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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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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修齐第一次见到顾湘,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
顾家和谢家不同,自建国到几十年后的今天,重心从未从军方转移过,家里的子辈和孙辈几乎全是行伍中人。
自七九年起贯穿整个八十年代的边境战争,让顾老爷子失去他最小的儿子,也就是顾湘的父亲。
这至今都是个谜团,为什么身份敏感的顾家人会在战争末期意外阵亡。
那时候母亲刚刚去世,他是被家中堂兄弟排挤的小孩,爷爷明显的偏爱和来自外公那里的优待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小孩子的思维都很简单,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使知道他没有了妈妈,可是小孩子大多只能看到眼前的不公平,他们的智识尚不能明白至亲去世对一个同龄的孩子有多大的损伤,也不能明白爷爷奶奶所给予的格外优待。
在外公那里,也是同样的状况,甚至更为厉害,他姓谢,不是孟家人,却得到比孟家孩子更多的爱,不仅是小孩子,他的那些舅舅舅妈们可能也觉得不舒服。
所以,在遇到顾湘之前,他没有朋友。
顾湘在葬礼上没有眼泪,不是她没有心,而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自从她父亲阵亡的消息传来,无数的人都来慰问她和她母亲。
未亡人还能如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哭泣,以显示自己对丈夫和父亲的莫大哀痛,好让那些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母女两人的看客得以施展自己心中设想好的安慰,以便使他们自己的良心得到周全,方便与他人的讨论,“真惨”,“她倒是个真心的”,“才生了一个女儿,又不敢再婚,命苦。”……
如此种种,他只需要听家里的女人们的言论就可以知道。
不过是他母亲去世时情况的重演,甚至还多了一点真心,江南孟家的女儿,放在几十年前,谢家绝对高攀不起,即使到了今时今日,风水轮流转,使孟家不得不与谢家联姻以自保,可在几个妯娌里,他母亲依然是格格不入。
不同的成长经历,饮食习惯,冷淡高傲的性格,不讨女人喜欢的相貌,甚至是她的见识修养……
当时的顾湘木呆呆地看着那些大人来来去去,经过她的时候,不过多问一两句,便就走了,对她父亲的死后哀荣,对她父亲的深切怀念,更多是做给她爷爷看的。
谢修齐有点可怜她,因为比起他,她似乎更可怜,因为他知道大家痛惜他母亲,是做给谁看的,而她则不知道。
可他们两个一样可怜,顾湘是在他周围,遇到的第一个失去父亲的人。
所以,他父亲让他带着顾湘出去玩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那件事没有发生以前的顾湘是个正常的小姑娘。
正常到,他其实不大耐烦跟她玩,过家家、芭比娃娃、背古诗……
她真的不算聪明,天天被顾亦安欺负,顾亦安比她还小呢。
可顾湘和他是一样的,她没有父亲,而他没有母亲。
如果你一定要和蠢货玩的话,那不去挑一个可怜点的蠢货,至少她很可怜,这样你会因为同情心,能在过家家里忍耐一帮小姑娘把你打扮成新郎。
顾湘很黏他,她像个跟屁虫,见到他就跟着他跑,甩都甩不掉。
顾湘这个习惯,让以后的他,每每想起,总是心脏抽搐般地疼痛。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不去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他可以和她做朋友。
如果有些事,一定要他去承受,那他宁愿自己一力承担,而非让她去面对那丑陋与可怕的深渊。
可那时的他想,有她跟着也好,至少,在谢家走动时,他不再时孤零零的一个人。
尽管他觉得一个人很好,可是那些佣人会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他不正常,说他将来会得孤僻症,他的伯母婶婶们会抓紧一切机会跟他奶奶讲他的异常举动,当然要用关心担忧的语气。
十岁时他读到一本书,那个法国人写道“
我深信,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从旧制度继承了大部分感情、习惯、思想,他们甚至是依靠这一切领导了这场摧毁旧制度的大革命;他们利用了旧制度的瓦砾来建造新社会的大厦,尽管他们并不情愿这样做。”
尽管这句子是在描述政治和别的宏大的东西,可那时候的他从中明白了的,是他的亲族女眷和往日封建时代的深宅妇女在某种程度上没什么不同,斤斤计较,锱铢必较的,不过是还是利益。
顾湘是他在那时候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所以在他被外公派人接走,到他身边接受教育的时候,他会觉得难过和不舍。
至于顾湘,她近乎声嘶力竭地在哭泣,她从出生起就很少见过她父亲,那个男人永远来去匆匆,他用歉疚而讨好的态度对待唯一的女儿,疏离而陌生。
从某种程度上讲,几乎是天天跟她待在一起的他,在那时,并不懂得分辨关系远近亲疏的顾湘眼里,比她父亲之于她更重要。
一年半以后他回到京城,顾湘和他不仅没有生疏,反而更依赖他。
她母亲的娘家没有任何背景,之所以能嫁给他父亲,是那个年代的造就,也是他们父辈中难得的爱情。
可爱情不能抵挡命运带走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也不能使她的公公婆婆像喜欢嫂子们一样喜欢她。
小孩子永远是最敏感的,顾湘能懵懂地感知她在大家庭里的尴尬,她不讨爷爷奶奶喜欢,在谢家,比在自己家里更舒服,所以她本能地靠近他。
这是权势的力量,他第一次如此明白的感知到这种力量。
在京城家中,爷爷就是权力的象征,当权力垂青于他,他就可以得到一些他想要的,以及别人或刻意或不由自主地靠拢。
他愿意把顾湘划归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外公感受到了他的这种得意,但没有十分在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又生于财富和权势被热烈而急切地追捧的大时代背景下,外孙有这样的小心思,不足为奇。
他的外公一生经历无数风雨,那双眼睛看过富贵荣华,也见识过腥风血雨,几十年波折坎坷过去,对于外孙的教育,他不急。
可他外公不会想到,他会遭遇那样刻骨铭心地成长,如同用铁锤直砸脊椎般的疼痛,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去明白,权势不可能主导人间的一切,为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沾沾自喜,以至于傲慢骄矜,是多么的愚蠢。
就在那年夏天,他与顾湘分别后重逢的那年夏天。
他那个软弱又疯狂的父亲,带回了一个女人,以及她的儿子。
当然,那时候那个叫白莹的女人,和他的父亲,都声称,比他大的那个男孩子是白莹和前夫生的孩子。
很多年里,他的名字,都叫陈宴,而非谢修德。
与顾家对门当户对的追求不同,他的爷爷奶奶并没有这样的要求。
可白莹的出身确实不太光彩,她是小红楼里出来的。
京城但凡有点身份的成年男人几乎都去过那地方应酬,小红楼里的女人,在外面养着,那是本事,是风流,可要真的娶来当老婆那就是笑话了。
可在他母亲身上寻找爱情失败的父亲就是个笑话,他要娶白莹,带着她出现在那年夏天的各个正式社交场上。
噩梦的开端就是源于他父亲的愚蠢行为,他的高调,让白莹成了小红楼女人们嘴里艳羡的对象和暗地里追求的目标。
也让白莹的前夫越来越愤怒。
出身偏远山区的少男少女,自小就结下了娃娃亲,男孩子老实却懦弱,只想老实种地养家,和自己的漂亮未婚妻结婚,然后多生几个孩子。
可女孩子天生有不甘心服从命运的安排,她不想让自己的美丽埋没在小村子里。
于是,男孩子被说服,两个人带着仅有的一点积蓄去往城市。
其间经历了什么,已经不为外人所知,唯一能知道的是,女孩子还是给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孩子生了个儿子。
女孩子成了女人,在小红楼里做着高级的皮肉买卖,男孩子成了愈发沉默的男人,被女人安排在小红楼的停车场当保安。
他甘心与否不再可以被考证,让他放弃回家乡去的唯一原因,就是那个聪明的儿子。
“如果我不做这个,小宝他怎么念那么好的学校,你去工地搬砖是能让他吃饱还是让他穿暖,他将来怎么在京城安下身来。”
女人的理由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不能拒绝,甚至甘愿离了婚。
可他没想到,她居然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残花败柳的妓.女攀上了以前未曾敢想象的人物,甚至马上就要嫁给人家了。
他每天都在接受周围人的嘲笑和议论,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态了。
他喜欢没出去以前的那个小女孩,很久以前,他们才八九岁,甚至在同一个水塘里裸身相对,毫不避讳地洗澡玩水,那时候,女人还很干净,她的眸子很清澈。
唯一的支柱是儿子,他在那个非常好的学校里,每次都能考第一名,奖状一叠一叠的,他住的小屋子里都贴不下。
可直到有一天,儿子跟他说,要他不要再去看他,因为他们两个不是父子,他的父亲是那个体面的大人物。
他彻底崩溃了,他觉得他要报复,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报复。
直到女人回小红楼办生日宴,她很风光,她的未来丈夫不仅自己来了,甚至把与已经去世的妻子生的儿子也带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捧着她,众星拱月,风光无限。
只有他拿着那把从山里带出来的砍柴刀,在阴暗的小屋里,用磨刀石磨了好久。
他记住了那个小男孩的脸,很好看的孩子。
他要毁掉女人的计划,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要做的事有了规划。
磨刀的时候,他不感觉紧张,他平静,然后兴奋,掂着刀站起来的时候,他勃.起了。
平静地在后厨房吃了两碗炒饭,帮厨的小工嘻嘻哈哈地像往常一样笑话他。
他放下碗,穿着保安制服上了楼,他们正在三楼举办宴会,场面不会太好看。
小孩子应该会被人带到别的屋子里。
他一间一间地找,在第五间房间里找到了当初说服女人来小红楼的那个老女人,他没有犹豫地朝她脖子砍了一刀,血洒了一地。
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
他猛然间转身,啊,他找到他了。
他就藏在这个走廊里的某个房间里,他不敢喊,其实喊了也没有用,除了让他更快地找到他。
在最后的豪华套房,那个窗帘后面有人,他在发抖。
他吓得哭出声来了。
不对,这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拉开窗帘,他看见了女人。
她多像女人小时候啊,眸子干净,只是女人好像很少哭。
走廊里的警报器响了,来不及了。
他捂住女孩的嘴,然后搂起女孩,往门外跑。
走廊里有长长的血迹,妈的,是那个老女人的,她没死,她从里面爬出来按响了警报器。
他走过去,朝老女人的头砍了两刀,脑壳真硬啊,不过,这回她不可能再坏事了。
没有用的,他一定跑的掉。
他在山里时,是最好的猎手。
他轻松地从地下车场离开,这是他来到这个巨大城市以来最快活的一天,他是那么地有把握,穿行在汽车和人群里,高楼大厦和山里的高大树木差别不大,怪不得报纸上说这些建筑是水泥森林。
在小屋里,他用大尼龙袋把女孩套起来,扛在肩上。
走过五条街,就有很多小旅馆。
他挑了看起来比较干净的一家,他和女人第一次做事都没有这家环境好呢。
到了小旅馆的房间,他迫不及待地剥开他的礼物,他的女孩真是美味。
他必须抓紧时间,那些人会来的很快,他知道。
哎呀,她的眼睛睁大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