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史湘云

13、第 13 章

　　“妹子在家呢？”叶梓从厨房的窗户里看着卖菜的陶婶满脸笑意的进来，叶梓从不爱看这些，笑的太热情反倒有些做作的虚假，背后嚼舌的说着他们家的里长理短。
　　“身体可好些。这几日也不见你出去，特地来看看你。”陶婶拉着叶美玲的手，眼睛却贼溜溜的扫视的院子。
　　“太谢谢你的挂念，我好多了。”
　　“叶梓回来了？”陶婶扫视一圈没有看见叶梓，就直勾勾的往屋里瞅。叶梓心疑她好好的怎么要问起了自己，心生厌恶便躲在厨房不打算出去。
　　“叶梓这闺女真是长大了，越发出落的漂亮。该毕业了吧！”
　　“啊？快了。”
　　“她们这是赶上好时候了，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最多读个中学，高中什么的，啧……啧…….，真是啊！”陶婶嘴里羡慕着，心中却抑怨着。叶美玲也不晓得她的来意，只“恩！啊！可不是！”的应答着。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女人再有学识，也是要嫁人的，有句话说的好，学的好不如嫁的好，那男人还是女人头顶的一片天，几千年来就没有变过。”
　　叶美玲伪意的点头，心中自是盘算出来了陶婶来的用意。不等叶美玲说话她就念叨了起来，“我是粗人，没什么文化，但是这嫁人就跟买菜一个理，早晨来买菜就是比晚上来买的要新鲜，妹子你身体也不好，可得早些给叶梓打算，做父母的都是一辈子为孩子，不图富贵，只求安稳。”
　　“孩子大了，也由不得我做父母的了。”叶美玲有意的婉拒。
　　“怎么由不得，你就说我那大丫头，当时非要跟那个湖北打工的穷小子。”陶婶叹了口气，神色哀伤道“都是家丑，说出来我这老脸都没有地方搁，妹子，老姐姐是不瞒你的，当时啊！我气的只剩下半条命。不过还好那死丫头有点良心，跟湖北的断了。托人说了媒，嫁了一个做生意的，一年百十万的收入，我是不在乎他挣多挣少，主要还是人老实，知根知底的。”
　　叶梓在厨房听着冷笑，湖北的不更老实更喜欢她家的韩玉，一个穷字，再老实也是无济的。这邻里间不是比女婿就是比家势，倒也今天说到了他们家。
　　“她们哪知道这父母的心啊！是向着她们的，就念叨的希望她们好，找个合心意的，可是她们年纪在那里隔着，又不经事，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就不能由着她们，以后过不好了，还是父母劳心费神。”陶婶顿足的拍着胸口说道，一只大手掌似无意的撸着衣袖漏出黄灿灿的雕花金镯子，那镯子衬着她的手臂粗糙黝黑。
　　“就一粗人，哪带的了这种金镯子，我那女婿非要给我买，我说都是多花钱。”陶婶语气怨嗔着，脸上却笑成一朵花，伸直了那手臂横在叶美玲的眼前，让她把那金镯子看的仔细。
　　“都是实心的，我是觉得太重了。”
　　“女婿孝顺，你这是好福气。”叶美玲客气的说道。
　　“妹子也是好福气的人，养了个美人一样的女儿，前几天叶梓去市场买菜，我女婿陪着他一个朋友来看我，你说缘分巧不巧，叶梓就是带着那好面相，人家一眼看中他，这几日回去也是总问我谁家的姑娘，有没有结婚，央求着我从中穿针引线。男方叫陈晟，也是江西人，做建筑工程，一年挣的比我那女婿还多，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一个姐姐早就远嫁他乡了。”
　　陶婶自顾羡慕的说着，容不得叶美玲插半句话，心中有些懊悔断想自己女儿若晚出阁几年，或者再有一女儿，陶婶是断然不会把这美事想到叶梓的。
　　叶梓想不起有这茬事情，亦不记得在陶婶的菜摊上见过那个陈晟，很有种荒唐可笑的感觉。
　　“叶梓还在上学。”叶美玲尴尬的说道。
　　“不碍的，现在大学生还没有毕业结婚多了是，我前几天看报纸，一个女大学生毕业照都是跟她三岁的孩子一起照的。妹子你想法太传统了。”
　　叶梓越发觉得可笑，自己被人莫名其妙的看上，又被人莫名其妙的畅想了以后的生活。
　　陶婶又坐了一会，絮叨了他女婿种种的好，逢年过节拿的那些奇珍补品。待她说的没有什么可重复的时候，起身站起来推说菜店里有事便离开了。叶梓只觉得在厨房站久了的腿酸胀。
　　叶美玲见她走出来，“刚你陶婶来了。”
　　“哦！”
　　叶梓自当不知道陶婶嘴里的事情，懒的费那心去想，或者去向叶美玲解释。
　　“是不是和晏然闹矛盾了？”叶美玲小心翼翼的绕过陶婶嘴里的陈晟转问道，从叶梓回来，她的心就欣喜那一会，之后是种种的猜测，那些猜测耗费了她大量的睡眠。
　　叶梓似没有听见的并不作答，把铝箔纸后面的红红白白的药丸啪啪的取出来。
　　“该吃药了。”叶梓把掌心那一小堆药丸倒放在叶美玲的手中，侧过身去拿水。
　　傍晚的天灰蒙蒙的，凉气上来，叶美玲捂着胸口不住的干咳嗽，叶梓扶着她进屋，叶美玲坐在床上仍不放心的问道“他欺负你了？”
　　“没有，你不要多想了。”
　　叶梓有些敷衍的宽慰着叶美玲，叶美玲听的出来是宽慰，心慌的更是沉不下来。
　　“我这病，是好不了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爸爸是指望不住的……”
　　“他跟我们的生活没有一点关系，你不要总是提他。”
　　“不提，不提，但他是你亲爸，这是断不了的。”
　　“我和他早就没有了父女间的情分，他以后死活跟我无关。”叶梓冷冷的怨恨道。
　　“他，他是爱你的，只是那钱和权利的诱惑对他更大，不然当年也不会逼死你妈。”
　　叶梓并不说话的站在那里，她期待着叶美玲继续讲自己母亲的故事，或许这些故事能让自己更恨周正清，她需要这些坚定自己来恨他。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叶美玲把大拇指肚放在眼角揉了揉，表情有些哀伤“那年你妈考上上海的大学，你外公不知道多高兴，我也为这个妹妹高兴啊！现在想想，有什么可高兴的，高兴她走上了往坟墓去的路吗？如果那时落了榜，去不成上海，她现在该活着，找一个安分守已的老实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大三那年，你母亲写信说起了周正清，我也是从那时候知道她恋爱了，她说了种种的好，却唯独没有说过他是有家室的，他是苏家的上门女婿。他蜜语甜言的说着他爱欣晨，鬼话，男人的蜜语甜言就是裹着糖衣的毒药，爱情的毒，至死方解，大学毕业后欣晨说她要留上海工作，我和你外公都能理解，谁曾想，她那时怀了你不敢回来。后来他们俩的事被周正清的家里知道了，那女人不是吃软的，家里有那么有钱有势，她爸就这一个女儿宝贝的不行，就找关系把你母亲以重婚罪关进牢里，那时候她都怀你三个月了。”
　　叶美玲停了会，呆滞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米粒大小的小飞虫萦绕在灯罩下，她看的出神，叶梓也并不说话，房间里静的只听的到它们嗡嗡的飞。隔了一会，叶美玲又道“欣晨怎么的受不住啊！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等那个女人知道欣晨怀孕了，就逼着堕胎，医生不肯，说一方面胎儿太大了，另一方面欣晨那时候太虚弱，堕胎那是要她的命啊！你那个没心肺的亲爸，倒是那时有了良心也哀求那个女人，后来不知怎么个缘故，那女人倒是松了口，唉，欣晨和周正清就是孽缘啊！他口中的喜欢抵不过只是爱欣晨娇美的容貌，可是放弃不下苏家金钱的诱惑。钱和权利对男人的诱惑就像是毒品对瘾君子的诱惑，戒不掉的。只可惜欣晨做了个有钱人玩弄的傻瓜。”
　　叶美玲看着叶梓突然道“你小时候满心期待他的样子，像极了欣晨，傻瓜一个。”她眼中溢满着眼泪。
　　叶梓不说话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错乱的掌纹纠缠不清的命运，第一次她如此的恨自己曾经那么满心期待过周正清。
　　“我再见到欣晨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冰冷的太平间了，脸上挂着僵死的美丽，漂亮又怎么样，最后还是因为美丽送葬了自己，焚烧炉一过，只剩一把骨灰。”
　　“我也见到了周正清，看到你母亲留下的信，还有她抱着你的一张照片。我恨啊！恨的想把周正清千杀万剐了，他说他没有能力照顾你，欣晨死骨未寒。他却要把你送孤儿院，他是你亲生的父亲，竟然畜生般的说这话。他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信上你母亲托付我照顾你。我就从孤儿院把你抱了回来，还有欣晨的骨灰，我是一路上看着你，看看欣晨，我怎么回去跟你外公交代啊！”
　　叶美玲已经泣不成声，眼泪从她浑黄的眼睛里流出来，她摸出了枕头底下的小铁盒，指甲盖长短的钥匙让叶美玲开的有些吃力，她把它递给了叶梓，叶梓只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些发颤，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铁盒上，终于在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了那张黑白寸照，母亲眼角落泪的照片。
　　“你外公哪受的住，好好出门念书女儿，再回来成了一把骨灰，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你在我手里哇哇的哭，你外公就蹲在门阶上抽着旱烟抹着泪，不到一年也去了，我那时候已经结婚了，男方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烂鬼一个，拿给你买的奶粉钱去赌。我气不过就离了婚，带着你去了苏州。那段日子我都不知道咱们是怎么过来的，你瘦的只剩了皮包骨头。我不能看着你跟着我受苦，就趁着天黑把你放在孤儿院门口，想着你在那里起码有口饱饭吃，再被好心人收养了，过有爹有妈的日子。”
　　叶美玲流着泪看着低头不语的叶梓，“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怎么会想到遗弃你呢？我把你放在门口，就往回走，走了两站路，心里慌的难受，害怕野猫野狗的再去伤你，我越想越悔，折跑了回去，你就看着我笑，当时我就想，就算以后饿死、穷死，咱俩也要死一块。你一岁的时候，得了肺炎，很严重，我没有钱，医院催着交钱，我不忍看着你死，你是欣晨唯一骨血，便给周正清打了电话，他推说自己过不去，但答应汇钱给我们。还好了那笔钱，算是保住了你的命。你两岁那年，他从上海找到我们，看到我们穷苦困顿的日子，良心不安的每月定期给我们汇钱，我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没有工作乡下女人，便接受了他的汇款，用那些钱来养活我们俩，我们这些年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欣晨的命啊！我们喝的汤就是她的血，吃的菜就是她的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