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前奏》WeWa

5、

　　当缘庭的手提电话内传来不通的呜呜声,她重按了一次,她听到电话对线还是呜呜声,她颓然的放下了电话,心里不停的咒骂梁奕飞!

　　她跳下了窗台,不停的在室内渡步!

　　她扫视书台上被自己写得满满的那些硬皮簿, John Lennon 的 CD 和黑胶碟,和书架上全是尚山幌的小说,她几乎收藏了所有尚山幌的小说,散文,和在报纸上的专栏。

　　她拿起尚山幌小说<下坠的速度>,再次揭到她最喜欢的一章。

　　如果我不自量力的,
　　去摘取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
　　而你却叫我对你放手,到底那一刻,
　　天上划过我流星下坠的速度快..
　　还是我下坠的速度快..

　　她放下小说,再次按梁奕飞的电话号码,每按一个号码,心便怦然的跳动一次,她是迫不及待的要见尚山幌,。

　　直至按到最后一个号码,电话里头,终于响起了正常的待接铃声!

　　当电话一接通,没有等梁奕飞开口,她已急速的大叫。

　　“梁奕飞? 是我,林缘庭。我想见尚山幌,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超越他的底线,我也一直压制着自己不去超越他的底线。可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无论我去到那里,脑里想着的就只有尚山幌。梁奕飞,我想见尚山幌,我只想见尚山幌!”

　　说罢,缘庭听着电话对线是一阵沉静。

　　“梁奕飞?!你在吗? 你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说我想见尚山幌!”

　　她紧握着电话,在房里来回走着试着方向,怕自己手提电话网络接收不清楚。

　　“喂!梁奕飞?!你在吗?!”

　　在一阵沉默过后,电话的对线,终于响起了一把声音 “林缘庭,我是尚山幌。”

　　缘庭猛握着电话,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好半响,缘庭才懂得说出这句话。

　　“尚山幌!我会在半岛酒店等你!”

　　缘庭跑进半岛酒店二十八楼的 Felix 餐厅,选了一个靠落地玻璃窗的位置。

　　她仍想着刚才那一通原要打给梁奕飞的电话, 而意外的原来是尚山幌的电话号码。

　　她没有给予尚山幌任何说话的机会,拋下了最后一句话便挂线!

　　此刻,她看着玻璃窗外,在霓虹灯下映著街上路人走过马路的身影,她期望所等待的人会出现在转角马路,好让她知道她要见的人会随时出现在眼前。

　　在尚山幌的小说的后记,她知道他最爱在半岛酒店写作,坐在靠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往往就是在这里写上一个下午。

　　她收回视线,拿起小巧的匙羹,在要搅动着早已冷了的咖啡,可是手却骤然的停下来,只因她看到正从餐厅门口走进来的人。

　　尚山幌撑着拐杖,远远的已看到缘庭坐在靠着落地玻璃窗的那张餐桌。

　　他略停了停步,然后握牢着拐杖,向她那边蹒跚的走过去。

　　缘庭已紧张的反拗着手指, 按捺着心里那份难以平静。

　　侍应走了过来,殷勤的替熟悉的客人拉开了银色椅。

　　山幌在她对面坐下来,仍是一头清爽的短发,清澈的双眼,浮在咀角上那淡然的笑容, 白色运动外套,拉炼仍是拉至企领。

　　他把拐杖放到身边,向侍应微点着头说 “麻烦你给我一杯咖啡。”

　　侍应礼貌的退开了。

　　“尚山幌,我以为..你不会来。” 她舐了舐唇。

　　“林缘庭,你选的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 而且,你也选了我最喜欢坐的位置,我没有理由不来。” 山幌看着她微红的脸。

　　“那么,我是该庆幸我是说了这个地方?” 她说。

　　尚山幌没有回话,侍应送来了咖啡,他低着头,专注的加奶和糖,拿起小匙轻轻的搅拌着冒着热气的咖啡。

　　缘庭看着山幌专注的神情,叫她看得动容。

　　“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很无聊的读者,是吗? 不过,我想你知道,我一直看你的小说,就只有一个希望..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在这里喝一次咖啡,即使我们什么也不聊,就是这样的喝一次咖啡,去体会你在这里写文的心情就足够。”

　　山幌稍稍抬起头,在幽暗柔和的灯光下,看着低下头的缘庭。

　　缘庭为了掩饰心里的紧张,她拿起已没有冒热气的咖啡杯。

　　山幌忽地的按着她的手, 把她的杯子挪开, 把自己刚搅拌好的咖啡轻轻推到她面前。

　　“喝我这杯吧。” 他说。

　　缘庭有点意外的望著他, 按捺著怦然跳动的心情,拿起了他为她所调的咖啡,轻呷了一口,心情终于有点平静下来。

　　“林缘庭..” 蓦地,山幌低沉的唤着她的名字。

　　缘庭抬着头,看着他。

　　“林缘庭,你的希望已实现了。” 山幌淡然的说 “我们也不会再见面。”

　　缘庭愣了愣,一时间不能理解山幌的话。

　　“你知道,出版社几乎每一个月, 便会告诉我有很多读者想和我见面,我从来也不觉得有要见面的必要,我总在想,要跟我见面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山幌别开了脸,看着落地玻璃窗反映着自己脸孔的倒影。

　　“仰慕我的人, 都只是因为喜欢我的作品, 而不会真正去体会我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期待你的作品, 而不会去考究你写故事背后的实际意义。当然,还有更多人因为看了你小说的人物, 把作者本身也代了进去,以为他必是这样的一个深情的人,他们写给你的信,充满了爱慕..但那是真的吗?!”

　　“林缘庭,一个人最不快乐的时候,在写故事时,也不愿让故事里的人物快乐,其实就是这样而已。”

　　说罢,山幌的视线默然的落在自己那双拐杖上,缘庭没有忽略他停在拐杖上那落寞的双眼,她心也像被刺痛着。

　　“所以..尚山幌,你也会以为我是那些人?” 她难过的深抽了一口气 “那么你会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真的只因为我选中了你喜欢的半岛酒店?!”

　　“尚山幌,你不会去接触读者,这就是你的底线,因为你喜欢的是写作,才会一直坚持去写!你愿意让喜欢你故事的人去继续喜欢你的故事..然而,写作本身是寂寞的。你希望在这寂寞中,一个真正知道你,真正认识你的人会有一天走到你面前!”

　　“林缘庭,那么,你以为你就是那个清楚我? 知道我?!认识我的人吗?!”

　　山幌把脸转了过来,直视着眼前人,他可以直视缘庭,然,餐台下他的手已紧紧的捏着自己没有感觉的腿,彷佛努力的提示着自己。

　　缘庭睁大着双眼看着山幌。

　　她是不相信心里一直期待的人,结果,山幌给她的是一连串的淡然的反问,是淡然得让人觉得心疼的反问。

　　她听到自己激动的声音说 “尚山幌!你最喜欢的是罗拔烈福,米雪菲花Up Close and Personal!徐克的梁祝!我也因为你说的喜欢而看过很多次!每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看得想哭! Eason所有悲惨的歌!你最爱的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到现在你还是最爱听那第三场景Christine 所唱的 Think of Me!你最喜欢小王子!却讨厌别人冒充圣修伯理再去写小王子,可是你还是最愚蠢的买了那一本所谓续集!你会宁愿选 Too Young 也不会去选人们已用了很多很多次的 First of May作你小说的主题曲!你喜欢 Swing 的 1984,因为有很多的事情过去了,我们也无法再返回!你喜欢<一千零一夜>!你会逐间逐间书店去找一千零一夜的原著版本小说,因为你知道那绝不是只收录了十多个故事而成的一本簿簿的书! 而当你发现原来最深刻飞毯逃离的一幕,其实飞毯根本不是飞毯而是一张床!你却恨得想自己从没看过这一本书!但它还是你的所爱的!你最喜欢 Alfred Hitchcock 的 Psycho,所以你会不停的去追寻故事的来源是因为真有一个人叫Edward Gein!你最喜欢听EKin的歌去写故事!你最喜欢 John Lennon 的 Love!你会因为第一眼所见所感而不说理由的去爱某一些事!所以你买了 John Lennon的黑胶碟!即使你没有唱机! 而第二天你傻傻的返回唱片店,去买回一张可以听的 CD!因为尚山幌!你总是因为所爱而爱!”

　　当缘庭说完了这一切,她握牢着拳头几乎是颤抖,期待着山幌会说点什么!

　　她只想他能说点什么!

　　然而,山幌紧闭着唇,胸口是起伏不定的,心里激动的感受着缘庭能一口气去说出他所有写进小说里自己所体会,所有想要说的事!

　　可是,他的视线仍只看着自己的那双拐杖。

　　缘庭红着双眼, 奋力的再叫 “山幌,也许我说的这些所有都不能代表我就是那个最清楚你!最知道你!最认识你的那一个人!山幌,我以为你在 Studio 再次出现,是因为你愿意冒一次险,让我看到你。你想我更清楚知道自己,可以更肯定的去当面告诉你,我喜欢你是因为你, 而不是因为你的其它的一切!我更以为你也喜欢.. “

　　她骤然的把话停住,看着山幌忧伤的双眼。

　　山幌..我更以为你也喜欢我..

　　但山幌没有,他没有再说任何话。

　　好半响,她才慢慢的站起来,颤抖的手抓起了布手袋,她再度深刻的看着山幌,然后颓然的转过了身子。

　　山幌坐在银色椅上,他的手仍紧捏着没有知觉的腿,视线却不停的看着缘庭背影,直走出这个他和缘庭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方, 半岛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