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点绊山茶》阿末末

12、闻君江上琴（二）

　　“谢谢。”沈宁看眼前的男人，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的病人服，头上戴着浅灰色的毛线帽，巨大的白色口罩下看不清五官，只留两只黑黢黢的眼瞳。
　　“不用，顺便而已。你是想去花园晒晒太阳吗？我刚好也要去花园，你不介意，我们一起去？”沈宁的脸上露出尽可能真诚的笑容。
　　男人停顿了片刻，两只眼弯成弦月。
　　“好啊，我正好想有人和我说说话。”
　　“你好，我叫沈宁。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韩子深，很高兴认识你沈宁。”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花园的方向中走去，沈宁在行走中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韩子深明显有些吃力的行走。
　　沈宁看飞机落在了A城的土地。脚踏A城的土地，阳光正好照映在她身上，热烈刺眼，几乎睁不开眼睛。花子姮停留在原地等沈宁适应，他看近在咫尺的沈宁，眯起了眼睛神情像一只猫。
　　眼前的阴影遮挡了部分的阳光，沈宁终于看清周围的环境和一手指间相距的浅米色的身影，她神色不动的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对站在原地像在发呆的花子姮说道。
　　“我们走吧。”
　　沈宁站在酒店的房间里，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我到了。嗯，嗯，嗯，知道知道。我会的，我保证，嗯嗯，嗯……”沈宁拿下微微发烫的手机，揉了揉长时间贴在手机屏幕上不舒服的耳朵。
　　沈宁揉完耳朵后，走到落地窗看酒店外的风景，窗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起伏的山丘，环绕在山丘间忽隐忽现的河流。她看向远处的绿色，脑中不停的浮现的却是一道浅米色的身影，在飞机上他睡着时，闭合的双眼隔开了他眼里的防备、虚无，眼角微微上挑，细密纤长的睫毛落了层阴影在脸颊上，嘴角是习惯性的一点点翘起像是在笑着的样子，柔和美好的神情。
　　沈宁和花子姮两人走在街道上，A城的夜晚有些凉，沈宁穿了件无袖的白色连衣裙。她有些冷也累了，看身旁的花子姮还在漫无目的的走着。
　　“花子姮，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从晚饭后花子姮提议出来走走，两人已经将近走了四个小时。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沈宁的话说出口后，一瞬间淹没在吵杂的人群里，花子姮似乎没有听见，反倒是拿起一个小摊上的手链问起了站在身边的沈宁。
　　沈宁顺着花子姮的话，看向他手里的手链，水绿色的珠子用银链串起，很普通的样式，她没有作声。见沈宁没有说话，摊主急忙忙的开口了，“您真是好眼光，这手链据说是以前的皇族某位皇后戴过的，您看这珠子成色多好，您看这做工……最适合您女朋友戴了，今天您看中它，也是说明这链子和您女朋友有缘，我开价就开实价了，五千。”
　　沈宁在一旁听着摊主将花子姮手里的手链吹的天上有地下无，全世界仅得一件独一无二的架势，她压根一个字不信。沈宁之所以不走耐着性子听，就是这摊主眼光好，女朋友这三字真好听，她心头窃喜。
　　花子姮听摊主报出五千的价格，想都没想就要点头成交，沈宁一看大力拉了拉花子姮的衣袖，低声咬牙“你不是真的要买？这条街买的都是假古董，你没有在来的路上了解了解么！五千，这么贵，你也买！”
　　沈宁声音的刻意压低，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摊主听不大全眼前的两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动作让他知道自己到手的大鱼恐怕就要跑了，“您俩看起来真般配，也合我的眼缘。我寻思了片刻，这手链放在我这里十几年都没人询问，今日您一挑就挑中了它，不能不说您当真和它缘分不浅，我们做这一行也是讲个缘字，这么着吧。两千五，就当我们结个缘。”
　　摊主看男人点点头，递来一小叠的红票票连数都没数拿着手链再用手一拉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走了。摊主捏捏到手的红票票绝对不少于三千，他今天的生意回本咯，他喜滋滋的想现在的小年轻就是好哇怎么平时不多几个这样的小年轻到自己的摊位光顾，算啦算啦收拾东西回家。
　　沈宁被花子姮拉着走了几步就用力站在原地拖住前进的花子姮，“你喜欢这链子什么？你要是有这么多的闲钱，给我我帮你花！”沈宁看花子姮买下手链，心头腾地升起一阵怒气，明明和他说了是假货他还买，他的不听劝让她觉得自己讲的话成了笑话。
　　沈宁觉得自己气的眼里雾蒙蒙一片，她在人来人往，接踵摩肩的大街上怒视转过身来的花子姮，脸被远处高楼射下的霓虹灯映成红红蓝蓝一片，但他的眼瞳里散去红蓝色的灯光反倒有了一种孤凄，好像他永远都融不入这个世界。沈宁被自己闪过的念头惊愣住，孤凄，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在生气吗？我想你有什么立场生气呢，因为你喜欢我。”相隔一天被拒绝的告白，被他用带着游离的冷漠说出口，她一向觉着温柔低磁的声音在这刻有了异样的生硬，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一刹间熄灭，感到另一种的难堪。
　　“沈宁，你应该清理你多余麻烦的感情。你这样我会很困扰，你的喜欢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短，我不喜欢我闭着眼时你的行为。人类的情感果然很麻烦也很顽固，沈宁……”花子姮不清楚为什么会对着沈宁说这样几近乎羞辱的话，但他不想停止，一旦停止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不想轻易的尝试。
　　他补上最重要的话，“我想我不会喜欢你。”
　　“够了，花子姮。你真的不是人，你是个混蛋！渣滓！败类！你就是个不是人不是东西的混蛋！”
　　沈宁的心不受控的疼了，她不想看见眼前这个说不喜欢她的混蛋。沈宁使劲甩开花子姮抓着自己的手，转身挤进了拥挤的人群。
　　漫无目的的闲晃，心中的恼怒随夜风渐渐扫向后方，她想花子姮的话其实并没有错，她的确在凭借自己的喜欢而想要入侵他的生活，虽然自己的自尊在提醒自己他说出口的话有多么的伤害，可她还是在不自觉的替他辩驳他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不是吗？
　　沈宁疾步走着，脱离了人潮站在这座城市里不知名的街道。夜风吹起裙角，沈宁才惊觉自己现在正走在一条偏僻的小道里，夜色沉沉，小道里只有一盏不知哪家安在门边的小黄路灯，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小孩惊醒哭闹的声音。沈宁害怕了，她没有带手机出门，又想起在电视网络里看见的新闻，半夜女子单身独行遭遇抢劫，女子小巷遭遇□□……脑袋里纷纷跳出曾经看过的事件，她的脚步加快。
　　“啊。”
　　“啪。”
　　“对不起，你没事吧。对不起，你有事吗？……我来捡，我来捡。”沈宁在街角的转头，撞倒了一个男人，一个很瘦弱的男人，因为沈宁在两人相撞到后迅速起身了男人还倒在地上，他带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口罩，刘海下的眉毛皱作一堆，显然两人相撞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身体上的痛苦。
　　男人手里的购物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沈宁手忙脚乱的追赶滚落的白色药瓶，追赶几步后，在药瓶滚落到车道上千沈宁拿起了药瓶，上面密麻的外文字，她一个也不认得。
　　沈宁回到原地，男人已经起身将掉落在地上的物品放回购物袋里，他接过沈宁拾回的药瓶“谢谢你。”男人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发出道谢。她听到男人的道谢，连忙摆着手说：“不用，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撞倒你的。”
　　“没事，其实我有一半的责任的。你没有摔伤吧？”男人的双眼很仔细的扫视沈宁穿裙子后裸露在外的四肢。
　　沈宁看男人的眼睛很认真不含杂念的观察自己的关节处，她回道：“没事，我没有受伤。”
　　男人自己扫视完沈宁的身体后没有发现她有伤口，眼神没有转移到其他的地方而直直的看向了沈宁。沈宁莫名撞进一双眼里，他似乎在担忧？
　　“我的眼神不好，但是小妹妹你还好吗？”
　　沈宁听着他的话，一阵摸不着头脑。“我很好啊。”她还特意在原地走了几步，表明自己没有受伤。
　　男人看着沈宁在原地走了几步，大口罩下外露的眼睛倒是显现几分犹豫，“你的脸上都是泪水。我想，想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可以试着和我说说。”
　　沈宁听到男人的话吃了一惊，自己哭了？她的手摸向脸，湿湿的，自己真的哭了。男人看到沈宁将手摸向脸颊后，她自己反倒很讶异的呆愣神情，他伸手将口袋里的纸巾递到了她跟前。
　　沈宁看着周围明亮欢快的色调，对面戴着白色大口罩的男人，她想自己真的发疯了。
　　“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家店，然后一个人在这里点杯饮料默默坐一下午。”男人落座后，对着沈宁说。
　　沈宁几乎没有看菜单就随意点了份套餐，男人也点了杯饮料。他们间出现短暂的沉默，陌生人坐在一起后普遍的沉默。
　　“我以前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呢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三年，那三年里我时常想如果这一辈子有他陪也不错。最后，我们分开了。我很没出息的离开了那座城市，还一直没有走出来到现在。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那么爱一个人了。”
　　男人在两人间的沉默突然间讲话了，沈宁从低头看桌布到抬头看眼前的人，两只眼睛水色一片，形状却是在笑着的。
　　他隔着口罩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讲完了我伤心的故事，你可以讲了。”
　　男人的友好和善意，沈宁感受到了，她两只眼眨巴眨巴，露出一个大大的开怀的笑容。
　　“我啊，比你好多了。我只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然后再表白后狠狠被人拒绝了而已。你看，就是这么点的事我哭的满脸泪，太矫情了对吧。”
　　沈宁脑海里不受控的再一次浮现今晚的画面，本来话中想要显露的轻松被脑海中不停放映的画面击碎。“我想他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了。”沈宁真实的感受到心脏在说出这句话后的难受，有只手在不停的像拧湿抹布似的在拧着自己的心。
　　“我第一次被他拒绝后，可是哭的像个刚学会哭的婴儿那样呢。你比我好多了。”男人将刚刚送来的食物放到了沈宁的桌前。“被他拒绝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了一大堆的外卖，狂吃。整整三人份的外卖，我一个人吃完了，我当时还喝了很多的酒，虽然我撑的难受，不过难过的情绪真的消失了大半，你现在也可以试试我的方法。”
　　男人看着沈宁的眼眶红红，他想了想他自己一筐筐写过的台词中安慰的话，但他发现果然作品高于生活那些话在生活中有哪个人会说，只好回想了自己当时被拒绝后自我安慰的办法，接着照实说了出来。
　　沈宁看眼前的的桌上乱七八糟堆放的碟子，才了解到自己原来这么能吃，肚子要炸开了。她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嘴巴里都是刚吃完的香草冰激凌味。
　　“再见，谢谢你。”沈宁站在餐厅的门口露出真心的笑容。
　　男人看见沈宁的笑容，两只眼睛也流露出笑意，白口罩下的声音闷闷的说：“再见。我很高兴今晚我们一起吃东西。”
　　沈宁感谢眼前的陌生人，他在自己一场暴饮暴食里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连他点的橙汁都是自己喝了，但他却从没有一点的不耐烦两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般。沈宁看着男人一步一步的走远，她抬头看了一片漆黑的天空，天空里点缀的几颗星。
　　接近午夜的大街，人迹稀少。
　　“等等。那位在路灯下的女生。”沈宁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眼睛一转瞄到了身旁的路灯，这是在叫自己？她顺着路灯看向身后，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跑到了她几步的距离的身前。
　　男人不适应跑步后的大口呼吸，在寂静的大街里格外大声。
　　“我想，我想，我想，我想说一句话。”男人终于顺平了呼吸，路灯下他白色口罩上的眼里透出认真，“我想说，在我和他分开后，我不曾有遗憾，因为爱过他就是我到这世上后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你喜欢过的人他也是你收到的礼物。所以，受了伤没关系，你会记得喜欢他时的喜悦。再见。”
　　沈宁看着男人说完话后慢慢的转身走向了黑暗深处，她想着他的话，爱过就是我们到世上收到在美好的礼物，那么那样的花子姮真的美的像是一个礼物。
　　花子姮在房间门口碰见刚回酒店的沈宁，他闻到她身上复杂的食物味道，他的目光转向她的脸，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的两颊，尖尖的下巴初显成熟的模样，湿漉漉的眼，她哭了。
　　“今晚，我很抱歉。对于我所说的无礼的话，对不起让你受伤。”
　　沈宁抬头看倚在门边上的人。“花子姮，你的道歉总是这么温柔，让我产生错觉，就好像你真的在心疼我一样。”她看不清背光下他的神情，她想起路灯下那张口罩上发亮认真的眼——“爱过他是我到这世上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心中默念花子姮你是我的礼物，让我学会喜欢懂得心痛的礼物，所以拆开这份礼物的喜悦应该足够抵挡你不喜欢我的事实了吧。
　　“花子姮，你不用道歉。我也不会接受的，因为你没有错啊。我困了，走了一晚上特别的累，晚安。”沈宁的脸上在尽可能洋溢出最大的笑容，她想如果自己笑的越好看，心里的酸涩是不是会越少直到不见。
　　花子姮看着沈宁笑的灿烂对着自己说晚安，关上了房门，她僵硬又夸张的笑脸蓦地让他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