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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君自多情(下) ...


  •   ——这处梦境,夙沧不是第一次看见。

      密林间晦暗幽深,每向那不能称之为道路的道路踏出一步,四周便会浸染上愈发浓重的黑暗色泽。茂盛枝叶自头顶层层压下,枝杈如爪牙伸展,山风掠过树梢所带出的呼啸声绵延不绝,似有猛兽在前相候。

      愈往前道路愈是狭窄,视野随之收束,最终再无法捕捉到顾长别那一抹孤冷如霜的背影。取而代之的,是间或有些立体投影/走马灯一般缥缈模糊的影像,自林间昏暗处摇曳着闪现。

      这些画面,夙沧都曾经识得。

      似她而又非她,那是以“鸿漓”之名自称的异鸟,曾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牵绊与温情。

      时而像孩子般雀跃欢喜,时而以看透世情的冷眼睥睨四方。时而行走于农田茅舍之间嘘寒问暖,时而又会以守护神一般威风凛凛的庄严姿态,在山林上空振翅盘旋。

      春日里花开遍野,她会带上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前呼后拥往山麓踏青。那名唤晚儿的少女一向跑在最前,一步也不肯与她裙角隔开,每每被父母笑话说是神仙娘娘的闺女投错了胎,倒让他们得个天大的便宜。

      夏夜静谧,村中素来清幽凉爽,又无泉水池塘,便免去蝉鸣与蛙声聒噪。她常邀了顾长别在空旷处闲坐,头顶是泼天之水般灿烂的银河,山风来去间,点点流萤轻盈飞舞,有如自天际洒落的星光。

      秋是一贯的天高气爽,云朵似丝絮轻柔,比平日更为斑斓多彩的山野欢庆丰收。这是她私心里最爱的时节,村人总有甜枣与其他许多蔬果供奉,是为感激她庇佑村子风调雨顺、旱涝不侵,她收得安心,吃得也很知足。

      冬日雪景清明,银白一色将天地都冲洗得分外澄澈,远看还真有几分世外仙境般的空灵。孩子们按例要去外头堆雪人、打雪仗,闹得不亦乐乎,个个像被面粉袋套过头。至于劳碌一年的大人们,自是要在室内借着温暖的灵火,享受一番“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从容情调。

      说句题外话。

      那些孩子们堆起的雪人,虽是千奇百怪,偏生每一个都能依稀看出些鸿漓的面影——再要不然,就是直接堆成了雪白的芦花鸡。

      ……

      那真是……非常、非常美好,非常令人怀恋的日子。

      夙沧每向前一步,便越发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这点。

      同时她也知晓,每向前一步,“鸿漓”所留下的痕迹就越鲜明强烈,而与之相反,“沧隅”的存在就越稀薄。

      沧隅,沧隅……

      世上本无沧隅。

      如今行走此间以九凤自居的她,是依照鸿漓仿造,更是鸠占凤巢的赝品。承继了鸿漓一切却也背弃她一切,这片土地,早已容不下“沧隅”的魂灵。

      ——对不起。

      那是多年前她破除结界、焚毁全村遗骸之际,于内心无声倾吐的叹息。

      ——救不了你们对不起。
      ——又要杀害你们一次对不起。

      纵然并无后悔,遗憾歉疚之念仍是在心中无止尽地扩散堆叠。

      一路走来,夙沧豁了命地想要周全一切,想将琴姐口中那些或天命使然、或阴差阳错的悲剧掐灭在萌芽之际,想去看看琴姐憧憬却未能得见的完美结局。

      理由很简单:那不仅是琴姐的单机游戏,也是她一分一秒活过来的人生,是她珍惜怜爱的人。

      不计后果,也不问得失,明知道阻且长却仍要迎难而上,只盼望有朝一日,所有怨嗟、所有哀叹,都能够得到成全。

      但唯有在她降生时就已化为焦土的篁山,夙沧不能周全,无从周全,甚至为了守住自己当下的时光——也为了迎娶压寨夫人过门,她下了决心要将其割舍。正因为她的一己私情,村人还阳无望,鸿漓千年大愿化归泡影,昔年篁山胜景也成了一去不复返的桃源之梦。

      结果就是,夙沧乍看像个铁打的公鸡,由内而外无比坚强,却独独抱愧于她已回不去的故里篁山。那是她唯一的软肋。

      ……所以很不幸地,若以此处作为她心魔景象,对精神造成的debuff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效果拔群。

      更不必说她身上仍有鸿漓魔气残留,若是一不小心挑动起来,轻则神志混乱,闹得大了,魔气反噬己身,将“沧隅”的意识与人格都吃个精光也未可知。

      “…………麻烦哪。”

      一面尽力鞭策不听使唤的身体,夙沧难得地抚着头发叹了口气。

      幻境中鸿漓正为晚儿戴上她亲手编织的(奇丑无比的)璎珞,一旁顾长别笑得无奈又很安详,她心知结局已不会太远。

      无论几度重现,过往既定之事不能更改,无论善恶悲喜,末路始终如一。

      对此夙沧早有觉悟,所以当长路尽头隐透出一线光明,她足下并未停顿,反而加紧了步伐越过重重树影,只一跃,便踏入了隐藏在柳暗花明之后的篁山村落。

      “——”

      落地那瞬间她瞳仁针刺般缩小,良久,方夹着苦笑深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

      ——杀伐果断如鸿漓,当年冲冠一怒破了道门法阵,风驰电掣赶来,到底还是悔差一步,自此与她无缘的族裔生死不见,万里相隔。

      今日夙沧重游故景,自然也无任何挽回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噩梦重回。

      最先入眼是血色迷离,似红花满地,一朵紧挨一朵,一簇又环抱着一簇,深浅错落花瓣层叠,连绵不断绽放成一片浩瀚的花海。

      虽是花海,却既无蜂蝶烦扰,也听不见风拂花叶时轻柔的沙沙响声。

      万籁俱寂间,唯有夙沧屏了气息小心翼翼地一脚踏下,正踩在低洼处未干的血痕,溅起一点潮湿粘腻的回音。

      啪嗒。
      啪嗒。

      血路一望无涯,每一步她都迈得慎之又慎,每一步都须留心避让散落于血泊间的尸骸。到后来她不禁歪了嘴角,自嘲平生未有这般惶恐小心,束手束脚半分也不见凤傲天的霸气。

      “咳,这也没办法……”

      四野荒凉,没一点人迹声息,她只好时不时地向自己搭话以稳住清明。

      “这光景瞧着确实不痛快,血腥气又重,人有日天的本事也打不起精神。幸好今早没作死去撸串,否则该在玄鸟眼皮子底下吐了……”

      “……唉,这当口讲笑话也笑不出来啊。”

      对夙沧而言,眼前景象确是万蚁噬心的煎熬。
      不过若只有如此,卯足劲儿咬一咬牙关,倒也不难熬过。

      不过的不过——按例举凡心魔试炼,必然别有机窍,决不会只播放一次性的电影默片。

      这回也不例外,待她在地狱间跋涉了大半行程,不经意回头一瞥,蓦然便看见一具猫儿般瘦小尸身,两臂高举,定格为一个挣扎呼救的姿势,孤零零跪倒在门前空地之上。

      “晚儿……?”
      夙沧不假思索唤出这名字。

      那女孩儿向来最得鸿漓宠爱,昔日之于鸿漓,也是摧垮她温厚本性的最后一根稻草。论心结,论魔障之深,“晚儿”在这场考验中当是不可或缺的关卡。

      没来由的,夙沧觉得不能放任“晚儿”——纵使她只是镜中一抹虚影——这般凄惨情状,也顾不上遗容入眼会否催动心魔,衣衫一掠便向那幼小的尸身翩然而去。

      近了前,低了腰,但见女孩儿姿态果真是惨痛非常,通身满脸都染上惊心凄烈的红,当胸一道狭长剑伤,去势狠辣透了脏腑,是正人君子斩恶除奸时特有的凌厉。

      “……不行不行。我要冷静,总之先来个深呼吸……”

      恨火一霎间灼痛心胸,夙沧暗叹声要命,急忙沉下气慢慢平定心神,片刻方才提了袖角去擦拭少女容颜。

      “咦……?”

      也就因着这一举动,她终于察觉了眼前光景与记忆些微的不同。

      那逐渐从血污下浮现的少女面貌,浓眉大眼,瓜子脸形,灵秀间暗蕴犀利,与她所知的“晚儿”颇不相似,反倒像是年纪略小了几岁的……

      “………………静,潇?”

      …………

      思考刹那间按下暂停。

      许是自我防护机能启动,出人意表的现实暂时麻痹了理智,直觉放声疾呼,警告她不可再看。但即使触电似的缩回了双手,逃避似的移开目光,那副苍白样貌却已经太过鲜明地刻入脑海,闭上眼历历清晰,赫然正是已无气息心跳的静潇。

      (不对……倘若我眼中的“晚儿”是静潇,那么,其他人呢?)

      若是十六岁之前的夙沧,只怕想到此处就要打起寒颤。

      而如今的她……虽然也打了个寒颤,但刚一打完便飞也似挺直了脊背,迈步向前去查证她的假想。

      这假想是对的。

      推门进了茅舍,头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倒卧桌边的女子,面色如死灰槁木,一望便知气绝已久,却不是晚儿生母那质朴的形容。

      “……琴姐……”

      再一一查看内室,不知为何这家是个男子立于灶台之前,高个儿系着条围裙,背影看来很是滑稽。佩剑解了搁在一边,男子手中提一柄锅铲,灶上还炒着一锅余温未散的宫保鸡丁。

      但那鸡丁是永远出不了锅了。只要转去正面便会发现,炒菜的主夫早已断了生机,大约未曾受苦,连眉眼间一点轻松笑影都还来不及散去。

      “小青天……”

      恍惚退出这一户,再看别家,家家俱是如此。

      玄靖、寂破、婵幽……哪一张不是她熟识脸孔,是她曾经苦心筹谋相救。

      “……原来如此。所谓‘心魔’,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来如此,该当如此。

      ——夙沧所真正恐惧的,不是过去,而是因着自己对玄霄的宽容迁就,重蹈了过去鸿漓与顾长别的覆辙。

      她尽力了,这一路真的尽力了,可还是放心不下,怕自己再如何尽力,多少总会有回护不了的残缺。她本可单舍了玄霄保住其他全部,但她偏偏不肯,所以若有一人伤损,那便全都是她的罪过。

      最不愿回顾的风景加上最恐失去的人,两下里乘方,再强韧的精神也难免被迫至极限。

      以至于背后一剑破风袭来,夙沧兀自失神,甚至浑然忘了闪避。

      “……?”

      剑锋刺透肩胛,她只感觉一段冰凉物事嵌入了血肉,茫茫然竟也觉不出疼。回身望去,当头先对上一双凶光毕露的眼,面相恍然是今早方才见过,看来却如隔世一般模糊。

      “妖女!你混入琼华,居心叵测,今日便由我代掌门清理门户!!”

      ——国字脸怒目横眉,这琼华弟子生得倒也豪迈。

      夙沧记不得他名姓,只知是太清与夙瑶信徒,从来对掌门谕令顶礼膜拜,大概因为心和脑都没长在自己身上,所以在她眼中才是面目模糊。

      看来,正如遇害者也不约而同换了演员,这次是由琼华扮演她记忆中“屠村”的角色。人员齐备,鸣鼓开锣,果真赫然又是一座篁山。

      “?!妖女,你待如何?你党羽皆已伏法,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回过神时,她才发觉自己已伸手握紧了剑锋,新血淋漓滴落,覆去了刃上斑驳旧迹。战或不战,杀或不杀,一时间竟成两难。

      夙沧明了,此人——这等人或许鲁莽昏昧,但罪不至死。鸿漓千载修行功亏一篑,未成大道,反致魔性横生,岂不就是为恨火夺了心智,一怒之下葬送太多性命?

      何谓心魔,是她始终心怀疑惧,步步如履薄冰,生怕鸿漓的悲剧重演。
      何谓考验,是天要看她与鸿漓面临一般情境,一般大恸失声,还会不会做出同样以血还血、以恶制恶的抉择。

      她也明了,自己若在这幻境中起了杀心,面试铁定落榜不说,纵还能保住神识不被心魔吞没,万一玄女当她与昔日的鸿漓一般痴妄成狂,如此回禀天帝,保不好就再给她延上一延刚满的刑期。

      但若不杀,凭她动摇至此,又要如何突破眼下困局?

      不嗔、不恨、不杀,说来容易,做来谈何容易。而如今正是分秒必争之际,众人各陷迷局,能有多少闲暇功夫给她重整心情,再做回平日那个豁达大度的夙沧?

      答案是没有,所以夙沧的选择是宁可落榜也要离开。

      瞬息心思落定,她一掌格开逼命的锋刃,剑气纵横间,人已似纸鸢般飘然荡开数丈,反手就拈过了桌上竹筷。

      “妖女休走!!”
      那不知名的男子状似痴狂,将剑身迎风一抖便又扑上,路数辛辣狠毒,分毫不差正像她记忆中杀红了眼的屠村凶手。

      因此夙沧也再无踌躇,眯了眼拿竹筷对准他眉心,往昔几多仇怨、千万悲思都灌注指节,手一扬便要掷出——

      然而,那人再没能朝她逼近一步。

      他就这样生生定在了原处,胸口不知何时透出一小截剑锋,雪亮,当真似雪般干净亮堂,只在剑尖上挑着一点红梅般深艳的血珠。

      好快的剑,足见出剑之人手腕心性双绝,一式断魂绝无犹豫。

      只是——此地怎还会有“出剑之人”?

      “……”

      什么风浪险滩都见过了,唯独这次,在自己无处可逃的心像围城里,夙沧破天荒地惊愕失声。

      “你……怎么会……”

      竹筷扑簌落地,她像个小姑娘似的笨拙抬起手来,使足力气揉了揉自己眼角,接着又揉了一下。

      可再怎么看,分明都是玄霄拔了剑自那人背后闪身而出,剑如雪白衣如雪,面上也像凝了层寒霜般看不清神色,一步步向她笃定行来。

      “等、等一下,师弟!”
      眼看他进至身侧,夙沧猛然醒过神来喝止,“我现在头脑里乱得很,你先讲清楚,你是我的脑洞还是活人?!”

      “……”
      玄霄闻声止步,却也不答,忽然拉了她手按在自己颈边,要她感觉指尖那条血脉正突突跳动,一下紧似一下,是真人方有的澎湃心潮。

      这下反轮到夙沧尴尬,忙忙抽回了手,正听见他在耳畔沉声:

      “我破了自身迷障,便来助你。”

      “助……啥?不是,助你个头啊?!”
      夙沧这才想起来发火,急忙跳开一步,腾出空位来连连摇手顿足。
      “此地是我心中幻象,你贸然闯入,若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变成植物人就能了事!!你明不明白……”

      她愤愤然还想再念他几句,但玄霄只平淡一言,便将她噎得无话可说:

      “若沧隅先得脱身,定也会来助我。”

      “话……是这么讲没错!”
      夙沧怔忡半刻,好不容易打嗓子里掏出字来,虽仍勉力自持,但气魄上已然消损了三四五分。

      “再、再者说了,这心魔须由我亲自斩除,你横插一脚,又起不了什么卯……用……咦?”

      ——本以为玄霄斩杀的人影很快便会复苏,谁知竟真扑了街全无动静。俯身仔细打量,只见他脸色已现朽败,确是死得透彻到不能再死。

      幻境间接连有异事发生,夙沧也难免大惑不解,不由偷拿了余光去瞥玄霄:
      “师弟……莫非你早有主意,知道这迷障如何破解?”

      “其实也不难揣度。”
      反是玄霄莫名显得从容,信手还剑入鞘,掌心像片秋叶轻轻落在她肩头,“若要将过去原样重演,你不觉得这幻境中还缺一处关键,该当由我来填。”

      “‘关键’是指……”

      倘如篁山重现,玄霄会被分配到的角色……

      那理所当然就是“顾长别”。

      “——啊。”

      眼底忽有灵光一现,照彻她此前不曾着意的盲区。

      对了。
      顾长别为人看似高冷,实则软懦优柔,与玄霄是秋雨春雷般两等样人。当年他虽不曾背叛鸿漓,然面对情义两难,一方都不忍背叛,便也等同于为了保全自己而无所作为,从头至尾袖手旁观。

      若他助师门剿除鸿漓,亦或者,在鸿漓受困之际出手相救,至少就不会落得个同归于尽结局。

      因他不能决断,最终两者皆失。
      所以玄霄这一剑刺出,便是替他做了迟来千年的决断。

      夙沧不同于鸿漓,但仅凭夙沧,尚不足以独挽那场倾洒下凄迷血雨的狂澜。

      世上总有些事,不是只身一人能可承担,要珠联璧合方得圆满。

      “…………”

      门外,恍如噩梦初醒,她涉过那片血海蒸腾得没留下一点残迹,如山尸骨也都像群演退场般无影无踪。

      多半是玄霄乱入打破了惨剧的根本前提,夙沧想。
      换而言之,他并未助她通过考验,而是一言不合就撕了这张卷子。

      身后玄霄走近,站定了同她并肩放眼,看万象太平乾坤清朗,一如他此刻拨云见日的表情。

      “如此甚好。”
      他扬眉,讥诮之余还有些不自觉的得意,“方才那景象着实碍眼,不枉我冒险一试。你心性如何,也无须由这等闹剧评判。”

      “……那你也不能随便撕人卷子啊……”

      照理她该向这自负妄为的年轻人多抱怨几句,但这一刻夙沧只觉适意安然,听见他语声凉凉入耳,未曾刻意拔高声调,却落在实处,比以往任何一次豪气干云的放言都更稳妥贴心。

      他道:
      “我不是顾长别,不会再容你落入如此情境。沧隅,我来带你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更啦!(……)难得没有掉线的霄哥今天看来格外像男主呢!(……)
    沧沧一直都想着自己背负一切,虽然看上去最潇洒,其实她的压力大概比谁都大也说不定,从脑洞(?)可以看出来。
    霄哥也有一直在考虑要怎样为她分担,如果自己在顾长别的立场要怎样避免惨剧,虽然他想通真的花了很久……但是结局好一切都好对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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