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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宝少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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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一方龙头金龙社大当家卫紫衣一月后大婚,宴请天下豪杰,齐聚子午岭。
消息如巨石落水,惊动各方人物,碎了不少芳心。
人称‘金童阎罗’的卫大当家,当真是一方英雄,而立之年,已名望财富一身,这在江湖实乃罕见。
他要大婚,成了江湖一大奇闻,那个有幸成为卫夫人的女子,令众多男子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可以让冷心冷情的阎罗动心,也令众多女子嫉妒,究竟是如何的温秀,能艳压群芳,成为卫大当家的新娘。
沸沸扬扬,江湖上鸡飞狗跳,茶楼饭馆,人们津津乐道。再多的热闹都属于那个闻名江湖的大当家和即将走马上任的卫夫人,于卫当家的弟弟秦小宝而言,他什么都没有。
月黑风高的夜晚,秦小宝一个人溜下子午岭。他走得潇洒,挥挥衣袖,如清风来,来去无影,子午岭上却在他走后一个时辰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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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岭灯火通明。二当家席如秀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两腿疾走甩得溜圆,身上的衣袍凌乱,本在被窝里搂着席夫人睡得香,听了宝少爷跑没影儿,来不及穿整齐衣裤,赶忙往聆风阁跑。
路上遇到同样蹿得飞快得三当家左春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面上的凄风苦雨异曲同工。
“三弟,你说小祖宗怎么又跑了?”席如秀感到裤子快掉了,连忙用手拎住,“大当家马上要大婚,他不好好待在子午岭,等着喝喜酒,一个人独自溜下岭,不是……”
添乱吗?
左春明身材干瘦,平常爱书生打扮,向来注重衣冠,这会儿也一身乱糟糟,他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叹道:“二哥,这段时间,准备大当家的婚事,怕是我们忽略他了。”
“你们都错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两人扭头看去,便见四当家舒娇羽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跟只女鬼般飘来。
舒娇羽一个姑娘家,身为金龙社四当家,一堆爷们儿里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平常见人亦是描眉抹唇,戴珠玉,着时下艳丽新颖的衣裙,袅袅婷婷,少有此时的女鬼装束。
“四妹,你有什么高见?”席如秀见多了秦小宝捉弄人,子午岭没少为他人仰马翻,次数多了,他都麻木了,实在想不出秦小宝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离家出走,还能有其他什么了不得的缘由。
舒娇羽撩了撩耳边的乌发,望着已经可见灯光的聆风阁,轻声道:“宝少爷怕是不会再回子午岭了,大当家的这个弟弟,唉…….”
席如秀和左春明一愣,也望着在漆黑夜色中的聆风阁,那里大当家一定等着他们。
“四妹,你别乱说,大当家和宝少爷的感情最好了,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说不回就不回。”在左春明看来,被全子午岭人捧在手心的宝少爷,最敬最爱的就是大当家,这些年宝少爷虽然玩闹起来,令人无比头疼,但大家都很疼他,这么多关爱他的人,说扔就扔……秦小宝并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孩子。
“你们不懂。”舒娇羽没多做解释。
三个人马不停蹄赶到聆风阁,进入大堂,便见一身紫衣的大当家长身立在风口,衣袍猎猎作响,墨发狂舞,室内摇晃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勾勒出那刀削斧刻的轮廓,俊朗中又透着一股子冷酷。
卫紫衣转身,金童一般的五官,阎罗一般的眼神,江湖鼎鼎有名的金龙社大当家,本该不怒自威,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此时却眉心紧蹙,朱红唇紧抿,墨发随意系在脑后,乌云罩面。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先发问。身后忽地又传来脚步声,扭头看去,五当家铁石心脚步带风而来,宝少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小棒头、小厮马泰战战兢兢地紧随其后。
丫鬟小棒头梳了两包子,浓眉大眼,下巴尖尖,长得很是可爱,此时几乎快要哭了。明前睡前,她服侍宝少爷休息,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大当家。”席如秀见大家这么僵着沉闷,也不是个办法,“宝少爷留书信了吗?”
卫紫衣并不想大晚上兴师动众,只是阿宝这次走得突然,书信上也只留了一句‘回雪山’,其余什么都没有,他自发现人不在,便心神不宁,总觉这次不仅仅是简单的离家出走。
“大晚上劳烦各位,实在是事情紧急。”卫紫衣把留书递给大家预览,“到雪山路途遥远,阿宝又身份特别,他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四当家舒娇羽抬眸:“大当家,你……不留宝少爷在子午岭了?”
“阿宝的家毕竟在雪山。”聆风阁一面临悬崖,夜风呼啸,卫紫衣望着阁外一团漆黑,淡淡道,“十六岁不小了,我管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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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有两美,一美食,二美人。山水甲天下,滋养出的当地人,男的俊,女的俏,有人传:娶美妻当娶泉州女,嫁俊郎当看泉州子。
一个浑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小乞儿,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不叫唤装可怜,不抱人大腿求施舍,一动不动的靠在墙边,有人以为他病得快死了,施舍了几枚铜板,或一枚碎银子,旁边的乞丐眼红,抢了他的钱,他真像死了一半,半点儿不动不在乎。
唢呐铜锣齐鸣,喧闹声四起,一队求亲的人马浩浩荡荡而过。死人一般的小乞儿终于睁开眼,那双眼黑白分明,水润润,雾蒙蒙,直勾勾盯住坐在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身上。
盯了一会儿,小乞儿忽然眼圈红了,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又蹲下来,抱膝埋头,直到周围恢复平静,他才站起身。
小乞儿往城东走。泉州第一富贵人家在城东占了一大片地儿。亭台楼阁,繁花美人,泉州史家不负第一富的美名,整个史府修得恢弘大气却也不缺精美。
史家有五位千金小姐,求婚的人几乎踏破了史家的门槛,却鲜有人知,未来的卫夫人正是这五朵金花之一。
小乞儿躲藏在史府门前的石狮子后,他死死的盯住那朱红的大门和烫金的门匾,没让发丝遮挡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透着一丝冷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小宝心道:他倒要看看,是怎样的淑女,可以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打动大哥的心,让大哥从避女人如蛇蝎变成亲口许诺一场令天下女子嫉妒的盛大婚礼!
*****
史府花园。天气炎热,史大小姐教仆人在水榭四周挂上薄如蝉翼的纱帐,准备文房四宝并茶水点心,然后屏退左右,一人在里面待了大半天。
史二小姐悄悄掀开纱帐,靠近伸长脖子偷瞧姐姐在做什么,这一看不打紧,她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抓住姐姐嚷道:“哎唷,我当大姐姐在作甚呢!原来在这里害木边之目田下之心呢!”
史大小姐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笔一抖,墨滴在纸上,她啊了一声,心疼道:“都毁了!红芸,你真是坏死了!”
史红芸撅着嘴道:“大姐,青天白日的,你在这里偷偷画你的未婚夫,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得慌!”
大小姐史红莲轻掐了一把二妹的脸颊,佯嗔道:“仗着轻功是我们五姐妹中最好的,整天拿姐妹玩笑,我巴望以后有个厉害的妹夫,看你还怎么调皮!”
史红芸吐了吐舌头,冷不丁突然出手抢过桌上摊开的人物肖像,拎起裙子飞快的逃掉——
“既然画已经污了,大姐姐也不会留着了,就让妹妹我拿去分享一下——”
声音还飘着,人却早没了影儿。史红莲哭笑不得。妹妹们自从得知她的未来夫婿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金龙社大当家卫紫衣,就一直拿她打趣。
其实,这桩婚事羡煞旁人,史红莲心中除了喜悦,其实还有一丝隐忧。
她靠在栏边漫不经心的喂锦鲤,思绪回到半年前与他相遇的光景——
史家明面上是泉州首富,做药材生意,暗地里其实乃江湖上有名的鬼医的窝。史家五位千金,除大小姐史红莲是鬼医的亲生女儿,余下四位均是鬼医行走江湖时收养的义女。
与鬼医齐名的,乃医|毒|双绝秦英。这人行踪飘忽不定,传闻住在茫茫雪山深处,寻常轻易不得见,直到五年前,江湖上忽然传闻秦英将他的亲子送到金龙社卫大当家身边教养,从那时起,有人怀疑秦英怕是已死,否则何必将隐藏多年不示人的秦少爷送至金童阎罗身边,后者还视其为义弟?
这位秦小少爷,可不一般。其父医毒双绝秦英,暂且不论生死,只凭他的名号和曾受他恩惠的江湖人,足已让人轻易不敢得罪他。
除此之外,唐门与秦英关系匪浅,自然也庇护他的后代。江湖上敢跟唐门做对的,同样没几个。其次,还有少林。秦英与方丈悟戒大师为知己好友,据传闻,秦少爷曾在少林寺生活过一段时日,上下人无不视他如珠如宝。
最后金龙社。金童阎罗亲认的弟弟,这份特别,自然让秦少爷成了这位大当家的逆鳞,同时也是弱点。
究其原因,自然是太过看重惹的祸。年纪不大的秦少爷,在外人看来都觉得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纵使有医|毒|双绝亲自教导传授一身本事,可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的少年人,本事再好,也全身都是弱点。
半年前,秦少爷遭莫名人劫持,向卫紫衣提出的代价是一百万白银,并让他亲自带着去一个可能已设好陷阱请君入瓮的地方。
史红莲并不清楚具体细节,只知道绑匪一连串动作中最大的招数名为隔山打牛——使秦少爷悄无声息的中|毒,一旦金童阎罗毫无防备地解除他,就会死在那无解之毒下。
绑匪明显高估了他们费尽心思调配出来的毒|药。秦少爷乃医毒双绝之子,自小养在各种药物之中,岂能毒|药入体了,还半点不知。
虽然秦少爷中毒,但他身体感知的敏锐,让卫紫衣逃过了一劫。事后,金龙社向多方求助,其中包括向鬼医求解毒之法。
就是在那时,史红莲第一次见到了一直闻名而未曾见过的卫大当家。
金龙社的对头并不满足一次设计失败。所谓无解之毒,其实是说配置解药的药材极为难寻,偏偏鬼医手中就有其中一味药材,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鬼医与卫紫衣乃忘年交,他独自将追杀的人引开,同时让史红莲悄悄去送药。不幸,他们的计划被察觉,史红莲亦被人追杀,恰恰在她身受重伤,最危急的时刻,上天给了她一出最让女人无法不心动的英雄救美。
想到此处,史红莲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转瞬却又重归忧虑——
送药的后续,在她看来,那集万千宠爱一身的秦少爷太过不懂事。明明所有人都为他所中之毒的解药心忧无比,他却据说因为一些小事和卫大当家吵架负气出走,使得药材集齐后,他人无踪迹,眼看离毒|发的时日愈来愈近,卫大当家寻人途中,被人误导入陷阱,先是被扰乱心神中了偷袭,受伤之下又遭围攻,奋力拼死一战,险中求胜。
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他又得知昔日他行走江湖之时,剑下亡魂的后代向他寻仇不得,将仇恨转嫁到秦少爷头上,趁机去截杀。
不顾自身重伤,几乎力竭地坚持追踪而去,倒是与那趁火打劫的寻仇人狭路相逢,往日走不过他三招的人,几乎要了他的命,若不是少林友人闻声赶来,卫紫衣三字已成为江湖上的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
最后被制服的寻仇人告诉他们,本要斩了秦少爷的头送给卫紫衣瞧瞧,没料出了岔子,只把人打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经探查,巨坑其实是一个江湖高人年老之后的隐居之所,人死后留了大量的秘籍、兵器、药材及毒|药等等珍宝。
而等他们也摸索进入时,发现其中供人进出的通道被巨石阻断。史红莲亲眼看着卫紫衣带着一身伤,不顾他人劝阻,不知疲倦地用双手搬挪那些坚硬冰冷的石头。
甚至在清理完巨石后,进入秘洞,待他们亲眼见到三滩黄水——江湖有一种名为‘血腐’的化尸粉,人身上极小的破口,一旦沾染它,哪怕是一丁点,也能造成大面积的迅速腐化。
秘洞中没有其他出路,且发现了卫紫衣赠送给秦少爷的金匕首,还有一把卫紫衣另外一位仇人之子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佩剑,一把刻有设计这一连串陷阱的对手独属印记的剑。
史红莲至今都不能忘记那一幕——当卫紫衣以为秦少爷死了,那个铁骨铮铮的那人一瞬无声的泪流满面。
如何深厚的兄弟之情,才能让那般冷酷强大的男人轻易落泪?
那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纵使她已得了他的千金之诺,还是无法将脑海中那种怪异且违和的感觉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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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开史家不谈,泉州另一个为人仰望羡慕的名人,乃以一手绝妙刀法成名江湖的好汉温豪杰。
少年时凭一腔热血和孤勇闯荡江湖,与人较量,杀恶除害,一路惊险丛生,多次面临困境,天赐幸运福大命大安康至今,眼下已年过四十的温豪杰,正打算找一个衣钵传人,尽数传授他的精妙刀法。
这一日恰恰是他大张旗鼓办的收徒宴会。多日前,广发请帖,只云,他温豪杰已寻得一资质绝佳的年轻人,观其秉性良好,与他有缘,故设下三关之试,在期限内,过则纳其为关门弟子,不然就只能叹一声可惜,罢了拒之门外。
被温豪杰看好的那年轻后生,顺利地完成了前两关,第三关是去杀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湖败类——那人身材肥大,武功不怎么出色,却有一家好财。俗话言,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人利用金钱,在身边聚集了不少能人,手下喽啰无数,好坏混杂,更兼他外粗内细,谨慎非常,到如今意图杀他的人不知多少,却没一个成功。
端坐首位,目光扫过两旁与他一同等候的宾客,眼看正午将至,温豪杰心中有些后悔。
第三关他已经降降难度的,柳云飞一年轻后生,再聪明,也不能填补江湖阅历少的缺点,那恶人纵横江湖数十载,老奸巨猾,他看中的年轻人怕是——
宾客碍于温府主人的面子,没敢议论,但众人交换的眼神,无不透露一个意思:江湖后起之秀柳云飞大概已失去拜师的机会,或许连小命也丢掉了也说不好。
下人来问能否开宴,温豪杰失望地的一声轻叹,从座位上站起,提气正要说点什么,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自外穿堂扔入直砸在他跟前三步之处。
众人一看,有人啊的一声惊呼。温豪杰定睛一瞧,那突然砸入的莫名物竟然是一颗被削得血淋淋的人头。
四下议论纷纷,众人交头接耳,有人道是温豪杰的对头来砸场子,只因那人头表面的皮肉几乎被削光,五官模糊,完全不能辨认是谁。
但是,温豪杰细细看后,脸上竟浮现笑意。他欣慰地高声道:“云飞,既然已经完成第三关,就别躲到一边玩闹了,快出来拜见众位前辈,为师也好为你接风洗尘。”
话音一落,一个身形修长的紫衣年轻后生飞身进入,疾步近前,向着温豪杰,倒头就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温豪杰立刻下座将紫衣人扶起,打量对方的倦容和不怎么整洁的衣冠,他拍着新鲜出炉的好徒儿的手臂,安慰道:“难为你了。”
柳云飞俊朗的脸上此刻满是激动。他再次低头行礼,十分诚挚地道:“能成为师父的徒儿,是云飞莫大的荣幸。”
周围人这才有看明白的,原来地上的人头正是属于那恶人,柳云飞将其击杀,所用刀法乃之前温豪杰所传授——正是辨认出造成人头上伤痕的刀法源自温氏刀法,今儿打算收徒的人才会人还未现身,便已露出笑意。
柳云飞将自己如何杀死恶人的经过删繁就简,挑出精华一番讲叙,眼瞅要皆大欢喜,斜地里一清脆的嗓音忽然打断道:“柳少侠,你说你乔装混入,乘其不备下杀手,可我怎么从人头上看出下毒的痕迹?”
众人所知的柳云飞乃正义好儿郎,下剧|毒杀人这种不怎么光彩的伎俩,若他来使用,就显得他有些表里不一了。
柳云飞不急不忙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儿处在下面宾客群中,身量未足,显得稚嫩,低头时绝不起眼,一旦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心底暗道一声,这小家伙绝对长得不错,看那股灵劲儿,几乎掩不住。
江湖上丐帮人多势大,有脸面的人一向不与他们起争执,再者收徒之日,图个喜庆吉利,温豪杰在听到小乞儿的质疑后,稍稍挑了挑眉,就温温和和地道:“这位小兄弟,这个中毒从何说起?”
小乞丐哼了一声利落的道:“你们难道都看不到?这颗人头肉下血色隐隐发青,尤其是眼耳口鼻周围,怪不得要削成这样狰狞,莫不是意图掩盖什么吧?”
周围又是一片小声议论。柳云飞不曾动半点怒,他好声好气地解释:“师父的刀法以快著称,其中一招使出即可削皮去肉,故而这恶人的头有些不好看。,至于毒|药——”
柳云飞坦荡荡道:“那人作恶无数,欲杀他之人,不知有多少,在我杀他之前,是否有其他人下毒,我不清楚。”
小乞儿闻言冷笑:“那就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完完全全凭借自己通过第三关的?那你还有什么资格拜师?”
此话一出,厅中轰然。柳云飞仍旧面不改色,身正不怕影子歪地道:“天假我便,时也命也,至于我有无资格,全凭师父做主。”
温豪杰哈哈一笑:“老夫今日能得一徒如此,实乃幸事,小兄弟,老夫认识云飞也非一两日,他的品行,老夫还是信任的。”
小乞儿抿唇,又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阴阳怪气道:“凤姑娘,你乃鬼医千金,难不成也跟某些睁眼瞎一般没有看出这人中毒的时辰明显与这位柳少侠所说有相矛盾的地方么?恶人所盘踞之地,距离泉州温府一趟快马也需六个时辰。据柳少侠所说,趁午夜守卫疲倦最松懈,混入而将其击杀,可我怎么看着,这颗人头中毒至今,不过六个时辰?柳少侠倒是解释解释,你明明已经将他枭首,为何他还会在死后中毒?”
被点名的鬼医千金,正是史红莲。她在江湖上的名号乃‘圣手凤’,人多称凤姑娘。
她头上带了帷帽,本代父来这拜师宴。她一向不好出风头,故而一直默默地尽量少找存在,眼下突然被人给揪出来,满心莫名和怪异。
史红莲细细打量那小乞儿,总觉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又没找到合适的人对号入座。
***
柳云飞午夜杀人,现身泉府恰恰正午,时差六个时辰,说他得到目标头颅后马不停蹄赶回,听者觉得不可置信,但还算靠谱儿。
说恶霸死前被别人阴差阳错下毒正巧方便了柳云飞,听起来是太过巧合,但无巧不成书,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在于恶霸死后中*毒,那就太惹人费解和怀疑。
史红莲能辨别恶霸中了毒,可何时中*毒,她却不能肯定。似她这等在江湖中已成名的人,眼下这种局面,不论否认或者赞同乞儿的观点,都会惹来一身骚。
她说的确中*毒,不知何时中毒,有心人会说她连一介乞儿都不如,可见平时沽名钓誉,并无多少真才实学。
她承认中*毒,却谎报中*毒时刻,或许初始有人会相信她,万一乞儿有后手,她一个不慎很容易被打脸。
史红莲心底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虚名浮利,如梦幻泡影,转眼易成空。天外有人,真人不露相,她史红莲何必去争那一口闲气。
“这位小兄弟,我虽能一眼看出此人中*毒,可其他更多的却不知。在座各位英雄多年行走江湖,想来比小女子老辣,方才大家都未言语,我自然不好冒然出声。”史红莲顿了顿,又说,“正如柳少侠所言,其中或许有巧合,我才疏学浅,江湖上名声全托家父的福,未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岂敢乱说话,不知小兄弟还有何高见,若不介意,还请不吝赐教。”
小乞儿冷笑一声道:“姑娘说话倒是乖觉,温老爷子收关门弟子,传承衣钵,乃一生不可儿戏的大事,你一句‘不好冒然出声’将自己撇得干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姑娘这等好眼色玲珑心,我真是佩服!”
此话一出,全场侧目。倒不是认同小乞儿的话,而是听这话,不像大家一开始所想来针对柳云飞,搅乱温豪杰的收徒宴,反而有些别样意味,仿佛对方要挑衅的乃鬼医千金史红莲。
柳云飞此时也义正言辞道:“我并未下毒,小兄弟若有证据,大可拿出来凭众位英雄论断,凤姑娘就事论事而已,又何必如此讥讽人。江湖上别有用心的人设下圈套总防不胜防,谨慎行事方可不让贼子得逞。你红口白牙几句话,污蔑我也就罢了,今日乃尊师宴请众位英雄,当着这许多人,你对我有何恩怨,大可明明白白说出!”
周围人点了点头,纷纷认为柳云飞说得对。七嘴八舌,交头接耳——有的嫌这大好日子,这乞儿撞来胡言乱语,嚷着丐帮的人来领走,更有的说此子突兀出现,怕是别有居心……
小乞儿冷眼觑着,露出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正要再度开口,温豪杰突然扬声道:“多日前,老夫许下承诺,云飞完成我给出的三个任务,即可为我关门弟子。常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子不善,父之过,小兄弟,倘你有何怨仇,我于你主持公道!这话我当着众位英雄的面说,绝不妄言!”
小乞儿一怔,这空挡,温豪杰已闪身到他跟前,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叹口气缓缓道:“不过,家丑不宜外扬,小兄弟可否卖老夫一个面子,单独告诉你来此的缘由?”
“我与柳少侠并无仇怨,”小乞儿瞥了一眼温豪杰,漫不经心道,“单纯看不惯他罢了,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也不强求,反正又不是我的徒弟。”
说罢,冷哼一声扬长而去。有人看他姿态嚣张,想阻拦,却被温豪杰制止。
“随他去,江湖上卧虎藏龙,千万谨记,人不可貌相。”
*****
在收徒筵上闹腾了一番的小乞儿,左拐右拐,很快进入了一个偏僻狭隘的巷子。他当口站立,忽然出声道:“一路跟我到此,别藏头露尾了,出来吧。”
一阵衣袂声响,一人从旁屋墙跃下,脚步无声,风撩动团纹绣花的袍角,乞儿转身一瞅,眯起眼笑道:“我才揭穿你,后脚你就跟来找我麻烦,不怕兜不住被人察觉?”
柳云飞本就是个俊朗挺拔的人,洗净一身赶路的狼狈,换上一袭紫衣,更增添几分翩翩风雅。
他一手状似无意的把住刀柄,一手背于身后,上下打量乞儿,忽然一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不好好在家陪亲人,偷跑出来干什么?”
闻言乞儿脸色一变,眼神比之前冷厉几分,可倏忽他又表情一变,狡黠道:“你想知道?可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柳云飞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乞儿摸着下巴,一双明亮的眼眸盯住他:“你劳神费力地拜温豪杰为师,是不是想要偷他的刀谱秘笈?”
柳云飞藏在背后的手陡然握拳,把在刀柄上的手几乎一瞬拔刀杀人。但他忍住了,面上露出一个似是听到绝顶笑话的表情。
“胡思乱想也要有个度,我已拜师,有师父指导,我学刀法也更容易,早晚师父的一身本事我都会学得,偷他刀谱干嘛。”
乞儿眨眨眼,笑道:“解释就是掩饰,温氏刀法,大开大合,修习者心胸必然要豁达开阔才可有大成,似柳少侠这种心肠狭隘狠毒的,怕是一分精髓也不能学到,温老爷子纵横江湖几十年,没想到晚节不保,识人不明啊,可叹啊……”
啊字尾音还没落绝,柳云飞已雪刃出鞘。青天白日,阳光落于刀锋,起手舞动之间,确有一番气势。
乞儿丝毫不惧,对方的刀快,他的轻功更绝,眼见刀刃几乎要将他拦腰劈开,却身影一晃,几见残影。
柳云飞心头一惊,扭身见乞儿身形已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手持一把匕首,快准狠地向他刺来!
初时有些轻敌的柳云飞这下可不敢大意了,他一认真,刀法便诡谲狠毒,一刀比一刀凌厉,眼看以轻功暂未落下风的乞儿渐渐有体力不支的光景,他杀人的心越发狠了!
江湖中,能有眼前乞儿气质的,家境绝非善茬,而能有如此轻功传承的,更有可能是那几个一等一的庞然大物!
柳云飞心知,此子绝不能留,可不想正当他一刀就要伤到人时,冷不丁不知从何处射来一颗石子,击中他拿刀之手的腕子。
石子携裹的力道十分劲蒙霸道,柳云飞只感觉手腕几乎要骨头裂开,刀登时一个握不住,咣的一声脱手落地。
他吃痛的捂住手腕,抬手四下警惕,冷喝一声道:“鬼鬼祟祟,滚出来!”
巷子里有那么一会儿静得针落可闻,仿佛周围除了柳云飞和乞儿两个,就再无活物。
柳云飞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压力,行走江湖的直觉告诉周围有一个强大凶狠又狡诈的猎人。
对方隐藏在暗处,随时都可以出手,且一击毙命,而他却连敌人的任何细节都不知晓。
未知常让人怯步害怕。柳云飞鼻尖沁出冷汗,颇有些不甘心地扫了一眼乞儿,下一刻转身飞快地逃离。
巷子里只余下乞儿一人。他独自站了一会儿,忽然双手叉腰,做茶壶状,恼怒地大喊道:“方自如,你给小爷滚出来!躲在暗处装什么大仙!”
没人回答乞儿。
乞儿恼火得咬牙,冷哼一声道:“有本事你躲一辈子!”
说罢气呼呼地走了。小巷里有人一声叹息,轻声道:“宝少爷在气头上,谁敢去惹啊!”
****
方自如的出现,秦小宝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泄露给金龙社的人了。于是他也不再扮成乞儿,直接去成衣店选了一身符合他身份的衣物,再佩戴上他寻常心爱的饰物,便顶着一群人的围观,大摇大摆一路穿街过桥,径直到了温豪杰的宅门前。
他不需要递任何拜帖儿,也不需要向守门的仆人低声下气解说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来此有何需求,秦小宝的脸,就是一张招牌——
毕竟,世上再找出第二个有他那般姿容气质的,其难度不亚于白日飞升上九霄!
很快,温豪杰亲自到门前迎接。见面即笑呵呵道:“宝少爷,日久不见,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
秦小宝叉手行礼,这才说:“我好久没见温伯伯啦,这次凑巧路过泉州,听闻温伯伯收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徒弟,特来恭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准备好的装了贺礼的描金拜匣,双手奉上,一旁温府的管家正要接过,温豪杰先他一步。
“宝少爷,你人来老夫已很高兴了,何必如此多礼。”温豪杰话非客套,的确,就他与金龙社大当家友好关系,秦小宝的到来,已算一份惊喜。
温豪杰至今无子,抱孙更不可望。人一老,免不得喜欢聪明机灵的孩子。昔日偶然的几次碰面,他对金龙社大当家搁在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可谓印象深刻,自己也曾遗憾没福气膝下有个那样的后辈。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去到府中深处。温豪杰命人准备点心果蔬并泉州美食,摆桌尚善轩,预备好好款待秦小宝。
思及少年人只与他哥老头子说话,怕会无聊,温豪杰又派人去演武场把徒儿柳云飞唤来一同用饭。
柳云飞方入尚善轩,见过师父,一抬头看清只闻名不曾觌的宝少爷,只一眼便怔在当场。
游于江湖多年,他虽未过三十,但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说阅遍花丛,过眼的俊男美女却可说难以计数。未逢眼前人时,只道人间绝色不过尔尔,既见此子,忽然之间,只觉从前所闻所见皆乃庸脂俗粉。
原来老天并非只把美貌和灵气赋予女子,男子亦可美到极致,超脱性别,让人不由自主……心猿意马。
柳云飞心中念头横行,面上却保持谦逊和善,举止也沉稳得体,方才的惊艳恰到好处收敛,与秦小宝见过礼,刚要落座,便听那少年半好奇半关心地问:“柳少侠的手腕子怎么了?”
这道声音……
柳云飞脑海中电光一闪,面上波澜不惊。温豪杰目光落于徒儿左手,果然练功劲装的窄袖下,一抹白色遮遮掩掩。
他皱眉问:“怎么回事?”
柳云飞抬起自己的左手腕子,说:“哦,方才于练武场练刀,不慎弄伤的。”
秦小宝道:“练刀之人,手最重要,虽说左手并非柳少侠用刀之手,如此草草处理,怕是也不好。我想起我这里正好有化腐生肌、快速愈合伤口的金疮药,乃昔年我父所遗,不如柳少侠将伤口就此处理一番,一则可让温伯伯看看伤口推知你刀法何处有误,二则利于伤口早日康复。”
柳云飞左右手均能使刀,不过对外很少有人知晓该秘密。修习温氏刀法,他用右手。那日巷中截杀乞儿,为免有人从刀伤观出所用刀法,他用了左手。
“此伤并无大碍,宝少爷的伤药金贵,我无端受之,心有愧,还请收回。”柳云飞很快找到话推脱。
温豪杰关心徒儿,此刻不做他想,就道:“既然宝少爷舍得,云飞你也莫要推辞。”
师父发话,柳云飞谢过后,便揭开绑伤布条,果然是刀伤。
秦小宝暗地里撇了撇嘴,趁温豪杰不注意,二人飞快的对了一次眼——
柳云飞:捣蛋鬼。
秦小宝: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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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温豪杰教人准备了上好的厢房,细致叮嘱仆人要小心恭敬地伺候贵客,万不可怠慢。秦小宝在金龙社锦衣玉食,什么稀奇之物没见过,对温府厢房内的精巧陈设无丝毫惊讶。
他休息时不习惯身边留有陌生人,几句话打发掉仆人,熄灭灯火,便和衣而睡。
三更时分,一根削尖的竹筒戳破窗寮上的纸,一缕细烟飘然吹入。不多时,厢房的朱红槅扇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倾泻了一地,一个影子拖曳在地,随着行动,如鬼如魅。
蒙面黑衣人熟门熟路地摸到厢房里间,撩开厚重的幔子,目光所及,便是罩有纱帐的螺钿床。
内里朦朦胧胧,隐约可见一人侧卧锦衾绣枕间,黑衣人用刀尖挑开纱帐,昏暗中辨不清床上人的姿容,因有迷药在先,黑衣人点亮烛火,手持烛台来到床边,只见果然是一睡美人。
黑衣人将刀横搁在美人的颈项处,下一刻却并没血溅三尺。他将烛台置于床头,目不转睛地凝望美人足足有一盏茶时长。
他轻声呢喃一句:“如此佳人,却是他的弟弟,可惜……”
说着,就向那玉作容颜伸手,可没想指尖才触及那脸颊,一股奇痒便从指尖闪电般扩散至四肢百骸!
黑衣人大惊,饶是奇痒下一刻几乎钻入心脏和脑髓,他竟也咬牙忍住,极快地挥刀斩向美人的脖颈。
本该中了迷药昏睡的秦小宝,这会儿却双眸清明,动作敏捷,他躲开黑衣人的袭击,趁对方被痒痒药影响,飞起一脚将人踹离床边。
有内力抵挡,秦小宝没多大威力的一脚并不能对黑衣人造成伤害,可这会儿因着他中了痒痒药,一脚踹中他时的力道惹得衣料摩擦皮肤,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奇痒越发恐怖,他竟然连自己的刀都握不住,痒到极致,忍不住挠了一把,可不想没有解脱,反而恨不得再长一两百只手,狠狠地挠个痛快!
秦小宝冷眼瞧着黑衣人狼狈地在地上扭来扭曲,冷哼一声满是嘲讽地道:“柳少侠,你脑子莫非有坑?拿迷药就想放倒小爷,你瞧不起人,活该你痒到死!”
黑衣人的面罩早被自己抓掉了,正是柳云飞。他已把自个儿的皮肤抓破了,鲜血顺着一道道的抓痕溢出,他喘着气道:“要杀便杀,废话什么!”
秦小宝道:“杀你脏了小爷的手!白天不是很能装吗?待会儿把你师父叫来看看,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穿夜行衣持刀钻入客人房中,小爷倒要看看你这张巧嘴还有什么能耐!”
柳云飞闻言反而笑了,他已不满足手抓痒,整个人都像条狗一般在地上墙上摩擦,企图缓解肆虐的奇痒。
纵使姿态猥琐丑陋,他也笑着道:“可笑方才我竟然心软不愿杀你。既然宝少爷执意要将我交予那老贼,我倒不必藏着掖着了——”
秦小宝挑眉,饶有趣味地道:“哦,你有什么话,尽管拿出来忽悠,小爷洗耳恭听!”
柳云飞眼也不眨地看着容貌昳丽的少年,说:“我跟温豪杰有仇,别看这老贼在江湖中名望很高,暗地里其实是个卑鄙小人,他江湖之人,却跟朝廷鹰犬勾结,常助人贪赃枉法,杀人夺宝,为虎作伥,如若不然,凭老贼一介江湖草莽,如何置得这偌大家业!”
秦小宝点点头:“继续说……”
柳云飞见少年不信,面上浮现黯然,眼里露出凄苦,又道:“我原本为泉州一富户子,少时从未想过要入江湖,不想家父偶然得七颗龙眼大小的金色明珠,机密不言,泄露家中藏有宝贝的消息,被泉豪杰得知,半夜伙同他人乔装成大盗入宅抢劫杀人,我因天生心脏在右,他们误以为我心脏在左,故而我勉强得一命,那穿左胸而过的刀所留下的伤,至今还留有刀疤,你不信……”
秦小宝突然打断道:“根据话本里说,他们杀人后是不是还一把火烧掉了你家?然后天可怜见,你躲在什么地方,或者有人正巧来救了你,于是你日夜勤学苦练,费尽心机,如今混入温宅,就想伺机报仇?”
柳云飞听少年如此说,失望地闭上眼,奇痒已折磨得他全身都没了力气。他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捡起我的刀杀了我吧,与其死在那老贼手里,不如死在你手里。”
秦小宝听这话有点儿不对,不过他没多想,只撇撇嘴说:“你有仇就乱杀无辜,今儿巧了是小爷,换别个,有九条命,也该载你手里了。”
柳云飞沉默,良久他道:“正因碰着是你,我才失手。为了报仇,我承认不择手段。换别人,我绝不会……”
话都说到此处,秦小宝要再不明白,就真傻了。他瞪着闭眼等死的柳云飞,心底恼怒得想把此人大卸八块!
王八蛋,竟然肖想他!怪不得明明他全身上下不论头发还是衣裤都带了毒,这人哪儿都不摸偏偏摸他的脸!
秦小宝被恶心到了,可旋即他又联想到另外一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想了想又问:“此前小巷中,我诈说你想偷温氏刀谱秘笈,你的反应证明我猜对了,怎么,你说是报仇,还想顺手牵羊吗?”
柳云飞道:“不论你信与不信,温豪杰的刀谱秘笈,实际上是他自己对与那些人往来收受财物的账本,何年何月何日因何事得多少金银珠宝,上面一笔一笔都记录清楚。”
秦小宝道:“你怎么知道那么隐蔽的事?”
柳云飞道:“我见过他鬼鬼祟祟地在一本书册上记录什么,就藏在书房中。老贼狡猾,跟朝廷鹰犬走狗往来,他若不留后手,一旦有事,指不定就会被当做替死鬼,你说他能不留能钳制对方的东西吗?”
秦小宝这下不说话了。他点了柳云飞的穴道,在对方不能动弹后,才解了痒痒药。
见柳云飞满头大汗,一副松口气的模样,秦小宝忽然又道:“你是不是料到今晚会失败,故意来糊弄我的?”
柳云飞道:“你要不信可直接杀掉我。”
秦小宝笑了,他道:“那天在小巷子内,你被一颗石子击退,应该知道小爷身边有人,今晚过来,你就不怕再碰上那人,然后连小爷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对方给杀了?”
柳云飞道:“宝少爷,像你这般金贵的人,金童阎罗怕是恨不得将你捧在掌心谁也不能危及你,他不会允许你以身犯险,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多管闲事。我见过卫紫衣,那是一个霸道的人,被他珍视又实力弱小的人,他是不是很喜欢将人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寸步不离?宝少爷,你是偷跑下山的吧?你既然想自由行动,且不认为自己实力不济,那个暗中保护你的人,你必然会想方设法摆脱……”
秦小宝这下没说话。他绕着柳云飞转了几圈,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不由分说喂给柳云飞。
“你是好是歹,小爷不管。不过,小爷也不愿意看到金龙社相交的人,不是个好东西,小爷会验证的,你嘛,这段时间就委屈你,等事情水落石出,小爷心情好,就给你解药,你最好安分一些,否则,肠穿肚烂那是轻的,小爷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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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不请自来的柳云飞打发走后,秦小宝从三更枯坐到五更鸡鸣。方自如推开窗户跳入时,首先看到的便是金龙社的宝少爷托腮发愣。
方自如,来去自如,江湖上有名的神偷,以轻功和手上功夫见长,当然,内里修为绝对不弱。此次宝少爷偷跑下山,他正好不在子午岭上,接到大当家的消息,就把手上的事儿放下追来了。
那日小巷,他漏了踪迹,就知要遭。果然,宝少爷不扮作乞儿了,甩了他就跑到温豪杰府上。
方自如见小祖宗好好的,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把人跟丢的时候,有多心急如焚。亏得宝少爷并非铁了心要躲他,否则他要找到人,还得花费许多功夫。
径直走到明间八仙桌旁倒了一碗茶,灌下肚后,方自如才对少年说:“宝少爷,我已传消息给大当家,他已下山,不日到泉州,你——”
秦小宝听到‘大当家’三个字,神情有了些许波动。他冲方自如翻了个白眼,哼哼道:“方自如,你真多事!”
“小祖宗!”方自如叹一声,“你人小鬼大,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劝不住你,只能让大当家来了。”
秦小宝撇撇嘴道:“让他来干嘛?人家忙着成亲,指不定见到我会没好脸色。”
方自如头疼:“大当家是怎样的,宝少爷你还不清楚?大当家怎么会对你没好脸色?”
秦小宝闷闷道:“为什么不会?你看他瞒着大家,一声不吭地就给了史家小姐千金之诺,以后他有了妻子,紧跟着就会有儿女,我还凑上去干嘛?说不定这次下山,人家是来看媳妇儿的,我只是个顺便的。”
方自如劝道:“宝少爷,你怎么会这么想?大当家就算娶妻生子,可也不会冷淡你啊?他有多看重你,子午岭上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当家掏心窝子把你视为弟弟,以前这样,以后长长久久的也不会变!”
“小爷才不要做他的弟弟!”冷不丁被戳中心病的秦小宝,怒不可遏,瞪着方自如道,“谁愿意当他的弟弟,谁去!小爷不奉陪了!”
方自如懵掉,完全不能领会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发飙了。见秦小宝躺回床上,裹着被子背对他,又厚着脸凑上去笑道:“哎唷,小祖宗,别这样啊!我一向嘴笨,说错了什么,你别生气啊!”
秦小宝闷声闷气道:“你闭嘴,我要睡觉了,你可以走了。”
方自如:“先别睡,有个事儿,小祖宗,我得给你说说——温宅里的破事儿,你可别乱淌浑水啊,温豪杰新收的徒弟柳云飞有问题,叫其他人去解决就行,你呀,想要玩,我陪你先去玩其他的,眼下的这个不好玩。”
秦小宝呼啦一下掀开被子,瞅着方自如道:“我才不要你陪我玩呢!只知道带我去吃吃吃,你哄小孩啊!我又不好吃,再说了,吃胖了得多难看!”
方自如顺毛摸:“好好好,那你能安安静静地等大当家来陪你玩吗?他——哎唷——”
秦小宝一个枕头砸到方自如头上,怒道:“别再提他!我以后都不想见他!”
方自如接住枕头,露出半张脸讨好道:“你不想见,大当家怕是要伤心死呢!”
秦小宝冷笑:“他有他的美娇娘,我回我的雪山,桥归桥,路归路,这世道离了谁都不会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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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宝都留在温宅的期间,柳云飞被指派陪他玩。温豪杰一日几遍的或是他自己或是派心腹来询问秦小宝是否安好快乐,有什么新奇好玩意儿,也特意捧来哄人开心。
柳云飞见了,私下里就跟秦小宝如此说:“因为你是金龙社大当家的弟弟,他才会这般讨好你,倘若你仍旧以拜师宴那一日的乞儿面貌见他,当众他顾忌面子不会怎样奈何你,背后一定正眼也不瞧你一下。”
秦小宝道:“我看他挺维护关心你的,倒像真心把你当作徒儿,要传你衣钵呢。”
柳云飞道:“他坏事干多了,至今无子,待我好,怕是也担心老来无人送终,落得个晚景膝下荒凉,死后连个清明节年他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
一日,柳云飞受温豪杰指派,有事外出。秦小宝逛到书房附近,正好碰到温豪杰,他以闲着无聊,又不想一个人出去胡乱走,想找点话本瞧瞧。
温豪杰的书房里没甚话本,倒有许多神仙妖鬼的传说,他把秦小宝领入书房,安排了些茶水电信,就放任少年自在玩耍,自个儿却去书案前看一些信件帖子,中途管家来报,言有客到,他听罢转身去瞧少年,意外发现少年已歪在里间专供休息的软榻上睡着了。
叫人拿来一方薄毯子,温豪杰亲手给少年盖好,便轻手轻脚关门出去,离开去见客前,还细心嘱咐伺候的丫鬟小厮仔细书房周围的猫儿,勿要弄出些声响扰了贵客休息。
书房内归于静谧。没一会儿,本该睡着的秦小宝慢慢睁开眼,坐起身,盯了一会儿薄毯子,接下来他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了寻宝游戏。
找宝贝,秦小宝最擅长了。在子午岭时,他没少玩寻宝的游戏。山上的人们,可好玩了,比如二当家席如秀,怕老婆还想藏私房钱,结果跟他玩寻宝游戏,他翻出席二当家的私房钱然后借花献佛交给席夫人,可怜的二当家不出意外地被‘温柔’地收拾了一顿!
另外,二当家后来也寻到他的藏宝盒,打开里面跳出一只肥硕的耗子,吓得胖胖的席二当家脸色惨白,哇哇大叫!
江湖中人很少知道有银狐之称的金龙社二当家,不仅怕老婆,还怕耗子!
秦小宝在书房里来回找了一圈,也没见什么重要的秘笈或者账本之类的。他站在房中央,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视过滤每一处,最后他盯住墙上挂的几幅山水画。
掀开画露出背后的墙壁,他屈指一阵轻叩,果然在一副山水画后,有一个暗盒。
在子午岭时,请小宝可没少听首领们讲江湖上的故事,那些藏匿宝物会设置怎样的机关阵法,勾起他的兴趣后,他还特意去学过。
此时正好来试试手,秦小宝在暗盒周围一阵摸索,踢中靠近地面的墙体一处,那暗盒立刻自动缓缓弹出。
秦小宝没有冒然伸手去拿,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机关启动,他才把其中的事物拿出来。
一本羊皮封面,内里却什么都没有的无字天书。
秦小宝翻了翻就揣入怀中。凭借记忆将书房中他动过的东西全部恢复原位,做完这一切,他躺回软榻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打算好好睡一觉。
温豪杰回到书房时,已到用晚饭时刻,他叫秦小宝一同去用饭,并未察觉书房有异。
夜来,秦小宝避开温宅中巡夜的仆人,摸到柳云飞所住的厢房。
柳云飞一见他,就道:“找到了吗?”
白天他和秦小宝约定好,他想法子将温豪杰拖住,秦小宝入书房找那东西。
秦小宝从怀中抽出羊皮书递过去,柳云飞迫不及待地接过,翻开一看,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水,用细狼毫蘸了药水涂抹在无子的纸张上。
很快字迹显现,柳云飞看罢大笑一声,向秦小宝拱手道:“多谢宝少爷相助!”
秦小宝挑眉道:“我还没看呢,你揣自个儿怀里干嘛?”
柳云飞笑吟吟地,忽然伸手握住秦小宝的手腕,深情款款道:“宝少爷不如再帮我一次。”
秦小宝眯起了眼,皱起鼻子嗅了嗅,冷声道:“不错嘛,竟然能找到压制我毒药的灵药。”
柳云飞笑道:“我服了你的毒,你要么把解药给我,要么跟我走一趟。”
秦小宝道:“给了你解药,你最后还是要我跟你走一趟?”
柳云飞哈哈大笑。他靠近秦小宝,盯住那张昳丽绝色的脸,轻声道:“我不怕你的毒,那天晚上会中招,是个意外,是我轻敌。现在可不会。”
秦小宝睨了他一眼。柳云飞又道:“宝少爷你还是太年轻了。”
江湖上,不论本事如何高强,都不要掉以轻心,自负自大。
因为万事无绝对,风水轮流转。
可是,秦小宝并非自负的人。他乜斜着对面得意洋洋柳云飞,对方的神情仿佛在说,已做好完全准备,他秦小宝插翅难飞。
的确,常理上来说,对方的准备很充分。
这屋子里有一股无色无味的迷药,倘若不是秦小宝自小药罐子中泡大,体质亦非常人可比,估计也没办法察觉。
本来这世上,毒|药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玩毒的也常常栽在毒药里。
他此次出门仓促,身上也未带什么顶厉害的毒|药,也没心情寻找药材调配——原先在子午岭,他常和一干小孩玩耍,那些可爱的小孩子常从他身上摸糖吃,为避免有人摸到毒|药,吃出问题,他只带了一些寻常的药。
再者他父亲秦英并不愿意儿子走他的老路。在医毒方面的教导,也就不怎么强求他。
秦小宝因为先天心脏不足,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力,少林悟心大师常常可惜以他绝佳的领悟力却无法在武道一途有大成。
论武力,谁高谁低,一眼分明。
情况似乎对他极为不利,可也仅仅是似乎而已。
秦小宝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白白帮别人做嫁衣呢。
柳云飞看秦小宝的眼里浮现了浑浊。灯光中的少年,不论面无表情还是纤眉紧蹙,都是那般令人心动。
“我本该杀了你,”柳云飞低声道,“以你在卫紫衣心中的地位,你死了,他一定心绪大乱。”
秦小宝没说话。
柳云飞道:“可是杀了你无疑是暴殄天物,你这么漂亮……”
秦小宝到此突然出声问:“你主人是谁?”
柳云飞的表情有一瞬凝滞,忽地他笑了。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他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有主人?我就是我,独来独往,拜温豪杰为师,的确是为了他的刀谱,初见不知道你长成这样,所以想杀了你,知道你这么漂亮,我就不忍心再下手了,我想抓住你……”
说到此处,他凑近秦小宝的耳边,戏谑道:“原以为你不会明白男子之间存在的这种嗜好,可没想你竟然一点就透。宝少爷年纪轻轻就知晓这些,莫非——”
“子午岭上,聆风阁中,金童阎罗曾享用过你这具年轻美丽的身体?”
秦小宝闻言沉默,半晌轻笑一声道:“你问这个想干嘛?”
柳云飞歪着头道:“你难道不知道卫紫衣这人很招人妒忌吗?他占有了太多的美好事物,能从他手里抢夺东西,然后据为己有,这实在是一种令人着迷巨大的成就感。”
秦小宝似乎没有丝毫的被激怒。他似笑非笑瞅着柳云飞,一副‘我心中有数了’的神态,以肯定的语气道:“飘蝶香是你的主人,半年前她功败垂成,你成了丧家之犬,东躲西藏,一直不死心地在寻找可乘之机,你想东山再起,超过你的主人,你……”
柳云飞突然一把掐住秦小宝的脖子,灯光中他手背的肌肤纹理模糊一片,显然他手上戴了什么薄如蝉翼的东西——看来那晚痒痒药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已不敢轻易地直接触碰秦小宝的皮肤。
秦小宝呼吸困难,可他却笑得十分灿烂地说:“你真好骗,我猜的,你竟然就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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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霸江湖,素来是许多武人梦寐以求的。金龙社雄踞一方,越发壮大的同时,自然会引起对手的警觉。
从籍籍无名到名扬天下,有的人十年如一日,步步谨慎,经历刀山火海尔虞我诈,费了多少辛苦才在江湖之中博得一席之位,而有的人偏喜欢选华山一条路,你死我活中,以万骨枯血海飘红来铸造至高的名望和地位。
飘蝶香属于后者。她一介女流,且年过六十,却不输须眉,默默无闻,悄然潜伏在江湖暗流涌动中,只为等待一个杀死即可让她一举蹬顶的对手。
倘若卫紫衣死于她手,金龙社群龙无首,被她击溃,江湖人知晓她的壮举,谁敢试其锋芒?
更不用说金龙社本身积聚的财富,以富可敌国来形容,丝毫不显夸张。
如此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飘蝶香岂会不心动。
她盯着金龙社的一举一动,秦小宝的存在自然落入她眼中。
半年前,她终于突破卫紫衣布置在秦小宝周围的层层保护,抓到金童阎罗唯一的弱点。
飘蝶香几收拢的势力,虽说不是乌合之众,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非名利权势。秦小宝在手,自然要压榨出最大的利益。
她要求卫紫衣携带一百万两白银,只身前往一个她已布置好天罗地网的地方,等交易的时候,即可得财又可杀人。此为第一步。
飘蝶香为人狂妄却也心思慎密。卫紫衣能少年成名至今,稳霸金龙社大当家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头脑,最主要的是他的武力。
万一卫紫衣破了第一步,她还准备了第二步——让秦小宝中无解之毒隔山打牛,间接毒死卫紫衣。
可这一道计划也失败了,她低估了秦小宝对毒|药的天赋——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使医毒双绝秦英之子中毒而不自知。
于是,她不得已到了第三步。既然阴谋诡计无效,那就手底下见真功夫。
飘蝶香和卫紫衣两人一对一单挑,胜者为王败者寇。
不想长江后浪推前浪,她明明比卫紫衣多活三十多年,在对决之时,却略输一筹——虽说是彼此都受了伤,可卫紫衣受伤程度较她还轻一些。
高手之间,一丝一毫的胜过,与另外一人就是彻底的输了。
随后,飘蝶香的势力受到金龙社的围剿,反而又更进一步地壮大了金龙社。
秦小宝曾见过飘蝶香出手,他不能习武,对武学之道,却颇有自己的见解,再说不论金龙社还是少林唐门,他曾经待过的地方,都不缺武学典籍的收藏,闲暇之余,他阅览过无数被江湖中人渴望的秘笈,胸中有物,见得多了,更兼他记忆非凡,那一日柳云飞用左手刀法,虽然已经刻意掩藏痕迹,还是被他看出了门道。
飘蝶香此人疑心甚重,少有人能得她亲传,而柳云飞能像享此殊荣…….其身份往日在飘蝶香的势力中,有多尊贵,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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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飞被窥破身份,最初的恼恨过后,冷静下来,也没多跟秦小宝计较。
他的目标已达成,还收获了一个主动撞上门来的大鱼,也就不再逗留温宅,收拾了一些必要的金银细软,挟着秦小宝直奔泉州码头。
泉州靠运河,顺水顺风满帆行去,可一日千里。走旱路的话,去同一个地方,就算赶上天晴朗,中途没有意外,翻山越岭,快马飞奔,也比不过水路更为便捷。
柳云飞早准备好一艘不起眼的小商船。他打算扮作去南方贩丝绸布匹的货商,一路南去,避开雄踞北方的金龙社。
月黑风高,码头上只余几把气死风摇晃。柳云飞寸步不放松秦小宝,招呼早在船上的人起锚开船。
秦小宝懒洋洋的,柳云飞见少年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头起了一股无名火。
有些刀口舔过血的年轻男人,血脉中流淌翻涌着冲动和躁意,相比看美人笑靥如花,他们更喜欢欣赏美人惊慌失措恐惧时的楚楚可怜,那种轻易能激发人心中暴虐欲望的脆弱,最动人了。
柳云飞舔了舔唇角道:“等到了地儿,我空出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二字,他说得万分暧昧缠绵。
秦小宝听了,抖抖腿,一手支着下巴,眼角眉梢酝酿出一股子魅惑,眼如钩子一般瞅着柳云飞,意味十足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那小模样只一眼便看得人下腹一紧!
柳云飞盯住他,忽然欺身上前,揪其秦小宝的衣襟,低头就要去亲那红艳艳且形状完美的唇。
不想贴近时,少年张开口,一股青烟扑面而来,精虫上脑、为色所迷的柳云飞躲闪不及,吸入一两丝,一瞬便觉浑身气力俱失。
柳云飞也是个心狠的,他从怀中拔出匕首,毫无犹豫在手臂上给自己一刀,昏沉感退去几分后,他四下一瞅,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
跑到甲板上,只见一个人影长身立在船头,对危险的感知,让他当机立断,跃身就要跳入河中,可没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便觉双脚一痛,似被什么暗器击中,熟悉的痛感让他一下想起巷中截杀乞儿那日飞来的石子儿。
柳云飞仍旧不死心要逃,却来不起反应,那船头的人影已凭空不见,下一刻出现他跟前,铁一般冰冷且力道惊人的手掐住他的脖子。
难以呼吸中,他接着挂着一旁的气死风灯,清晰地见到一张金童一般的面容,可那眼眸中的冷厉,却犹如让人一瞬置身地狱,恍若见到了裁决人性命的阎罗。
****
一睁眼,秦小宝便瞄见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他立刻再闭上眼装睡,心头却一阵恼火。
自从猜测柳云飞跟飘蝶香有关系,他的注意力便从史红莲身上挪开,转而集中在这个余孽身上。
飘蝶香和卫紫衣的那一战,秦小宝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担惊受怕。江湖本就是生死无常,谁也不知道何时就会赴黄泉。尤其那一站后,纵使飘蝶香的势力被土崩瓦解,可罪魁祸首逃之夭夭,也不知是伤重不治已亡,还是寻到了新的契机,正暗暗的重整旗鼓。
秦小宝一心想要试探和活捉柳云飞,甚至有些逞强的意味。
不惜牺牲一些色相拖住柳云飞,计算着卫紫衣等人到来,就等趁乱他好再次甩脱金龙社的人,没想柳云飞还真就是个光杆将军,来泉州干事,人手少得可怜,三两下就被来找他的金龙社大当家拍死完了。
秦小宝想到卫紫衣见到他第一个举动就是点了他昏睡穴,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郁卒之中。
卫紫衣从把秦小宝抱回来,一个人坐在那儿犹豫了半天才解开穴,待看到秦小宝瞥了他一眼,又忙不迭闭眼装睡,长长的眼睫毛颤啊颤,那副‘我跟你不熟’的怄气模样,看得他没来由心底好笑,想像往日那般伸手去揉弄那软乎乎的头发,却到中途又缩回了手。
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在这个少年跟前,他已经不知道徘徊犹豫了多少次。
卫紫衣叹口气,想说点什么,搜肠刮肚,又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想想往日两人无话不谈,凭白的心中生出一股子烦躁。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镇定淡然,干脆起身挥袖离去。秦小宝察觉人的离开,顿时心里跟打翻了一堆调料罐,不知什么滋味,只觉得又气又委屈。
瞧瞧,这就是有老婆和没老婆的区别,还没把人娶进门,就开始不理会他了!
那边厢卫紫衣一出去就把方自如叫来了。后者一靠近听到秦小宝正小声嘀咕骂人,便笑道:“小祖宗,分明是你把人撵走了,还怪大当家不哄你!”
秦小宝一扭头,瞪住方自如说:“腿长他身上,他要不愿意走,我还能一口气吹他出去?”
方自如听着吃了火药的口气,心底嘀咕:大当家啊大当家,你都哄不好,让我来更没辙啊!
想着干脆转换话题,方自如又道:“宝少爷,你船上勾引……不对,你迷惑柳云飞的那些动作,跟谁学的?幸亏船舱里挡着,大当家没看到,要不然……”
秦小宝挑眉:“要不然怎么?准他娶老婆,不准我逛青楼啊?”
方自如一听这话,唬得炸了,高声喊道:“什么?宝少爷你竟然去逛窑子?”
话一落,方自如猛然捂住嘴,秦小宝冷眼瞥向门口,果然某人去而复返——
卫紫衣双眸沉沉,淡淡道:“阿宝,有些话,你必须好好给大哥解释解释。”
***
当得知大哥要成亲,对象却不是自己时,秦小宝十分愤怒。打小就没什么男女观念,他娘亲还在世时,只说人孤单一世太可怜,叫他长大后一定要找个喜欢的人相守一生。
他亲爹醉心医毒一道,虽然对他十分呵护,可在男女情事方面,自己都是个小白,哪敢乱教儿子。
年纪大一些后,又住在少林,整天面对一堆光头,除了阿弥陀佛就是善哉善哉,儿女情怀哪能正常茁壮成长?
及至最后定居在金龙社,秦小宝一眼就觉得那穿紫衣的年轻男人很合自己的胃口,相处后更是喜欢得不行,整天就想缠着对方。
当时他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清楚后,却……
秦小宝倨傲地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年少慕艾,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卫紫衣居高临下的望着盘腿坐在床上的少年:“那也没必要去青楼。”
秦小宝冷笑道:“跟卫大当家一样,娶个老婆回来吗?”
一旁的方自如:“……”三句话不离大当家娶老婆,宝少爷对这事儿得多怨念?
卫紫衣感到头疼,他坐在床沿,一脸无奈道:“你还太小,那些地方鱼龙混杂,大哥不放心阿宝。”
秦小宝还要抬杠:“我哪里小了?卫大当家嫌弃我小,干脆别当我大哥了,来当我爹吧!”
方自如一个没忍住:“噗……”
卫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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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来寻人的还有二当家席如秀。准备归去前,他跟方自如躲着宝少爷说悄悄话。
席如秀挺个大肚子,压低声音道:“宝少爷偷跑下山时,留书说要回雪山,大当家看了,估计也是气急了,竟然说随他去,人大了,管不住了,可看看现在——”
打了自己的脸不说,看人看得那个牢啊,正儿八经的阶下囚柳云飞都没那待遇。
方自如摸着下巴道:“你没见他俩吵架的场景,火星四溅,宝少爷几句话就说得大当家闭口无言。”
席如秀想到过去两人好的时候,就看不懂了。他说:“你说这为啥啊?若说宝少爷不喜欢大当家娶妻,可这是早晚的事,大当家终有一天会娶妻,就连宝少爷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啊!”
方自如思索片刻,大男人的世界理解不了另外一个世界。
百思不得其解,他囫囵道:“宝少爷占有欲强,怕是很排斥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女人来跟他分享大哥,我想,让史家小姐多见见宝少爷,应该就能好了吧。”
席如袖听了这话,觉得没谱儿。
“诶,万一适得其反……”席如秀想想宝少爷是如何对待厌恶的人,缩了缩脖子道,“子午岭就该永无宁日了。”
两位首领暗地里八卦,那边厢卫大当家又吃了闭门羹。自把人带回来,阿宝滴水未沾,滴米未进,那要跟他冷战怄气到底的架势,把他吃得死死的。
卫紫衣不可能真把人扔一边不管不顾。江湖人称他为阎罗,道他冷酷无情,那只是对待外人,对阿宝,百炼钢亦化绕指柔。
念着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卫紫衣弄坏槅扇门,进入屋里。
没有点灯,昏沉一片,练武之人的目力本就与常人不同,卫紫衣行走无碍,轻易地走到床边。
秦小宝自小目能夜视,觑见来人,一咬牙继续赌气不吭声。
卫紫衣伸手摸到秦小宝的头发,柔声道:“阿宝,你要大哥怎么办?”
秦小宝心道,小爷不允许你娶老婆,你会答应吗?
卫紫衣道:“不论大哥身边以后有谁,大哥心里都会有你。”
秦小宝滕地一下爬起来揪住卫紫衣胸前衣襟,眸中又怒又殇,嘴角却是上扬的。他笑道:“卫大当家,你说得我好感动啊!我何其荣幸,能在大当家心底占一席之地。但是呢,还请大当家扪心自问,我在你心底的位置放对了吗?”
卫紫衣沉默。
秦小宝道:“何必自欺欺人。你明明对我……”
“够了——”卫紫衣淡淡道,“阿宝,你还小。”
又是这句话!秦小宝出离的恼火,口不择言地怒吼:“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小?”
卫紫衣被这话刺得半晌没话说。
秦小宝冷冷道:“别跟我说天黑你亲错地方了。”
刚到金龙社那会儿,秦小宝极度怀疑周围的人,夜里一定要有他认可的人守在他床边才能入睡。
被他点中的卫紫衣并不觉得给个少年守夜有辱身份。
相熟后,两人还同床而眠。亲近时,秦小宝偶尔还会亲卫紫衣的脸颊,后者也会亲吻他的头发——他们并不觉得有问题,直到……
一年前,卫紫衣亲到了秦小宝的唇。
卫紫衣别开目光不跟秦小宝对视:“那天,我喝醉了酒。”
人喝醉了会行为异常。原本这话肯定能激得秦小宝发狂,这会儿他十分冷静,冷淡地问了句:“卫紫衣,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把我当宠物在养?别跟我说是当成弟弟,我这次出来特意去看了看别人家的兄弟相处,没见你这样的。”
幼儿才会得到父辈等长辈的宠溺迁就亲吻,大了后知男女有别和羞耻,世俗约束,就极少了。
那些养在深宅内院的美貌狡童,倒是十五六岁还跟比他们大的男女做过度亲昵的事。
秦小宝此次偷跑,围观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卫紫衣也明白察觉了,他沉声道:“阿宝——”
“你这么说大哥,很伤大哥的心。”
“你只说我伤你的心,我看你才狠心——”秦小宝嗓音里已带了哭腔,“你明明看出我对你的心意,我不信你心底对我没感觉,偏偏你不仅死不承认,还说话做事老往我心窝子戳刀……一声不吭地对别人许下白头偕老的诺言,老说我小,好像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在跟你闹着玩,你年龄比我大了快二十,我都没嫌弃你老,你倒嫌我嫩了……呜……你是不是就喜欢那种装腔作势白莲花一般的女人?”
少年的哭泣,揪痛了卫大当家的心。
他终究绷不住面上的冷静,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哭得满脸泪痕的秦小宝把头埋入卫紫衣的胸怀,收敛了哭声,只余下点点低泣和抽动的肩膀。
没一会儿卫紫衣感到有什么透过胸前的衣物,沾湿他的心口。
“阿宝……”卫紫衣想起昔年自己的诺言。
别管他对付敌手时有多不择手段,只要他给出承诺,便绝不反悔。他向秦小宝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他一生一世,如今少年在怀里哭泣,他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秦小宝天生的心脏缺陷,让他受不得太大的情绪波动,也经受不得过度的劳累。抓柳云飞和与卫紫衣的争吵,耗尽了他精力,哭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卫紫衣把人放不下,因为秦小宝拽着他的衣服不松手。为了让少年睡舒服一些,不得已他抱着少年一起躺下。
怀中人睡得沉沉的,卫紫衣凝望少年的睡颜,一直沉思。
席如秀和方自如等了大当家半天也没见他带着宝少爷出来,就跑来问问,结果听里面没声儿,进去撩开幔子一瞅——
两人二话不说退了出来。
走廊里,方自如一脸若有所思。席如秀摸着他的大肚子,左思右想,扯了扯同伴的袖子,疑惑地问:“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怪呐?”
方自如乜了他一眼说:“你没遇见席夫人之前,不是很喜欢去逛妓院寻花问柳吗?”
席如秀老脸一红,摇摇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这话千万别在你嫂子面前说。”
方自如道:“嫂子那般聪明,你是怎样的,不用我说,她也能把你看得透透的。”
席如秀道:“正说大当家和宝少爷呢,你老扯我干嘛!”
方自如四周四顾一番,见没人,才一手挡着嘴,凑到席如秀耳边小声说:“我怀疑,宝少爷对大当家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
“哪方面啊?有啥话明说,遮掩——啊?”席如秀猛然领悟,尾音陡然拔高,他跟方自如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道,“不会吧?”
方自如叹气:“咋不会……平常看他俩好得就有点不寻常,大家还说兄弟情深呢,结果的确情深,却有点过逾了……”
说罢,摇头一番,拉住席如秀,方自如又道:“看他们两人那黏糊劲儿,怕是今天都走不了,我们先去喝一杯……”
席如秀茫然点点头说:“对,喝一杯,喝一杯,我需要压压惊……”
等两人吃了一圈儿酒回来,之前冷战的两人已合好,正气氛好好地吃饭。
席如秀看卫紫衣眉眼温柔地给宝少爷夹菜递水,顾不得自己吃,全身心似乎都挂在少年身上,以往不觉有异,现在怎么看怎么感觉眼珠子疼。
他咳嗽一声,见两人抬头向他看来,才若无其事道:“刚刚我们见到了温老爷子,他来多谢我们帮他揭发他那心怀鬼胎的徒弟,要置酒款待我们,大当家你去吗?”
卫紫衣道:“我一路隐藏踪迹过来,就是不想惊动泉州的熟人,温老爷子只知道你和自如来接阿宝,你们去就行。”
方自如道:“我和二当家怕是也不好去,温老爷子见过宝少爷,知道这次宝少爷帮了他大忙,见我们去而宝少爷不去,一定会多问的。”
卫紫衣道:“那就拒了,早点回子午岭也好。”
席如秀和方自如对视一眼,同时心里在嘀咕:大当家,你是忘了你未来的娘子就在泉州吗?来了不去拜访是啥意思?
秦小宝对子午岭的首领们再了解不过。他瞥见那两人眼神交流,哼了一声道:“二当家,方大侠,你们眉来眼去的,打什么哑谜呢?”
席如秀立刻一脸狗腿地坐到宝少爷的另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里面裹了一些泉州有名的点心。
“我跟方手快两人出去逛了圈儿,看到这家店里的糕点卖得很火,买来尝了尝,挺好吃的,这是特意给你带的,宝少爷,尝个呐……”
秦小宝拈了一块儿,仔细品了品,说:“比不上席夫人的手艺。”
席如秀听到媳妇儿被夸,立刻笑得脸如花开,乐呵呵道:“夫人知道你夸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休整了一日,第二天,起个大早,一群人骑了快马,从泉州出发,往子午岭方向去。
秦小宝平常很少骑马,这些日子心头憋了一口气到处乱撞,昨天那一哭整个人放松下来就一直处在渴睡状态。
于是他和卫紫衣共乘一匹马,窝在身后人怀中,被厚披风笼着,暖烘烘的,马儿快跑了没一会儿,因察觉他在打瞌睡,速度便慢了。
一行人跟出游踏青一般,悠闲得不像是在赶路。
席如秀和方自如一路就盯着那马上的两人看了,时不时互相对视一下,眼里不知传达了多少意思。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平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卫紫衣停下来戒备,不多时一匹枣红马冲出,当先一人衣如红莲,乌发如云,面上罩着一层薄纱,见了卫紫衣,收紧缰绳,那枣红马便扬蹄一阵嘶鸣——
轰的一声响,马蹄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随后数十匹马儿轰隆而至,马鸣萧萧,热闹闹惊起一片飞鸟。
秦小宝冷不丁被惊醒,一抬头就瞅见对面当头的女人,瞌睡虫瞬间抛飞到九霄云外!
史红莲!这女人怎么追来的?
卫紫衣一感到秦小宝身体僵硬,搂人的劲儿越发大了。
秦小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眸沉沉。
昨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冷嘲怒骂质问,最后还哭鼻子,胡搅蛮缠了那么大一阵功夫,软磨硬泡都没逼出一句话。
虽说最后他大哥紧紧地抱住了他,有种表态的意味,可太似是而非,总令人不安。
要知道对面的那个女人,可是得到了金龙社大当家说一不二的诺言!
两方人马觌面,史红莲便借一步说话。那含羞带媚、欲语还休的眼神,直教人骨头酥软。
卫紫衣叮嘱了怀中少年几句,下马坦荡荡与之前后走去不远处。那姿态无半分尴尬,更无半分见到自己未来妻子的激动欣喜。
打史红莲半路杀出,席如秀时不时睃一眼宝少爷,方自如拿马鞭戳他的后腰,努嘴示意他别太显眼,没见到那小祖宗脸色不好,待会儿惹急了,小心拿他当出气筒。
席如秀偏要作死。子午岭上,逗哄宝少爷乃他的两大爱好,虽说每每最后都讨不到好,可他仍旧乐此不疲。
“宝少爷——”他驱马挨近,见少年没理他,又伸长脖子说,“你看大当家,跟人家姑娘都是快成亲的了,说个话还隔恁远,史姑娘教他跟去旁边树林子说悄悄话,大当家还婉言拒绝,真是不解风情啊!”
有内力修为的人,能隔点距离听清别人的低语。秦小宝听不到,席如秀这怪味的话,惹他一眼瞪过去。
方自如瞧二当家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的又贱又坏样儿,也驱马上前,一鞭子轻甩马屁上,将人撵开后,对宝少爷道:“别理会那老促狭鬼!大当家冷静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宝少爷……体谅体谅。”
秦小宝心里明白这两个人精已经看出他跟大哥之间的暧昧,面上有些羞红。这些天,他竟顾着闹大哥了,对其他人就没多在意掩饰。
方自如瞥到少年桃花上脸,心里又是赞又是叹:十五六就有如此风姿,朝夕相处,也难怪大当家把持不住。
那边厢卫紫衣一面听史红莲说话,一面留意阿宝的动静。说实话,他老担心自己一走,阿宝气不过扬鞭骑马绝尘而去。
史红莲见未婚夫心不在焉,知晓源头是谁,咬了咬唇低头道:“婚期在即,我本不该来见你,只是子午岭和泉州相隔甚远,多日不见,我……”
卫紫衣淡淡道:“你安心。”
妆奁嫁妆备齐,嫁衣已绣完,送亲的人手都查点好了,万事顺利只欠东风。江湖中儿女本不需诸多礼节,可有些准备虽然反锁却是一番心意。
史红莲从袖口掏出一个坠有碧玉和流苏的香囊,两面的花纹精致,足见其女红之绝。
青葱般的指头捏着香囊递给卫紫衣,眸光瞥去,女子眉眼含羞。
卫紫衣接过,一阵风旋来,暗香浮动。史红莲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情意浓浓,嫣然一笑低声道:“等你来娶我。”
说罢,人去后独残留几缕香气在风中。
卫紫衣踱步回来,心中没有留恋史红莲的倩影,只在烦恼手中的香囊是揣入袖中还是不遮不掩地拿过去?
他能感到不远处马上少年的视线像丝线一般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他,仿佛要将他裹成一个茧,任谁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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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子午岭还有一日路程,席如秀提议弃马用轻功,方自如举双手赞同。
实非二人归心似箭。史红莲和她的香囊杀伤力巨大,宝少爷自那一日起,浑身上下笼罩的气息都不太正常。
他安安分分,没吵没闹,活像前些日子一气之下出跑的少年是他们梦中所见。
卫紫衣把少年看得越发牢。片刻不许离眼前,倘若不明其中情由,落外人眼里,这两人倒像感情甚笃的一对璧人。
金童阎罗和玉面娇娃,容貌太出色,搭在一块儿,本就令人惊艳,更别说两人之间丝丝缕缕的那种暧昧,一路上已不知引多少人注目。
席如秀心神不定,自认为在路上多耽搁一刻,意外发生的可能性越大。
他俩大男人没那份细腻心肠,对儿女情思,完全没辙,所以不能从中调解,只能期望快快回到子午岭,自有那情场高手来出谋划策。
少年越安静,素来了解他的卫紫衣,莫名心中也开始忐忑。
席如秀的提议,得到了卫大当家的赞同,后者抱着少年,大家施展轻功,一日的路程很快到头,当站在山脚,望那循着石阶往上,几乎不见头的红花红灯笼,喜庆扑面而来,却没人觉得高兴。
据说,成亲那一日,会有红毯从子午岭大堂绵延至山脚,新娘从花轿中下来,大红的绣花鞋不会踩到一丁点泥土。
长长的登岭石阶上,当天每隔五步一个彩衣童子抛撒鲜花,两旁绢花装点绿树,新郎会抱着新娘一步一步从山脚攀登至顶。
秦小宝想起自己初来那一日,就是堂堂卫大当家背上山的。如今倒是又有一个人即将享受这项殊荣,他心中突然好恨。
任凭心中已波涛汹涌,少年面上却是高深莫测。
席如秀看得心惊肉跳,大喜的日子恁让人凉飕飕的,憋了一路的疑惑又一股脑儿冲到嘴边,他很想问问大当家:既然早对宝少爷有那么份心思,怎么又草率地订下了史家姑娘?
宝少爷说要回雪山,大当家说管不住人了,可转眼又巴巴去找人,现在生怕丢失了一般的呵护着,早知割舍不了,摆出这么一场盛大的婚礼,究竟是膈应谁呢?
卫紫衣没给机让人来刨根问底。登上子午岭,事务接踵而至,首先便是五当家铁石心找来说:“柳云飞死了。”
***
四当家舒娇羽一听宝少爷归来,赶紧来看望。多日不见,少年略清减了些,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无精打采。
同行的还有席夫人,她已从丈夫口中知晓其中关窍,一路过来,紧皱的眉头便没舒展过,待看到少年,越发觉得心疼。
江湖中奇闻怪事多了去,行为与众不同者不知几何,男子间互相倾慕乃至相伴一生,不常见但也并非没有。
金龙社的众位首领向来和睦,若大当家和宝少爷真心如此,也没人会反对。
饶是堪称女中诸葛的席夫人也很困惑——卫大当家究竟在想什么?
秦小宝见到两人,对席夫人道:“我就知道席二当家是个大嘴巴,看吧,我回来还没把凳子焐热,劝我的就来了。”
席夫人道:“阿宝——”
许多话到口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大当家婚事在即,难道劝宝少爷死了那份心?
舒娇羽一屁股坐到秋千里,摸了摸少年的头,说:“你心里委屈跟我们说吧,大当家行事我越发看不懂了。”
秦小宝听了这话,低头想了一会儿,低低笑道:“我本来打算乔装打扮后径直回雪山,可就是不甘心,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博得大哥的欢心。”
结果很失望。史红莲并非万中无一的好女子,却被万中无一的好男儿点中,也不知月老牵红线的时候,是不是喝多了酒。
秦小宝道:“我很生气,闹来闹去,发现一点儿都不解气。”
不见卫紫衣,他想得慌,见了一想到膈应他的婚事,又恨又气,闹起来他又坚持不住,往往卫紫衣一点点的妥协和软语哄人,他就心软,只想扑入对方怀中。
昔日两人相处,他最爱看金童阎罗的笑颜,拥有那样容颜的伟岸男子,一笑就能让他心花怒放。
秦小宝心道,总要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没道理他抢不过一个讨厌的女人。
****
大婚的日期眼看逼近。各方人马忙忙碌碌,秦小宝又有意闭门谢客,不明情由的众人只当他孩子气,明知道会吃闭门羹,还坚持不懈地一个接一个地来哄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搞得他门庭若市。
在他们看来,宝少爷是最耐不住寂寞的,热闹的时节不跑出来恶作剧几番,简直不符合他的性格。
可是秦小宝此时有心情去调皮淘气吗?他卯足了劲儿在苦思呢。伺候他的小棒头偷偷告诉他,别看卫大当家一副忙于婚事,无暇来看宝少爷的模样,夜来却在他阁楼前徘徊站立,看得人十分焦急。
秦小宝听这描述,趁卫紫衣还未领着迎亲队出发,他派人把人请来说话。
夜来两人一见,彼此眉宇间都含憔悴。卫紫衣叫人摆好饭菜,陪着秦小宝用完饭,就院子里走动消食之际,他道:“阿宝,有些话一直不跟你说清楚,大哥也怕你积虑在心,久了伤身。”
秦小宝听这话开头就很不妙。他瞅着自家大哥,幽幽道:“大哥,你这是打算再次拒绝我,还要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原因?”
卫紫衣凝望他,轻轻道:“阿宝,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秦小宝双眼一亮,他立马道:“我也喜欢大哥,全世界我最喜欢大哥了。”
卫紫衣怜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道:“若可以,我想答应阿宝任何的要求,只愿阿宝一辈子开开心心。”
“那你……”秦小宝的心扑通扑通跳,抓住卫紫衣的手,眼含希冀。
卫紫衣突地话题一转又道:“我自小父母双亡,阿宝的父母如今亦不在世,当初秦老爷子弥留之际,我曾与阿宝一起守候在他病榻前,阿宝,可还记得你爹留给你的遗言?”
秦小宝一愣,显然他记性很好,迅速忆起秦英曾拉着他手说:“阿宝,卫大当家以后就是你的大哥,爹爹嘱托他照顾你,你可要懂事,不要天天调皮,一定要当他是你的亲人,虽然你们没有血缘,但爹爹希望你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永远都是好兄弟。
秦英去世前,秦小宝已到卫紫衣身边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时他已过十岁,且早慧过人。
卫紫衣见少年脸色变幻不定,又道:“既然昔日以兄弟相称,阿宝的父亲也是大哥的父亲。为人子,当以孝义为先。大哥一生重诺,许人一诺,千金不换。秦老先生去世前,曾让大哥发誓——”
秦小宝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卫紫衣不忍再说,揽住叹气。
“爹爹……”秦小宝眼圈一红,哽咽道,“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卫紫衣道:“你知道你的容貌。江湖中,权势、财富、美色向来是三种令人争抢得头破血流的罪孽。秦老先生既怕你因容貌引来女人觊觎,勾坏了你的心性,你本天生体弱,女色能销魂蚀骨,吸人骨髓,他怕你为色所迷而寿断,另外还怕你被容貌所累,遭人逼迫而受辱,江湖上荤素不忌的下作东西总是不缺,他不想你此生担祸水之名,以男儿身却名列妖姬之群。秦老先生将你托付给我照顾,想的便是一则我能护住你,二则我不会乱了阴阳对你心生不必要的情愫,可他没想到你天性自然,喜欢一人,随心之所向,他临去世前,见到你便看出……”
秦英的性子古怪,许多人看不惯的他偏能容得下。唯独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他操碎了一颗老父心。
秦小宝天生的心疾,注定他受不得大刺激。感情这一样乱了多少人心的奇物,于赋绝世容颜的佳人而言,从来都是要命的克星。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秦小宝自小占了前一样,已让秦英日夜忧思,哪敢放心儿子未来的感情之路?
正常的男女恋爱,尚且不能对对顺利完美,要再碰上对男子动心,儿子焉有命可活?
秦小宝凄声道:“爹爹是不是让你发誓永远只能做我的大哥?”
“是。”卫紫衣闭上眼答道。
那其实是一个坑。卫紫衣在许诺时,虽对秦小宝呵护备至,关爱有加,可心思却还没有生出,秦英恳求他只能做阿宝的大哥,防范心怀不轨的男男女女觊觎阿宝,他并未料想到未来他会一颗心失陷。
更何况,从来对人心抱有极大怀疑的秦英并非仅仅让他许了诺言,有邪医之名的老人还留了一个他无可奈何的后手。
秦小宝终于知晓大哥为何近来举动为何如此异常。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怨还是该恨,忙乱之中,觉得心口闷痛,他强忍住了说:“大哥,你瞒得我好苦。你给了我选择吗?就算我心悦你,你有何必要草率地娶别的女人?难道不能——”
此生他秦小宝永不把爱说出口,亦永不与他人结为伴侣,卫紫衣终生不娶,他俩做一生一世的兄弟。
卫紫衣道:“过了这一晚,往后阿宝还是无忧无虑的宝少爷。”话音一落,他猛然低头吻上秦小宝,在少年没回神时,利索的撬开唇齿,霎时一颗圆滑的东西从他口中渡过来——
*****
卫大当家的这场婚事,江湖皆知,几日来上门拜贺的客人络绎不绝。
人多易生事,大喜的日子,子午岭上也高度戒备。相比较金龙社常在外行走不清楚子午岭上事情的人来说,卫紫衣娶妻,那是值得大醉一场的热闹事,金龙社顶端的几位首领,面上可谓愁云惨淡。
席如秀这段日子老被人围追堵截,许多人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大当家怎会在成亲之前,亲自将宝少爷送走?所为何?他俩之间究竟生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卫紫衣和秦小宝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席如秀跟枕边人说说就罢了,其他人,就算是好兄弟,他也不敢轻易吐露。
最后拿出来堵住众人嘴巴的理由,只说宝少爷心疾突犯,寻医去了。
大婚当头,众位首领听这话,心更揪了,都不知道究竟该欢喜还是该担忧了。尤其,当他们得知大当家送完宝少爷,改道去迎亲,心底都觉诡异和莫名,总想这场婚事怕有意外。
*****
果然,宝少爷一去,先给这场大婚蒙上了一层阴影。次后祸不单行,送亲队伍到子午岭下石阶前,卫紫衣掀开花轿帘,去抱新娘那一刹异变突生——
轿中人已非史红莲,而是故人——飘蝶香。
飘蝶香最擅歪门邪道,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方法子,竟让她返老还童,恢复成十八青春少女的姿容,修为更胜从前,半点不显昔日败于卫紫衣之手后的重伤衰弱。
似飘蝶香这等功夫已臻化境的女中枭雄,与之对敌,岂能有半分疏忽?
更偏不凑巧,卫紫衣为秦小宝的事儿,有些心神恍惚,自己许诺下的婚事倒像是他亲自在赴刀山火海。
飘蝶香突如其来的一击,倾尽全力,千钧一发时卫紫衣虽避过要害,不至于当场毙命,却也受伤不轻。
群雄见此,尽皆骇然。
飘蝶香见卫紫衣还未死,并没上前补上一招。她立在花轿顶端,一身如火嫁衣猎猎作响,眉宇间狂傲不敛分毫,邪睨着卫紫衣道:“我一身逢敌无数,只在你这年轻人手里吃了大亏。我这人向来记仇,尤其打败我的人,更是耿耿于怀。此次我费了这一番功夫,也未一击送你下黄泉,看来天要留你。”
说话时,飘蝶香七窍流血,青丝一瞬雪白,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一寸寸干枯,最后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化为一堆飞灰,风一撩便四散飞扬飘洒,只一套织金绣凤的嫁衣坠于地面。
众人这才猜出,飘蝶香怕是用了什么逆天而行的法子,所以一击之后遭此反噬。
此番祸事之后,当夜又生乱事——有混进子午岭的奸细放了一把大火来扰乱视听,潜入宝少爷居住的阁楼意图挟持人质,没料到主人恰恰被送走,就趁乱抓了席夫人,索要宝少爷。
不说无人给他,就算有人也不会给。卫紫衣强撑伤重之身,和众首领与之周旋,最后救下席夫人并重伤那人。
事后,铁石心循着蛛丝马迹查出,那人正是确认死去的柳云飞。
********
聆风阁内。卫紫衣脸色苍白,听完铁石心的禀告,想了一回,苦笑道:“这倒阴差阳错了,倘若我未把阿宝送走,以柳云飞身负的怪异功夫,劫走阿宝,我岂不大悔?”
谁会去防范死人。当初抓获柳云飞时,方自如就将秦小宝的疑惑说给卫紫衣听过。
明明得到飘蝶香亲授功夫,修为却不高,若是资质驽钝还说得过,此人的悟性偏又不低。铁石心一用刑逼问,全都徒劳无功。
江湖上人都知道金龙社五当家刑审犯人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罕有人能在他手里还能保持不开口。
柳云飞可以。因为一用刑,这人就昏倒,任凭再多手段,人没意识,感知不到痛苦,自然无法被攻破。
及至柳云飞暴毙狱中,铁石心确认他死亡后,对他疑点的探查就中断了。可以推知,怕是东边不亮西边亮,柳云飞的修为不济,在其他歪门邪道上,继承了飘蝶香的诡异。
不想,这人诈死的功夫顶尖,瞒过了铁石心。
五当家道:“早知道这小子假死,我就该在发现他死后一把火烧了他!”
三当家左春明道:“这人的诡异当真教人防不胜防,如今还让他走脱了,以后怕也是个祸患。”
二当家席如秀道:“在泉州,他便纠缠宝少爷,他逃出去了肯定不会罢休!一定要缉查出人来,把他杀了!”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四当家舒娇羽忽然从外面进来,见了众位首领后,对卫紫衣道:“史姑娘没找到人,不过,泉州的宅内,她的闺房床底下,发现一滩黄水。”
众人一听黄水,脸色均是一变。
半年前那场飘蝶香搅风搅雨的祸事中,隐士高人的墓里,他们曾把一滩黄水认成是宝少爷受伤不幸沾上血腐所化。
血腐,一种能将人的血肉化为一滩清澈黄水的烈性毒*药。
卫紫衣听罢,闭上眼淡淡道:“经此一事,我卫紫衣对天发誓,此生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