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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荒山闻鹤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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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秦】
秦王的铁骑踏平兰邑的那一天,将会是我一生的噩梦。即使几年后寒宵梦回,我依然会从睡梦中惊醒,捂住头颅,回忆起那场战争每一个惊心动魄的细节。
那一日,哥哥拼死用鹤羽灵石放大招攻出一道血路,父亲带着我以及其他兰氏族人逃出生天。兰邑一战,有四十余名族人死在沙场,只余一百一十余族人幸而生还。
自此,我们流离失所,一路向北方逃去,同时艰难地躲避着秦兵的追踪。流浪的生活长达数月,直到我们来到了北方的燕国。
燕国是与秦齐名的当世大国,彼时秦国突起,已将韩魏吞并,并且对燕赵虎视眈眈。燕王早早看出秦王的野心,遂招揽天下奇士,共商抗秦之策。而我们兰氏族人大多身具奇术,正投燕王心意,于是燕王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在燕国的都城蓟暂时安顿下来,以逃避秦王的追捕。
这一停留,便是三年的时光倏然而逝。
三年之后,我十六岁。
这一年入秋,蓟城的日落来得格外之早。半山夕照缓缓落下之时,天际燃烧着血一样的晚霞。
蓟城的燕王宫巍然坐落在这晚霞之中。我在王宫外的大道上行走着,不觉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燕国的王宫在黄昏中静静地伫立,夕阳如同血色的秋霜,将这个笼罩在烽烟中的国度浓重地浸染。
见我驻足不前,王宫的侍者唤道:“兰姑娘,太子殿下正在殿内等候。”
“哦。”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跟随那侍者走进了那燕王宫的大门。
燕国的太子名丹,乃当今燕王之子。他自少年时期起便一直在诸列国辗转游荡,不久前方回到燕国,而他归国后尚无多少时日,便遣人来到我们兰氏族人的住处,宣族中主事之人进宫面见。我不知他突然来宣召究竟所为何事,疑惑之下,便独自随侍者前来。
踏入燕王宫后,侍者带着我一路走至王宫的东殿。东殿的大门前,数名执剑守卫表情肃然地立在殿外,而在那不远处的大殿之中,中门大开,一名玄衣男子正背向大门立于中堂,似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太子殿下,兰寐姑娘到了。”侍者躬身行礼。
太子丹转过身来,面向着我。
他虽为太子之尊,衣饰却并不甚华贵,面容方正俊朗,目光炯然,虽略带沧桑之色,但自有一股隐然威严的气度。
“兰寐见过太子殿下。”我敛衽行下礼去。
太子丹微微挑眉,望着我的目中却透着几分惊讶:“传说中神赐灵根的兰氏一族的管事之人,居然还是这样一位年少的美人。”
“兰氏一族的族长是我父亲,家父现下不在蓟城,家兄卧病在床,所以兰氏一族暂时由我来主事。”我回答道。
“原来如此,”太子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有所耳闻,你父亲如今在燕国边关,是吗?”
我垂目道:“是。”
两年以前,秦军屡次进犯,燕国边境告急,燕王令父亲前去西方边境,以法术相助燕军戍边。燕王曾在危机之中对我们施以援手,倘若燕国国破,我们兰氏族人仍会落入秦王手中,于情于理,我们都应尽最大的努力相助燕人抗秦。于是,父亲带着族中大多数壮年男子去了燕国边境,留在蓟城的只有妇孺老人,以及一些在兰邑之战中受伤的族人。
而哥哥,三年前的兰邑之战因强用鹤羽灵石为族人杀出一条血路,几乎被反噬身死。在我们逃亡的数月中,父亲和族中长老轮流为他施用愈术,哥哥方才保留下性命,但三年后,他仍然昏迷在床,至今没有醒来。
我闭目片刻,复又睁开:“太子殿下召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错,”太子丹点了点头,道,“我确有一件要事,想要请姑娘帮忙,不过在这之前,我尚有几个问题,希望兰姑娘能够回答我。”
“太子请讲。”我道。
“传说你们兰氏族人世代相传的术士灵力,乃是由一名上天的神灵赐予,此传言是真是假?”太子丹道。
我闻言一滞,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三年前的那一天,鹤神的影子再一次在我的脑中浮现,我想起兰邑之战那日昏黄的血尘,爆裂的蓝光,他冷漠的双眸,希望之后的悲痛和绝望,一切都犹如昨日,像噩梦一样清晰,让我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然而,纵然我百般不愿去想,却仍不能否认我们兰氏族书上的记载,那祖传的竹简上所写的几百年前的故事,字字真实,我无以逃避。
“是。”我半晌方回答。
太子丹缓缓点头。
“听闻你们流离至燕国,乃是因秦王嬴政之故,”太子丹又道,“那么,兰姑娘能否告诉我,你们与秦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闭目沉默良久。
“秦王迷信长生,认为生祭天生灵根之人可炼成长生不老药,”我睁开眼睛,轻声道,“三年前,秦王派秦将王翦携诸多术士兵临城下,攻破兰邑城外结界,致使族人死伤大半,只剩我们死里逃生,一路逃亡直至燕国,方被大王收留于蓟城。”
太子丹颔首,又慢慢问道:“那么,兰姑娘,秦王嬴政此人,你如今对他,是何态度?”
我骤然抬头看向他:“秦王毁我家园,戮我族人,我与他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太子丹没有回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是在沉吟、思考什么,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审视。
我直直地与他对视。不论他投来怎样试探的眼神,我俱坦然以对。
半晌,太子丹方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甚好。既然如此,那兰姑娘请随我来。”
燕王宫的东宫极是大而广阔,太子丹屏退了身边的侍从,带着我一人向着后院走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我们来到东宫深处,直到走至一处极为秘密的庭院,夕阳从狭小的天井照射进来,里面昏暗得空无一人。庭院深处的堂内,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我跟随太子丹来到朱门之前,停下脚步。
那道朱门矗立在那里,神秘而森然。
我微微有些奇怪,问道;“这门里面是什么?”
然而我话音刚落,突然之间,“喀拉”一声,一道青碧色的寒光自眼前闪现,竟是一柄利刃势如疾风,突然间撞破那朱色的大门,带着破空之响,直冲着我的面部刺来!
我大吃一惊,立即抬起手,袍袖一挥,手心金光陡现,那匕首刹那间被我手中灵力逼停,于最后一刻悬停在我的鼻尖。
几个月的流离逃亡使我的法术被迫进步了许多,反应机变也灵活了不少,总算不至于命丧这突如其来的匕首之下。我惊魂未定,立即退后两步,这远远高于常人的身手和功力,那门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人?
太子丹亦是一惊,马上高声喊道:“荆轲侠士停手,勿要伤了自己人!”
他话音方落,朱色大门缓缓打开了,一名男子自那黑暗的内堂出现,慢慢走了出来。
他身穿一袭灰色衣衫,身形高大魁梧,五官棱角锋利,表情冰冷,双目锐利如电,如同利刃一般注视着我。
“荆轲侠士!”太子丹责备道,“兰寐姑娘是我的客人,缘何如此无礼?”
“我听见有陌生人的脚步和声音,以为是有刺客或奸细潜入了这里,”灰衣男子冷冷道,“一时起疑,就下了手,太子殿下见谅。”
“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来客下此杀重手,疑心如此之重,我看阁下才更像是刺客奸细吧! ”我不觉怒道。
那人并未恼怒,反而笑了。
“呵呵,姑娘好眼力,在下荆轲,正是一名刺客。”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我定睛望着这个名叫荆轲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若钟磬,纵然似乎在笑,然而看向我的目光中却充满了肃冷之色,仿佛一尊毫无感情的冰雕。
“叮”地一声,我手一松,那匕首落在了地上。
而荆轲若无其事地走来,俯身将那匕首拾起,轻吹去上面的灰尘。
“侠士,下次千万不可再如此鲁莽,”太子丹对荆轲说道,随即转向我,“兰姑娘,十分抱歉,这位荆轲侠士生性谨慎,此地原十分隐秘,除我与几名心腹门客之外未曾有外人来过,致使有此误会,希望未曾吓到姑娘。”
我摇摇头,没吓到我,险些刺死我倒是真的。我虽仍因方才那惊险的一刀而甚觉不快,但太子丹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再对此追究什么。
我转头看向荆轲,心中却仍旧十分疑惑,在这燕国的深宫之中的诡秘之地,竟然藏着这样一名身手高明,行为怪异的奇人,不知这燕太子丹是何用意?
“荆轲侠士,这位便是兰氏一族的掌家之人,兰寐姑娘。”太子丹对荆轲道。
“兰寐姑娘?”荆轲闻言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我,“你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儿,便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术士之族,兰氏族人?”
“不错。”我瞅了他一眼,回答道。
“倒是我未曾见识了,方才能挡下我那一击,的确非寻常人所能做到。”荆轲对我拱手,“失礼,在下荆轲,卫国人氏,现为燕太子座下门客之一。”
太子丹指向荆轲身后的屋室对我道:“兰姑娘请进,我们到堂内说话。”
我跟随他们踏入那堂屋之中,夕阳透过极小的窗户投进屋里,斜斜地照亮了屋子里的陈设。
我一凛,突然停住了脚步。
大堂尽头的正中,竟有一个稻草扎成真人大小的假人。那假人的头上蒙着一块麻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秦”字。而假人的身上如同被刀剑刺破了无数次,已经是千疮百孔。
“这是什么?”我愕然问道。
“方才已说过,我是一名刺客,”荆轲微微一笑,“作为刺客,自然要于秘密之处日夜苦练,去践行那刺杀之事。”
说着,荆轲突然将手中的匕首甩出,一道青光如同利箭般直直射出,“卟”地一声,正中那假人的心脏,直没入它的胸口。
我吃了一惊,突然望向太子丹:“太子,你们难道是要……”
太子丹转过身来,对我正色说道:“不错,荆轲侠士武艺高强,乃是我燕王太子殿座上之宾,我们二人密谋已久,为的便是潜入秦国咸阳,前去刺杀秦王嬴政!”
“什么?”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们。
我知太子丹数年前曾于秦国为质,近些年来,秦王嬴政灭掉韩魏两国,一路掠地攻城,已逐步夺取了中原大部分国土,太子丹意识到秦王的野心,便设法归国,与燕王共谋抗秦。而我却万万未曾想到,他这些年里所做的所谓“谋划”,竟然是这样的打算。
“你们要去咸阳刺杀秦王嬴政?”我犹在震惊,“可是秦王身为大国之君,手下兵将那般众多,当年他派军攻打兰邑,单是法力高强的术士就有数十人,身边的防备定然更为森严,你们如何能做到?”
“我们自有办法。”太子丹道,向荆轲点头示意。
荆轲走来,从袖中拿出一卷白色布帛所制的画轴,手指微松,画轴的一边落下展开,布帛上的内容即一览无余地展现于我的眼前。
我定睛看去,原来那是一张三尺见方的地图,上面绘着山河丘陵俱在,制作得十分精细考究。
“这是……”我问道。
“此乃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太子丹道,“督亢是燕国最为丰沃之地,被秦国觊觎已久,屡次攻占而不得。若荆轲携此地图与秦王所通缉樊於期将军的首级前去秦国投诚,嬴政必然会欢喜召见,待到那时,荆轲可近秦王身侧,只需拿出地图中所藏兵刃,一击必中!”
我愕然地看着他。
“我与嬴政相识于赵国,本是少年旧友,”太子丹轻声道,目中倏然闪过奇异的神色,“然而,近些年来,他权势日增,性情愈发狂妄,数年前我于秦国为质之时,更是屡遭他的欺辱。如今,嬴政已攻下韩魏两国,一路自西而来,下一步必是倾力攻打燕国。我身为燕国太子,便是拼上尊严和性命,也绝不能让燕国落于他之手!”
说着,太子丹缓步走到假人之前,伸手将那柄匕首从假人胸口拔出,举至眼前,凝目打量。
我目光一动,亦看向这把方才险些刺中我的匕首。
方才混乱之中,我未曾看清它的模样,而如今仔细看去,突然发觉它与那些寻常兵刃甚是不同,
匕首的刃尖极其锐利,隐隐吞吐着耀眼的锋芒,昏暗的夕阳射来微弱的光线,却于刃上映出耀眼如白日的青光,在这暗室里莹莹闪烁,十分醒目。
“此匕首名为’青蝎刃’,为赵国名匠徐夫人所铸,”太子丹说道,“青蝎刃乃天下第一锋利之刃,而且淬以奇蝎之毒,更是见血封喉,数年里我费劲心机,方辗转得来,荆轲若用此刃前去刺秦,不须刺中要害,只需划破肌肤,嬴政便定然一命呜呼,再无回生之机。”
我怔然听着,半晌方道:“如此听来,倒是个颇为可行的方法。”
“然而,这匕首锐利无比,淬毒之后,更是锋芒太露,”太子丹话锋一转,“兰姑娘且请看。”
太子丹将匕首递予荆轲,荆轲接过,随即将其卷入那地图画轴之中。我看过去,果然见那青色的光芒穿过层层白色布帛,仍能隐隐透出,相当夺目。
“依照我们的计划,即使将青蝎刃卷入地图中,那锋锐色泽仍旧能自图卷中透出,怕是难以混过秦人耳目。”太子丹道,“嬴政此人疑心极重,倘若被他提前察觉出蛛丝马迹,此事必败无疑。时至如今,这也是我们的计划中唯一未能解决的难题。”
时至此刻,我终于听懂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太子丹为何会对我这个外人透露这个绝密的计划。我抬头望向他,说道:“所以,太子殿下召唤我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不错,”太子丹颔首,说道,“此事虽是末节,但事关重大,不容一点有失,况且我们的密谋极为隐秘,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还望兰姑娘理解。所以,兰寐姑娘,你身为身具灵力的术士,对此可有解决的办法?”
我沉吟半晌,走上前去,抬起手来,凝神施法。
氤氲的雾气从我衣袖中散出,笼罩于那匕首透射出的锋芒之上,将其慢慢消磨。一炷香时间过后,雾气散去,它便变得如寻常匕首一般,封在图卷中,失去了夺目之色,与那图轴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痕迹。
“此法只能够隐去刃尖的光泽,但是匕首仍然如往常般锋锐,剧毒也仍旧存在,须得十分小心。”我收回手说道。
太子丹不由得欣喜击掌,赞叹道:“兰氏一族得神赐灵根,果真是不同凡响!”
“不过是小小的障目之法罢了,”我摇了摇头,“这种术法于术士而言,并非难事,以我的本领,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已经够了。”荆轲收回卷轴,声音铿然,“多谢兰姑娘。”
说着,荆轲转过身,昂然对太子丹道:“太子殿下,如今万事已备,不须再耽搁,荆某将携副手秦舞阳,不日便出发前往咸阳,去取秦王嬴政那厮的性命!”
他的声音慷慨而坚决,在这阴暗的夕阳里铮铮在耳,回响不绝。
太子丹望向他,面色十分凝重,沉声道:“此行之计划以及危险,侠士可想清楚了?”
“早已万全思量,不在话下。”荆轲道。
太子丹缓缓点头:“择日,我会召集高渐离等人为你送行,并行祖路之祭。兰姑娘,请你也一并前来。”
荆轲走时,深秋的晚霞再一次洒满了燕国的天空。我随着太子丹来到蓟城的城墙之侧,夕阳照映在遥远的燕山之上,一片广阔而苍茫。
荆轲就此踏上了征途。
太子丹与数名知情的门客为他送行,他们皆身穿缟素白衣,沉默而肃然,仿佛是在提前为他悼念。礼乐响起,易水之上行起祖路之祭,门客之中,一个名为高渐离的人击起筑乐,声音响彻原野。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慷慨高歌,众人亦展喉相和,和着那筑乐唱起变徵之声。易水之畔,哀风萧萧,马声嘶鸣,夕阳的深处,鸿雁阵阵高鸣着划过万里长空。
祝歌声中,荆轲跨上了马背,同携带的随从一起,马蹄阵阵,很快地融化于无边的荒草里。我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山色中,萧瑟的秋风平地狂起,将荒野里的枯叶吹得纷乱,如同天地在号泣。
众人依旧伫立,凝望他离去的方向无言,祖路之礼仍在继续,悲壮之声连绵不绝,许多人潸然泪下,悲戚不已。
良久,我轻声向太子丹问道:“太子殿下,荆轲此去,必死无疑吗?”
“是,”太子丹望着远方,缓缓回答,“不论是成功或是失败,他都已不可能活着归来。”
我默然。
“此行无论是险阻还是变数,都太多太多,”太子丹的声音微哑而沧桑,“倘若荆轲侠士能成功杀死嬴政,那么我们燕国也得以从战乱中生存下去。然而他一旦失败……我,父王,乃至你们,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因此而死。”
我望向那盛大的祖路祭典:“所以,如今的我们也只能祈求这些神灵,保佑他此行成功了吗?”
太子丹点头:“是啊,祈祷上天,神灵——倘若他们当真存在的话。”
彼时祖路之礼已近尾声,高渐离停下击筑,高声喊道:“望道路之神护佑行者荆轲,此去咸阳能不辱使命,功成而归!”
“愿道路之神护佑荆轲,不辱使命,功成而归!”众人亦高声附和,声音在广阔的原野里不断地回响,而后渐渐归于静寂。
但我们都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归来了。
而那冰冷而又虚无的道路之神,又怎可能真的保佑荆轲成功刺秦,挽救我们所有人危亡的命运?
我望着他们,脑中突又闪过一双蓝如火焰的眸子,在那漫天的血尘之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呼吸一滞,闭上眼睛,皱眉摇头,竭力将鹤神的影子从我的头脑里赶出去。
“怎么,兰姑娘似乎对这祖路祭礼颇为不敏?”太子丹察觉到我的沉默。
“没什么,”我摇摇头,“我只是看到这些……想起了另一个神明而已。”
“另一个神明?”太子丹问道,“可是你们兰氏一族所祭祀的鹤灵之神?”
我沉默片刻,道:“是。”
太子丹似是想起一事,道:“说起来,你们兰氏一族身为神赐灵根的术士一族,那么当初赐予你们灵根的这位神灵,如此危亡之际,能否护佑我们抗秦?”
“呵。”我苦笑摇头,“太子殿下,倘若那名仙神当真护佑我们,我们兰氏一族又何至于被秦王踏平故园,落到如今的境地?”
太子丹微微一怔,大笑道:“说来也是!鬼神之说终属飘渺,天命难测,还是人力谋划为上,我相信荆轲之能,也相信我燕国国力,尚能与秦王一决高下。兰寐姑娘,如今你父亲尚于西方边境同燕军一并驻守,待得你们族人助我燕国抗秦成功,我便回禀父王,重加赏赐,令你们重归故土!”
我心头微颤,蓦地抬目望向远方。
我和我的族人们,真的还有重返故乡的可能吗?
远方古道漫漫,那是我们一路从兰邑逃来的方向,在千里的荒草和青冢之外,我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兰邑城里,那落落的雪白梨花,在那明媚祥和的春日暖阳里,如梦一般安静地飘然落地。
“多谢太子,”我望着远方,口中轻喃,“兰寐也期待,能再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