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木迦

29、第 29 章

　　林杉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里有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睁开眼时看见白茫茫的天花板，她侧了侧头，宣箫背立着站在床边，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上肚子，那里已经塌下去。声音哽在喉咙里，未开口眼泪已经先落下来：“孩孩子呢？”
　　宣箫转头看见她醒了，抹了抹脸握住她的手：“在婴儿室。宝宝很好，很健康。”
　　林杉也想起来自己坚持到听到孩子的哭声才晕过去：“那你哭什么？”
　　宣箫转身去给她倒水：“是个男孩子呢。现在在睡觉。你先喝点水吃点东西恢复下体力，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他。”
　　林杉喝口水：“就现在。”宣箫没办法，找来一把轮椅。
　　婴儿室里躺着很多婴孩，林杉手足无措，她居然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宣箫哭笑不得：“那边第二个，对。足六斤呢。医生说可健康了。”
　　林杉趴在窗户上，伸手对着那个小娃娃描了描，可真小啊，小胳膊小腿，睡得真香，好想抱抱他。
　　宣箫捏了捏她的肩膀：“走吧，回头护士会抱过来的。你现在需要休息。”
　　林杉点点头，眼睛还收不回来，末了瘪瘪嘴：“真的皱巴巴的，好丑啊。”
　　宣箫：“……”怎么觉得林杉怀个孕像变了个人呢？好二啊。
　　林杉再睡一觉起来，脑子才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你怎么在这？阿兰呢？”
　　“我那天掐指一算，觉得我干儿子可能要出来了，就飞赶过来了。阿兰？阿兰是谁啊？”
　　这话里漏洞太多，林杉来不及追问，护士已经抱着宝宝进来。小家伙软软的，躺在臂弯里好像一捏就能化了，林杉小心翼翼抱过来，小家伙眼睛盯着她，短短小小的手指揪住她胸前的衣服。
　　林杉抱着他亲一口，他闭了闭眼，还是盯着她，面无表情。林杉又忧虑了：“欸，他怎么不会笑呀？”
　　宣箫也看了看，有点嫌弃：“怎么长得和你一点儿不像啊？”说完看林杉又像欲哭无泪，忙转移话题：“叫什么名啊，想好了吗？”
　　“小三儿。”
　　宣箫掏了掏耳朵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林杉赶她出去：“我要喂奶了，你走开。”
　　宣箫说要去给她买些吃的就溜了。林杉觉得不太对劲。她把孩子抱给护士，站在楼梯口研究楼层指南。
　　14层，脑外科。
　　楼梯上行的时候，她瞥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问宣箫，宣箫却有意无意地挡在她面前笃定她看错了。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林杉走进去按了14，心里的不安开始发酵。不会的，他在C城。即便出了事他也该在C城的医院。
　　林杉沿着14层的走廊一路寻过去。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安心，她也许真的看错了，怀孕过后的后遗症里可能也包括视力下降。真棒，一个熟面孔都没有。只剩下一间了。
　　她走过去，屏着呼吸透过门上镶着的透明玻璃望进去。不，不是他。
　　僵直的脊背松懈下来，林杉转身往回走，脚步松快。有医生护士推着急救床过来，她侧身靠着墙面避开，看见推车的人低头安慰患者：“不用担心，手术很顺利。”林杉笑起来，直起身子往回走就迎面撞上了人，对方手里的单子落了一地。她忙要道歉：“对……”
　　抬起的这张脸斯文俊秀，林杉只见过两面。她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抖起来，脸上却强自扬起笑容来：“这么巧？”
　　她弯身去捡地上的单子，然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走廊的尽头拐角，还有一间重症监护室。
　　他脸上戴着呼吸机，头上裹了厚厚的纱布，人事不醒。
　　“雨太大了，他撞上了护栏。他从车里出来，在高速上拦了辆货车来的。那时候你在产房里。孩子他看到了。你平安无事出来他才倒下。
　　医生说脑子受到重击，颅内出血。”
　　宁远尘在一旁说话，林杉耳朵轰隆隆地，一个字也没能抓住。她看着里面躺着奄奄一息的人，心里有什么慢慢沉下去。
　　哈，林杉，你看看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了！你居然还有脸承认你爱他！你把这世上你唯一拥有的东西毁掉了！你满意了吧？！哈，这下你满意了吧？！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醒来时，他就会好好的。
　　陆景站在一旁，他看见这个女人往病房里看了一会儿居然转身往回走，顿时怒火中烧。没等发作，她走了几步就直挺挺地砸在地上。那么瘦，一点也不像刚生过孩子的人，砸在地上居然也砰得一声，廖斌奔过去也没来得及接住。陆景莫名地眼眶一红。
　　林杉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说胡话，身上衣服湿了一件又一件。宣箫没办法，趴在她耳边说话：“杉杉，宝宝需要你。还有阿三，他在等你去看他，你快醒过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眼泪顺着眼角一直淌下来，被子踢得七零八碎，嘴里囔囔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宣箫彻底崩溃，抱着她哇哇大哭：“他不会怪你的，杉杉，他不怪你……我们去把他叫起来问好不好，我们打赌……”
　　烧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终于醒了，床边站着的却是廖斌。他摇起她的床：“阿三转到普通病房了，不过人还没醒。”
　　林杉点点头。
　　“林杉，我先道个歉，为我接下来可能的冒犯。我作为唐信的朋友，有些话到底还是不吐不快。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C城回来后他再不来见你，想是你做了什么事来逼他。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车祸。他患了睡眠障碍，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而这场车祸之前，他因为胃出血在医院躺了近一个月。
　　你过去遭遇的种种，他比你更痛不欲生。那日狂风暴雨，我们却拦不住他。他说，你过去遭遇磨难的时候他通通不在，总要有一个时刻，他要陪在你身边，他能陪着你痛。
　　林杉，他是豁出命来爱你的。而你可以选择，为他努力一次或者就让他继续过这样痛苦的余生。
　　我知道你的顾虑，如果是之前，我并不敢厚着脸皮和你说这番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即便失去了他，你也还是有退路的。你知道的，他永远不会忍心拿你们的孩子来要挟你，再不济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不是吗？
　　甚至哪怕，为了他，做一次尝试，让他死心。”
　　林杉低着头不发一言，对所有的罪状百口莫辩，她是这样亏欠了他的。廖斌叹了口气，末了只是说：“去看看他吧。”
　　林杉先去看了宝宝，然后才去看唐信。
　　他还在睡，病房里静悄悄的。林杉走过去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拉起他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很适合弹钢琴。那时候她和他开玩笑，长一副白马王子的样子，做的却尽是地痞流氓的事。
　　他两手一伸把她困在座位上：“像这样？”
　　他英俊的眉眼近在眼前让她心脏咚咚直跳，她假装镇定不给他任何反应：“你这样看起来比较像只猴子。”
　　他无趣地收回手，悄悄嘀咕：“木头果然是木头。”
　　假装不在乎，她简直出神入化。
　　林杉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他的手握在嘴边说话：“他们说你见过宝宝了？我还没给他起名字呢，这个任务交给你吧。
　　宝宝出生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栋白墙红瓦的房子，外面院子里有个小花园，种满了花草，藤蔓顺着竹枝爬了满墙。Double在里面窜来窜去，你坐在竹编的摇椅上晃晃悠悠，已经两鬓斑白。不用担心，你老了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帅。
　　那栋房子，好像就是我曾经梦想过的样子。很安静，很温暖。
　　然后，我看见落地窗里有个女人的脚顺着螺旋梯一路走下来，那是女主人吧，我拼命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可是太用力了，所以我就醒了。
　　我才意识到，即便我一直把你往外推，我居然也还是会想象你身边的是我。可那个我在想象里，温暖、活泼、勇敢、有能力爱你、带给你快乐、能回馈你所有的给予，所以她又不是我，她也只是理想状态的我。她是我塑造出来的，值得拥有你的我，值得被你爱的我。
　　现实里的我这样糟糕，利用你的感情强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逼你一退再退，伤你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握着他的手将头抵上去，终于还是委屈，呜呜呜：“他们都骂我……”
　　唐信如果不是觉得浑身疼得厉害，他一定喷笑出来。这个林杉是他认识的那个吗，居然会告小状。
　　他弯了弯手指，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却仍有隐约的笑意：“等我好了，我去揍他们。”
　　诶，就醒了？林杉惊诧，下巴上还挂着欲坠不坠的泪珠，两只眼睛清澈澄明：“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唐信拉住她的手，摇摇头：“宝宝还好吗？”
　　林杉给他喂了些水：“嗯，我刚看过他，小家伙一天都在睡。”
　　“对不起，又让你一个人。”唐信伸手拭过她的眼底。
　　他说，你过去遭遇磨难的时候他通通不在，总要有一个时刻，他能陪着你痛。
　　林杉摸了摸他的脸，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只顾着摇头。他瘦得眼眶都塌陷，眼睛反倒愈加深邃，看着她的时候简直情深一片。林杉任性地遮住他的眼睛，倾身过去啄了啄他的嘴唇。想起身，后脑勺却被他扣住。
　　“三儿，在我眼里，你早便足够勇敢，单单只站在我身边便能让我快乐。”
　　“我想过许多许多遍，为什么从头至尾，只有我，你从不考虑在内。你为宝宝那样冒险，却不肯为我迈出一步，你只会哭着求我放过你。那时我才想明白，我的爱如果只是让你觉得辛苦，那早就违背了我的本意。”
　　有水珠啪嗒落到脸上，唐信尝到咸味。他把她遮在眼睛上的手移开，捧住她的脸看进她的眼睛：“三儿，你告诉我，真的只有辛苦吗？”
　　当然不是，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林杉眼前被厚厚的水雾隔着，咬着唇泣不成声。唐信拇指摁到她嫣红的唇上轻轻摩挲：“三儿，爱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可不可以，试试看？”
　　可不可以，试试看？
　　眼前这个男人，她承认自己爱他，却什么事也不曾为他做过。眼前的这个男人，爱了7年，被她折磨得伤筋动骨，求的却只是一个机会。
　　杉杉，这个人，难道不值得你为他努力一次吗？
　　唐信等了许久，眼里的光像是油尽灯枯渐渐熄灭，眸色沉寂荒凉。他把手从她脸上移开，刚要转开头，手指就被握拳攥住重又被她抵在额头。然后，伏在他上方的女人缓缓点了点头，又点了点，眼泪随之不断坠下来，落到他脸上，冰凉凉的，舒展开他全身的细胞。
　　他的心里突然像是繁花绽放，却又怕这只是绮梦一场。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声音干涩沙哑又夹杂几分凌厉：“说话！”
　　他的表情像要吃人，似乎她只要说出什么逆他意的话，他就能一手掐死她。林杉笑起来，乌黑的眼睛因为一层水光晶亮亮的，光华流转。她望着他，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阿三，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