只能耐下性子。他本来是在楼下四处转的,但是突然一只手从三楼伸了出来,然后扔出了一个纸团在他前方七米开外的路中间。
他听中国来的继母说中国也有部分人素质不佳,但是每个国家都存在着一些那样的人,不用太在意,所以安德森走过去把纸团捡起来,打算找垃圾桶扔掉,但是薄薄的纸张里透出的笔触勾起了他的一点兴趣,于是他回开了那张皱巴巴的纸。
画面上男人的面孔不是这里常见的东方特征,轮廓和五官都更像是西方男人的模样,安德森轻轻将脆弱地纸张抚平,仔细看起了这张画,越看越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是那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最令他惊讶的是这个看起来贫穷荒瘠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可以画成这样的人。这种看上去干净细腻但却果断豪放、每排调子都不多余的落在重点上的笔触,明显是出自有过多年画面塑造经验的人的手笔。
但是按易一钱说的,那似乎是间初中教室。
“或许你找的那个人是楼上初三的。”向谦然指了指楼上,安德森并没有理睬他,他双手放进了裤袋,黑色的中筒靴踩在水泥地上有细小的灰尘随着气流扬起。
只是小时候就已经有了让人不得不低下头的傲然气势,这不单单得益于他优渥的家庭环境,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天生就有优于别人的各种资本。
他走的方向是易丞艺的位置,向谦然本来想阻止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陌生人在上课时间随意进出自己教室的,但是他一旦离开座位,在里面缩成一坨的易丞艺就会被发现。
最让向谦然受不了的是,为什么那群兔崽子在那个外国小鬼走过他们身边时要露出那种连世界都变得更美好了的恶心表情?!!!开什么玩笑,他是班长,这里是他的地盘,老师不在,他做主!
向谦然已经快冲上去揍人了,但是易丞艺在底下死死的抱着他的腿,看说话的嘴型似乎是‘冲动是魔鬼’。
安德森走到易丞艺的桌子前之后停了下来,他定定的看着那张还大大方方的摊开在课桌上任君观赏的儿童画,伸出手往后翻了几页,都是空白。
他拿出手里被揉过的画纸,仔细对比着撕裂痕迹,得出的结论是这的确是这个本子上扯下来的东西。
“我说你还躲什么,人家摆明了是非找到你不可的样子了啊。”向谦然暴躁的踹了踹抱着他腿的易丞艺,易丞艺干脆的松开了他的腿,然后掐了他一把,接着被向二狗站起来粗暴的几脚踹了出去。
“向二狗你踹人干嘛呢!”易丞艺揉着被踹红了的右手臂,坐在地上看着向谦然,向谦然从易丞艺身边走过去,然后拍了一下桌子。
“玩什么躲猫猫呢,一乘一,你要是真砸了人家出来说声对不起不就完事了么!一个纸团还能砸成脑震荡不成?”向谦然瞪着易丞艺,而易丞艺此时几乎欲哭无泪。
问题是他没做错什么啊,他就是画了张不该画的画,然后碰巧被安德森捡到跑楼上找人来了,怪他咯???
不过说起来,易丞艺被踹出来之后反倒是胆大了起来。怎么着?他就是不画画,就算是有重生一次带下来的天赋金手指他也不画!安德森还能手撕了他不成?
安德森看到坐在地上揉着手臂的易丞艺之后,就径直向他走了过来,他半蹲下身子,蔚蓝的双眸纯澈清亮,此刻里面正倒映着易丞艺一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
“你画的?”他捏着整齐对折两次的画纸放到了易丞艺的面前,易丞艺看着他的脸愣了愣,随即一手扯过那张纸,揉成团吞进了肚子。
“我阀了森么(我画了什么……?”易丞艺一边嚼着嘴里的纸团,一边挑着眉看着脸色冷了下来的安德森,对方生气起来毫不遮掩,他捏住了易丞艺嚼嚼嚼的腮帮子。
纸团和着铅笔灰的味道在他嘴里慢慢蔓延开来,易丞艺有点恶心反胃。
“吐出来。”安德森松开了易丞艺的脸,然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易丞艺。其实易丞艺早就想吐了,这又干又苦的味道简直比板蓝根泡饭方便面还醉人。
他冲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边,把纸团吐了出来,顺带着呕出了一点胃酸。
好了,这下没证据了,没有什么再能证明他是个会画画的人!
易丞艺吐完之后老师刚巧来了,她身后还跟着留着一点胡渣的大叔易一钱,她本来是想叫易丞艺出来的,美术课本来就已经是最后一节,现在也很快就要下课,易一钱打算来接走易丞艺。
此时女老师的视线聚焦在了安德森的身上。
“这……他是?”女老师一脸茫然的看着安德森,易一钱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没事。
“他是冲着我来的。”易一钱摇了摇头,而安德森看着易一钱,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你教的他画画?”安德森把手里的纸展开,易丞艺一眼就看到了那分明才是自己想尽办法要销毁的东西。
“嗷!”易丞艺扑上了安德森,对方被他肢体接触了显得很不自在,安德森手指里的那张图被易一钱一把拿过,易丞艺却还不自知。
易一钱看完之后将画折好收回了口袋,一脸严肃的揪起了狂躁状态的易丞艺的后衣领。
“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易一钱拎小鸡一样把易丞艺剥离了安德森,而安德森整了整自己身上被揉皱的衣服,跟上了易一钱。
易丞艺吞掉的正是那张爸爸·弟弟·和我,安德森心思敏感而且细腻,他察觉到易丞艺可能对画画并没有那么热衷甚至还有一点想隐瞒的意思,所以就事先留了一手。
小时候就是腹黑的苗子长大了怎么得了!易丞艺暗自诽腹,嘴里的铅笔灰好像又透过舌尖蔓延了开来。
三个人走到了楼下,易一钱还是一脸严肃的拎着易丞艺的后衣领子不放,易丞艺挣扎了几下,结果被提的更死。
“二大爷,有什么事也先放开我,咱们坐下好好说成不?”
学校本来就不大,几步就走出了校门,易一钱把手里的画掏出来摊开,指着那张已经被揉得有点糊了的素描看着易丞艺。
“一乘一,你老实和二大爷说,谁教你画的画?”
安德森有点惊讶,因为他一直以为这个男孩是易一钱教出来的,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又有点变化,易一钱并没有教他。
易丞艺看着马路上风一吹扬起的灰尘,郁结的闷着不开口。
他从小到大连村都没出过,而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还是属于那种你跟他说铅笔的型号他就知道有个中华牌能买来给娃写字,四五六七八B是个啥玩意一概不知,这样的环境里能上哪去搬出一个世外高人来教他画画?
易丞艺愣了愣,然后突然魔怔了一样双眼幽幽僵直,开口说话的声音阴测测的带着一丝阴气和诡气。
“我是古代的一个画家,附在这个小男孩身上,你们莫要叨扰。”安德森略带惊讶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信了,而易一钱则是闭上眼睛一个耳光甩到了装神弄鬼的易丞艺脸上,直接把人甩出了一个圈子。
“你小子别跟我贫,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易丞艺捂着脸,满脸委屈的看着易一钱。
“我前几天做了个梦,在梦里画了这张画,没想到今天就噩梦成真了。”易丞艺就差没嚎啕大哭,“我现在大概是在做梦还没梦醒!”
易一钱拎起了易丞艺的衣领,面无表情的扬起巴掌作势又要给他来一个耳光。
“别别别!二大爷!没人教我,我自己瞎涂的!我不喜欢画画,我真不喜欢!!!”易丞艺赶紧捂住自己的脸孬了下来,生怕那巴掌又落到了自己脸上,之前被打眼前冒的金星还没散干净。
易一钱放开了易丞艺,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安德森。
“你说他是不是有天赋。”
安德森看着易丞艺揉着脸脚步晃悠的样子,眼底的光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是的,他很有天赋。”
……所以说,易丞艺的天赋是用巴掌扇出来的。
“大侄子,跟我画画吧。”易一钱又将视线放到了易丞艺身上。
“二大爷,别,我不画画!我真的不画画!我不知道啥是天赋,我就想好好在家帮爹种点田!”
安德森的表情有些阴沉,而易一钱则是挑起了眉。
“大侄子,你知不知道你画的这玩意平常人得练多少年才能画出来?三年,起码得三年!三年学一套基础美术,而你就是随手涂涂,这就是天赋,知道了吗?”
易丞艺死命的摇头,边摇头边摆手拒绝。“不不不!我刚刚是实在无聊透顶才涂的这玩意儿,我真的不想画画,要我画画你就是要我命……教他吧!二大爷,教他,教他!我觉得这帅比才是你说的那个很有画画天赋的人!”说着易丞艺抓住了一旁站着的安德森的手腕,将他拉到了易一钱的身边,一副这小伙子好天上去了大媒人的模样,安德森有点想挣扎开,但是看到易丞艺满脸恳求的样子他又忍住了心底的那冲动。
“你咋就知道这小子有画画天赋了?”易一钱看着易丞艺信誓旦旦的脸,而易丞艺扯了扯安德森的手,“你说,你能不能画的比我好?你明明这么厉害!”
易丞艺还将对安德森的认识停留在曾经那个不可超越的经典上,安德森在他心里已经是一道致命的天然屏障,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安德森现在才十岁,就算是再怎么有天赋的人,也没有办法超越一个全身心在画画上投入了十多年心力的人。
从小到大安德森都完全是以一个胜者的姿态来面对别人的高傲的家伙,但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又傻又愣的人的确是第一次让他尝到了失败的所谓低劣感。
安德森很诚实,尽管心里很不是味道,但他还是点头认可了自己的失败。
“我目前不能画的比你好。”
易丞艺此刻就犹如一个被晴天霹雳劈的外焦里嫩的炒小鸟。
安德森魔怔了吗?居然承认自己不如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