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本红妆》十三春夏

11、坠崖

　　高惟庸在见到父亲之后，便把在寝宫内所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说到那个顶替皇子的人，他脸色明显不佳。而从高致眼中也看到了些许的失望，他们若是能活捉到那个顶替皇子的人，没准还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可惜被他人所掳。

　　高惟庸自责的双手抱拳：“父亲，都是孩儿的错，是孩儿无能，没有活捉那个假冒皇子之人。”

　　高致望着不远处的西唐皇宫问道：“那你可见着那人的模样？”

　　高惟庸一顿，再次愧疚的弯下身子：“不曾，孩儿犯下大错还望父亲责罚！”

　　那时寝宫混乱，在河道里天色又暗，他脑海中也只存在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硬要记起他的模样，倒还真的不曾有印象。

　　他只记得，那小孩身子瘦弱，灵活的跟猴子似的，这让他不禁想起在大蛮军营时所碰到过的那个小孩，身子同样的敏捷。

　　高致叹了口气，朝他罢了罢手：“罢了，明日启程回封吧。”

　　自皇宫一事平息后，孝寰过上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生活，每天辗转在清河庵附近给人看病，偶尔上山采药。而唯一不同的是，相和每月都会来看望她。

　　每次她呆的时间都不长，一天便走了，说的话也都只是家长里短，孝寰从相和口中得知了相府的一些人，知道相府拿她当亲生孩儿对待，尤其是柳丞相，处处维护她。

　　听闻她过的幸福安康，孝寰也替她十分高兴。

　　相和抚了抚她的肩膀，双眼定定的看向她：“孝寰，很快，我就可以恢复女儿身，过来和你一起生活了。”

　　“真的吗？”孝寰微微讶然：“你是相府少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要如何才能恢复你的女儿身？你的意思是今后都要离开相府重新……”

　　“嗯。”孝寰还未说完，就听见相和打断她的话解释说。

　　“我并不想再以这个身份过下去，等时机成熟了我便能找出假扮男儿的原因，到时恢复身份就不难了，而且，这个时机很快就要到来了。”

　　自那次私闯倚楼阁失败后，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柳相和依旧没有机会进入里头看画像。

　　尽管皇上的态度已经对她恢复如前了，但只要提到倚楼阁，还是会变脸色，这样一来，相和就无法进入，有之前的私闯失败，更加不敢贸然行动。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皇上生辰，同时也是自己生辰那一天。

　　可是还未等得及，便出了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快过完了一年。

　　距离襄齐皇帝生辰还有两天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年里，孝寰长高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瘦弱的身子骨了。而玉衍那面容，即使是有主持师傅的那道疤痕，也掩盖不住她的天人之资了。

　　而这几日，玉衍跟随着主持师傅去了襄齐一趟，也无大事，就是为了陪同主持师傅去襄齐游历一番。为此，主持师傅还特地在她的眼角又多做了一道疤痕。

　　等玉衍从襄齐回来后，孝寰盯着眼角那道疤，细细的笑起来：“我家玉衍去襄齐当真没有被他人掳走吗？依我看啊，这道疤反倒是增添了不少的味道，要是我见了，指定挪不开眼了。”

　　玉衍不解：“什么味道？主持师傅调制的都是无味……”

　　孝寰听玉衍理解错了，拍了拍她的手掌憨笑道：“哈哈，谁同你说是气味了？我指‘味道’是一种感觉，有了这道疤，眉宇间倒多了几分你之前所没有的英气，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

　　当时玉衍听的愣愣的，她不比孝寰聪慧，对于读书写字总是略输一筹，只道是孝寰开自己玩笑，便轻笑反问。

　　“既然你喜欢我这样的女子，那你索性以后装成男儿身，娶了我罢。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说起嫁娶，这时候的孝寰心中早已有了想法。

　　因为在这一年里，相和时常会带来守忠哥的消息，他也不负所望的在军营闯荡，被人器重。听相和说，要是守忠哥一直这样下去，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所以她就偶尔在玉衍面前打趣道：“嫁我倒不如嫁给我守忠哥，这样一来一样可以和我一直在一起。”

　　此话一出，玉衍面色涨的通红，如粉扑扑的果儿一般。虽然从未见过任守忠，但从孝寰字字夸赞的角度来看，她也禁不住开始想象孝寰的守忠哥是哪般模样。

　　玉衍看到孝寰嘴角坏意的笑容，赶紧转移话题同她说道：“孝寰，听说过两日便是襄齐皇上的生辰，整个襄齐都可热闹了。”

　　当今襄齐皇上自登基起，便一直爱国为民，治国有方，现在正是襄齐盛世，各业都是繁荣昌盛，又无大的战事。这么一位好皇帝，生辰那日想来不热闹都难。

　　整个襄齐子民都会为皇上祈福，普天同庆。

　　孝寰看着玉衍绘声绘色的描述她在襄齐所看到的一切，心中油然的生出一丝欣喜。忆起几年前的战乱，看到眼前的太平盛世，不得不感到一丝欣慰。

　　在大蛮的那段日子，她是惧怕的。

　　她现在甚至不敢想，若是没有守忠哥，没有主持师傅，她恐怕早已成为了那茫茫黄沙下的枯骨。

　　只是这宁静安详的日子还没有过几年，而且她还没有顺利长大成人，还没有顺利的带着玉衍一起开医馆，这命运就再一次同她开了个玩笑。

　　那日下午，同玉衍在清河庵里烧柴，便有一个孩童跑进来朝她招手，孝寰起初没有看见，还是玉衍碰了碰她的身子：“孝寰，外面小六儿找你呢，没准是他爹的病！你赶紧去看看。”

　　听玉衍这么一说，孝寰这才发现那个孩童站在庵门口，她赶紧起身走到孩童身边，正打算询问他爹的病情，却不料孩童突然开口说：“孝寰姐姐，有人让我给你托话，今晚戌时，相和。”

　　孝寰身子一怔，相和每月都会在固定的那几天来看她，并且会提前一两天就书信与她，但从未出现过这么紧急找她的情况，况且离上次见她才不过几日时间。

　　此时孝寰虽雀跃要与相和见面，但同时也升起了一丝丝的不安。

　　在约定的时间，孝寰到了相见的老地方，刚爬上坡，便看着一个人影颓然地半倒在草丛当中，头发四散开来，她心一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喊道：“相和相和！”

　　她半跪在地，此时柳相和全然不同往日，她脸色惨白，手如枯骨，平日里那清亮的眸子都混沌无力，裂开的嘴唇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孝寰双手颤抖的抱住她的半身：“相和，相和，你先别急……”话才说完，只见柳相和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溅落的血染红了四周青葱的郁叶。

　　她奄奄一息的用尽力气抓住孝寰的手，呐呐的从口中吐纳一些字，那含水的双眸通红一片，看的孝寰心如刀绞。

　　“孝……孝寰，前几日我离府……便……便有人一直跟踪我，不知是……是谁……在我水袋下了毒，我知……我知道，我命不久矣，我如今撑着最后一口气……恳求你，一定……一定替我照顾好我的爹娘还有哥哥，柳府……柳府……柳……”

　　“相和相和！你不要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清河庵。”相和所说的话孝寰都没有细细听，当时满脑子都是柳相和孱弱的身躯，她替她快速把脉，深知毒已入骨，必须要迅速赶往清河庵求助主持师傅，只有这样才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她不顾相和的请求，噙着眼泪叮嘱她：“相和，你要撑住……不要说话！”

　　“孝……孝寰……！你听……我……求你，姐姐求你，你替我入府照顾我爹我娘，柳相和，不能死……柳府不能亡……”

　　相和的话说到这里，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似是跌入了万般浮云里。

　　孝寰满脸的汗珠，混和着眼泪流了满面。

　　她紧咬牙关憋住眼泪：“相和，你再忍一忍，我一定会让主持师傅救你的！”

　　她一边哽咽一边说，谁知她刚把相和放到背上，便看到清河庵附近浓烟滚滚。炽烫的鲜艳，如坍塌了漫天的火色流云，压境而来。

　　霎时，她全身僵直的站在原地，从这个档口，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清河庵那燃起的熊熊烈火，比起在西唐宫那次来的更加的凶猛。

　　那火势随着风向猛烈的刮起来，在坡上的孝寰似乎都能听到清河庵附近的哀声一片，她脸色惨白的回头看了一眼相和，只见她的手无力的垂在自己身侧，她重重吸了口气，懵然的开了开口：“相和……相和？”

　　强烈的不适感侵袭全身，背上的相和已经没有了动静，孝寰如一尊被置入冰窖的雕塑，寒冷从头到脚将她包裹住，双腿也仿佛失去了走动的力气。

　　但是一想到清河庵的师傅还有玉衍，她双脚又情不自禁的快速往前奔跑，此时脚下平日里的花草，都如一株株尖锐的荆棘，步步都刺入骨心，疼的她发紧。

　　她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孝寰，没有事的，没有事的！玉衍还有清河庵都会没事的！相和也只是暂时睡过去了而已，没事的，没事的……

　　但是泪水已经止不住的往下落，瞬间便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甚至分不清到底该走哪条路才能下去。

　　背上的相和在她趔趄的脚步中突然醒来，她忍着剧痛迷迷茫茫的看了一眼浓烟滚滚的方向，心中骤然一凉，自知害她的人已经在不远处，她万般不能牵连了孝寰。

　　而孝寰也不知道相和一时间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她的背上自己滚了下来。

　　柳相和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孝寰……你救不了我的。姐姐只求你，可否替我入府照顾好我的爹娘，保全……保全柳府……”

　　说完，只见她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整个人便迅速沿着斜坡一直滚落，孝寰恐惧的追逐也随同滚下：“相和！”

　　她伸出惨白的手想要去抓住相和，但只一眼的时间，相和的身影便滚落坠崖……

　　而孝寰突然感觉腰部一阵钝痛，她的身子便停止了滚动，被树干撞的晕晕乎乎，脑海空荡一片。

　　她双眼迷蒙的盯着相和消失的地方，眼前浮现相和与她的种种，还有清河庵，还有玉衍……
　　远处那浓烟还未消散，火势无法控制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