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十八度》米青

8、面对总是来得太快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五颜六色的灯光再加上一家比一家大声地音响，周末的傍晚，步行街的繁华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了一个下午，想起晚上辛骆晨的聚会，我决定在这条街上继续逛下去，虽然腿脚酸痛，身体疲惫。
　　我并没有答应他赴约，堂而皇之的为自己找着理由。其实心里有着矛盾的茫然和不可察觉的恐惧，我在彷徨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似乎很清楚，又仿佛一片空白。不去思考，更不愿意弄明白。
　　街道中央的休憩景观，有人在拍照，那铜塑的滚铁环的小孩，永远不变的笑脸在闪光灯下锃亮锃亮。我绕开有些刺目的笑脸，数着脚下正方形的青砖，沿着一条直线往下走，一步又一步，直到一双镶满水钻，纤细轻巧的金色高跟凉皮鞋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起头。
　　“小雨，你还是这么喜欢数街砖。”
　　看了看她手中端的冰激凌，又望了望旁边的冰激凌店，我笑：“张青燕，你还是这么喜欢吃哈根达斯。”
　　她也笑了，白净的脸，眼角微挑，自有一种成熟妩媚，她上前挽住我说：“走，以前老吵着要我请吃哈根达斯，今天我请客。”
　　是啊，那时候做了老长一段时间的跟屁虫和电灯泡，我笑得眼睛有些模糊，和她一起走进哈根达斯，亲热得仿佛仍如从前。
　　店里大面积枣红色的装潢，橙色的灯光，配上轻柔的音乐，只是吃冰激凌的地方居然高雅而舒适，厚厚的玻璃门将所有的繁华、热闹都隔在了门外。
　　张青燕，论辈分我应该叫她姐……或者嫂子，想到这个词，心底拖过一丝钝钝的痛楚。只是一直以来我固执的只肯叫她的名字，而他似乎也从没纠正过我。
　　他？她在这里，那么他呢？坐下来，我才惊慌的想起，想到有可能会马上见到他，我竟觉得空气稀薄起来，大半天才明白，原来我一直在憋着气，憋得胸口阵阵生痛。
　　“想吃什么，尽管点。”她似乎比以前更加温婉秀雅，海藻般的栗色蓬松卷发，丰厚随意的一束，衬得她越发的妩媚。
　　卷发？他从来不赞成女子烫卷发，原来他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爱她。抚了抚自己鬓角的直发，我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点单上的文字。
　　半晌，暗自深吸口气，我抬起头露出一贯的笑容，原来我早已将掩饰学的这般好，细声对侍应说：“跟她一样吧，谢谢。”强忍住想落荒而逃的念头，有些无助的看侍应走开。无论怎么逃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小雨，真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个城市，什么时候过来的？”
　　“三年前。”
　　“这么巧，我也是……”她也是，怎么可能？三年前他们不是准备结婚了吗？难道婚后也过来了，莫非上次看到的那个身影真的是他？
　　“你还好吗？越来越漂亮了，杨暄陪你一起过来的吧？”她问。
　　“啊，什么？”恍惚中我听到他的名字，仍然忍不住惊跳。她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我惊讶的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杨暄！他们不是应该在一起么？
　　见我没有回答，她有些疑惑，半是玩笑半是当真：“杨暄没有陪你一起过来吗，他放心？”
　　我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迟疑的重复着：“杨暄？陪我……”
　　还未想清楚，张青燕对着走过来的男子，微笑着介绍：“小雨，跟你介绍，这是周振邦，我老公。这是夏小雨，振邦，跟你提过的。”
　　我呆滞的站起身，下意识的跟眼前戴副眼镜的高大男子点头招呼。周振邦？那杨暄呢？我走的时候，他们不是连结婚的日子都选好了。我看向张青燕，她注视着他，脸上的微笑溢出幸福和美满。
　　忍住满腹的疑问，我沉默的吃着冰激凌，张青燕微笑着跟周振邦说了几句什么，他回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的跟我打了声招呼，又走了出去。
　　“我们约了朋友碰面，怕迟了，他只好先过去。”说完顿了顿，她望着我，眼里似乎划过云淡风轻的过往：“你们还好吗？杨叔叔、杨阿姨身体还好吗？”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淡淡的笑：“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幸福。你都看到了，他对我很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还要感谢杨暄，在最后一刻告诉了我他心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否则我也不会离开，然后找到我真正的幸福。”
　　明白了，原来他们并没有结婚，因为杨暄喜欢的另有其人。我苦涩的搅动着玻璃杯中的冰激凌球，冰激凌渐渐化开，就像我现在的心情，苦涩和痛楚搅在一块，从我心底渐渐向四周散开。
　　婚礼不存在，他为何不来找我，爸爸妈妈怎么不找我回家？我勉力抛开脑子里那些嗡嗡的啸叫，强迫自己思考该如何回答张青燕，我已经三年没有那个家的任何消息。恰巧她的手机响了，听完电话她抱歉的起身：“那边来电话催我了，小雨，我们另外约个时间聊吧，这是我的电话。”接过她的名片，我松了口气，跟她挥手告别。
　　张青燕一走，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卸掉所有的伪装，闭上双眼跌坐在软椅里。
　　亲生父母，我没有任何印象。他们把我放在游乐场的休息椅，去给我买爆米花，在我等待了一天一夜后，我才清楚明白的意识到，我被遗弃了。
　　那年我五岁，杨暄八岁。
　　那年我被他捡回了家，从此我的整个童年和成长的记忆里，家就是杨爸爸、杨妈妈、杨暄和我。
　　我一直以为是我主动逃离了那个家，难道不是，难道是那个家放弃了我？睁开眼，装着冰激凌的玻璃杯泛着目迷五色的光芒，周围的景致都幻化成斑斓各异的马赛克，什么时候我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我仰起头，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发出冷冷的光芒，我只觉得身体里一片冷意，就好像一股寒流从心底漫开，五脏六腑，都被浸得空而发麻。
　　家，我以为那将是我永远的家，即使我逃离，可是只要哪天我想家了，我想回去了，她永远都在那里。原来不是，三年来，他们没有找我，我的离开没有激起那个家的一点水花，连张青燕都不知道我离开已经三年，那么他们根本就没有向周边的朋友打听过我的消息。或许，我从来就不被承认是那个家中的一员，我再次被遗弃了！
　　身体里的寒意加剧，我听到咯咯的细碎声音从我的口齿间发出来，我需要些什么，本能的，我颤抖着拿出已经关机的手机，开机、拨通号码。
　　“奶奶，接……电话，我是小雨，我想跟你……说话——”我哆哆嗦嗦的说着什么。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
　　原来全世界都把我给遗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