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前奏》WeWa

16、

　　在 Studio 的工作室内,奕飞半个身子坐在凌乱的工作台上。

　　他一边侧着头挟着手提电话,一边用气泵小心清洁着Nikon F6镜头。

　　“就当 Book 我的 Studio, 反正有空档。你放心,我自然会把账单寄到出版社。”他听着对方说了一会才搭咀,然后, 把清洁好镜头放在台上 “…那么,缘庭还不知道这个惊喜吧?!”

　　奕飞听著对线的人一直的说, 而他在混乱的檯上拿起刚冲哂好的12R相片, 翻过夹在相片下的是几幅画稿细看。

　　“…当然,你知道这是非我莫属!” 好一会,他才说。

　　电话里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放下画稿, 把手提电话从肩膀握到手里,探头去看工作室外坐在背景纸前高椅上的人。

　　“林缘庭吗?!她不就是像傻瓜一样!山幌,我想也许你在,缘庭会比较安心!”

　　掛了线后,奕飞重新把Nikon F6 握到手里,惯性的拉低 Cap 帽,走出工作室。

　　他靠到墙边看着近在眼前却有点远的人。

　　这是缘庭第一次做访问,是应出版社的要求,为一本名为突破青少年杂志做访问,算是给刚在暑假毕业为前途担忧的学生一个正面积极的讯息, 而最重要的是她和山幌所合著的新作即将出版,出被社希望让人先认识这写作新人。

　　只是,缘庭就像傻瓜的面对着杂志记者, 对记者提问几乎是一句起两句止,没有爆炸性的回答。

　　来到访问中段,杂志记者举起相机向木讷的缘庭说 :

　　“嗨,林小姐,望镜头,我们先拍点相片吧!”

　　缘庭面对着镜头是笑得一脸僵硬。

　　“再笑一下, 放松一点。” 记者再试着说。

　　在镜头下,缘庭却是笑得更僵硬!

　　杂志记者己有点苦闷的摇了摇头。

　　在他还想说什么时, 背后传来了一点悉率声。

　　“缘庭,你猜山幌这个傻瓜现在做什么?!” 走过来的是奕飞。

　　她几乎想不没想的说 “他一定坐在半岛酒店傻傻的装孤独吧!”

　　才说完,她已咬着唇忍不住的笑。

　　奕飞已迅即抬起了手上的相机,拉了快门,卡刷的,镁光灯随即闪过。

　　当访问终于顺利完结,奕飞向杂志社的人说 “相片我会找人送到你们杂志社。”

　　看着杂志社的人走出了 Studio,缘庭才如释重负的跳下了高椅。

　　“要走了吗?” 他把一罐可乐放到她手里。

　　她点了点头,想着在半岛等自己的山幌, 而且她也看到 Studio的工作人员已走了进来,跟随奕飞的指示,开始做场地 Set Up。

　　“而且,你也要开始工作了吧。”她识趣的抓起了布手袋。

　　他不置可否的拉开了汽水盖掩喝了一口, 便竟自向工作室走进去。

　　回到工作室,奕飞把刚才在看的画稿再看了一次,才放到抽屉里。

　　只是,当他抬起头时, 便看到缘庭在门口露出了半个头。

　　“怎么啦? 不是要走了吗?”

　　“差点忘了,山幌要我带来给你的。” 她从背后拿出两本山幌在书展买的绘本。

　　奕飞接过绘本, 半个身子坐到工作台上,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揭着手上的绘本。

　　缘庭从工作室门口好奇的眺望著这凌乱的工作室。

　　“可以进来参观一下吗?”

　　“当然!” 奕飞只顾看绘本,头也不抬。

　　缘庭走了进去,视线从他的肩膀掠过他身后的墙,墙上 Notice Board贴满了相片。

　　她走了过去,逐一的看。

　　她不懂得摄影的技术,不懂得什么是选取角度,布局思考或光暗颜色,但有一点肯定的是,贴在Notice Board的相,绝不是什么好的作品。

　　不是拍得过暗的投在幽暗碎石路的人影,就是对不了焦的落日街头,更差的是因握不稳相机而拍得晃动的街童走过的身影。

　　“这些相片..不是你拍的吧?!” 她放下了可乐,诧异的问。

　　“很奇怪吧!一个颇出名的摄影师也会拍出这种垃圾相?!”

　　奕飞的声音蓦地响在她头上,他原来已站到她身后。

　　他双手随意的插在牛仔裤后裤袋,也看著那贴满在墙上的相片。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用 Film 机。无论你用 LOMO,数码相机还是手提电话的摄影功能,你也可以拍好一张照片,因为数码相机减低了犯错机会,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删掉不满意的相片,一拍再拍,直至保证了拍到满意的照片!只有 Film机不可以!”

　　“那么为什么不把它们丢了? 我以为摄影师都是唯美的,会把最好的作品呈现在人前。” 她拧过头去看他。

　　“我就是要让它们的一直存在。它们就像是辅助记忆,只要你按错了一下快门,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一直提示我曾犯过一些无可弥补的过错。”他仍看著那些相片。

　　缘庭视线重新落到那些相片上,直至看到一幅相片,是一幅背光了的模糊脸孔在颓垣败瓦的背景,她看到相片的右下角随手写的几行字 :

　　Everytime I look at the pictures I take,
　　I know that I am just a tiny part of the great creations of God…
　　I know all these pictures witness my everything..the dark side of me!

　　她想起了第一次在 WIM Studio 看见他的情形,他曾解释 WIM的由来,就是 What is myself。

　　“其实你是我相写我心,你还是想把一些捉不到的人和事在你的镜头下去定格,是吗?”

　　“我反而想知道,在你的主观镜下你看到的是什么?” 她转过头去看他,试着去了解他的心情。

　　奕飞看著那些相片,良久才耸了耸肩“我也想知道!”

　　说罢,他重新坐回工作台上,随手的再拿起绘本看。

　　缘庭坐到他身边,呷了口可乐,看着他手上的绘本,想起了他替山幌所画的小说封面,事实他的画功确实生动。

　　“我奇怪你为什么会选择摄影而不画画?”

　　奕飞翻过了一页的动作停住,在再翻另一页时,才说 “除非在我主观镜下,再看不到我想看的东西。”

　　在压得过低的Cap帽下,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肯定的是奕飞是有他要看的东西。

　　就在此际,工作室外有着更多的人声,奕飞放下缯本站起来。

　　化装师和一班装扮得很漂亮的模特儿已走进了 Studio。

　　他拿起相机,惯性的拉了拉Cap 帽向外面的 Studio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到还在发怔的缘庭。

　　“林缘庭,你还不快走?!山幌不是在等你吗?!” 他装著吃惊的样子说。

　　缘庭抓起了布手袋,在奕飞要垮出工作室时,她已比他快一步绕到他面前。

　　“梁奕飞!” 她脸向着他,可是身子却一边往后退一边叫 “下次!你要告诉我,在你的主观镜下看到的是什么!”

　　奕飞握着相机站在原地, Cap 帽下的眼看着缘庭身影消失在 Studio门口。

　　匆匆来到半岛酒店,缘庭在餐厅门口已看到山幌还是坐在他最爱坐的靠落地玻璃的餐台。

　　她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轻握著他的手。

　　山幌温柔的问 “怎样,刚才的访问顺利吧?”

　　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故意安排让我到奕飞的 Studio 去做访问,让我不用那么紧张。”

　　她知道山幌不喜欢见传媒,但他却细緻的安排,宁愿坐在这里等自己。

　　待应送来了咖啡和三文治,山幌把三文治轻推到她面前,然后替她调咖啡。

　　“先吃一点,等一下我们要到出版社。”

　　“什么事?” 她吃着三文治,口齿不清的说。

　　山幌只是微笑不语,专注的调咖啡。

　　他把调好的咖啡轻推到她面前,然后看著落地玻璃窗外。

　　缘庭无意识的抚著冒著热气的咖啡杯边,视线也循着他的视线和他一起看窗下维港景色。

　　几个月前,第一次在半岛,山幌过份冷莫的为她调咖啡,他忧伤的看着放在身旁的拐杖,为著不能自决而紧捏着不能动的腿,目送最爱的人离去,此刻,他们坐在一起,十指紧扣的握着对方的手。

　　山幌回过头来,深深注视她,他们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拿起山幌为她调的咖啡轻呷了一口,心里感激著这些的一切。

　　然后,当她拿起三文治要吃时,却停住了。

　　她看到几个人走进餐厅来,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餐檯坐了下来。

　　“很巧,是写科幻小说那个庞正龙,还有蓝若妮。坐在她身边的那两个是谁?”

　　“是杂志社编辑李能。” 山幌说。

　　“那么另外一个呢?” 缘庭伸着脖子看。

　　蓦地,那边餐檯的人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跟伸着脖子的缘庭打了个正面。

　　缘庭有点不好意思的飞快转开了脸,场面有点尴尬。

　　“是名轩出版社的出版经理陈文生。” 山幌轻皱了一下眉头。

　　“庞正龙是我们天空出版社的人,他怎会和名轩的人在一起?!” 她吃惊的说,忍不住的再向他们那边看。

　　她看到才坐下来的庞正龙站起来,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是明显的轻蔑的看着山幌。

　　庞正龙也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向餐厅门口走了。

　　那张檯剩下的人却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呷茶。

　　“那个庞正龙是什么态度?!” 缘庭怔了怔,有点不满的说。

　　“缘庭,你忘了吗,我们还要回出版社。” 山幌却轻握着她的手,温柔的说。

　　缘庭还是有点不快的瞪了他们一眼。

　　来到出版社,才坐进姚南峰的办公室,缘庭才知道这次山幌与她一起来,是为了商讨即将推出的 1+1恋人系列的一下个小说发展方向,那就是说出版社对于他们的新作是有一定的信心。

　　山幌在纸上挥笔,迅速的勾画著人物表 “第一次合作写可以说是一个模索阶段,一次试金石。至于下一本, 便不容有失。这次我们会加进更多的商业元素,挑起敏感的题材,更贴近现实的去写。”

　　她听著山幌一直和姚南峰谨慎的讨论,换言之,山幌要写更具商业作品的小说。

　　“缘庭,你觉得呢?” 她不停的想着,直至听到山幌说。

　　“可是商业作品容易写吗?!作为一个读者,我并不喜欢作者写比较商业味道重的作品, 读者总会评击写手们的作品为了销量,说他们变得市侩,会失去最初的真诚,作品会不再具个人风格,只为了迎合市场需要。”

　　她拿过他手上的人物表细看,深思了一会 “我知道作为一间出版社,虽然能给予作者自由的创作空间,要顾及读者和市场反应,其实两者之间是矛盾的。”

　　她轻侧著头,深思了一会才说 “可是,要在商业作品内显出个人风格,也可以是个挑战。”

　　山幌和姚南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姚南峰从沙发上站起来。

　　“山幌,看来缘庭的勇于尝试不下于你!” 他看著山幌,极其赏识的说。

　　山幌目光只深刻的看著缘庭,从刚才姚南峰的眼神,他已看到他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缘庭确实是一个可以写的人。

　　会议结束后,他们一起步出办公室,山幌和姚南峰走在缘庭后面,当差不多走近青琳办公室门口时,山幌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姚南峰一眼,姚南峰微含首,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山幌咀角已浮着期待的笑意。

　　“尚山幌!是因为他吧!” 霍地,一阵咆哮声从青琳房内傅出来。

　　姚南峰轻拍着山幌肩膀的手动作陡地停下来,走在前面的缘庭更是一怔。

　　“庞正龙,我已跟你解释过,你的小说延迟出版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别的作者问题。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也没办法。” 青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们来到青琳办公室内,看到咆哮的人是庞正龙。

　　青琳转过头来,有点意外的看到站在门口的人。

　　“会那么巧?!那么杜文智的小说呢?!不也是延迟了? 为什么某些人的小说能赶得及书展?!” 庞正龙冷冷的哼着,没有忽略青琳向后看。

　　他也转过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他紧盯着尚山幌,更不耻的说 “你们以为只有尚山幌写的小说才是心血作品,其它人写的小说都是九流作品?!”

　　缘庭愣了愣,当然是听得气愤!庞正龙明显针对的就是山幌!

　　她想起那天在出版社,听到青琳和姚南峰商讨着庞正龙的稿件出问题原因, 被抽起排到别的印刷商去印刷,重新监督而延误了出版日期,只因为姚南峰要确保质量,不要有任何出错。

　　“是因为他的书销量好?!还是因为天空出版社认为没有人写得比他更好?!” 庞正龙继续冷言冷语。

　　缘庭已忍不住要走上前,却被人轻拉着。

　　她转过头去,山幌挟稳着拐杖拉着她的手臂,他向她轻摇了摇头,淡然的微笑了一下。

　　姚南峰沉住气的走进了青琳的办公室,不愠不火的说 “庞正龙,如果你认为名轩出版社对你的发展比较好,你便过去吧。写作的人,永远可以拥有自由的取向。”

　　庞正龙顿时脸红耳赤,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直看著姚南峰,仍冷哼著 “你认为我不会?!一个作者走两三间出版社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那一间出版社更有诚意!至少名轩对待作者的条件比天空出版社优厚!难怪杜文智,陈伶俐,和殷杰他们会转投名轩!”

　　说毕,庞正龙直掠过姚南峰,他故意停在山幌面前,更不屑的看了山幌一眼才走。

　　姚南峰怜惜的看着已消失在门口的人,青琳安抚的向山幌和缘庭微笑了一下,
　　示意他们放心先离去,然后便走到丈夫身边。

　　退出了青琳的办公室,缘庭讷闷的跟在山幌后面。

　　她仍为刚才庞正龙嚣张的态度,针对山幌的事情而气愤。

　　“名轩为了一直拓展业务,在其它出版社招兵买马,不单止庞正龙刚才说的那些作者,还有蓝若妮也在半年前过档了名轩。”

　　缘庭微吃惊著, 顿时想起刚才蓝若妮,庞正龙和名轩出版社的人在半岛酒店的情景。

　　“一些小型的出版社销量比较好的写手也被拉拢到名轩,已有多间出版社捱不了因而结业。名轩一心要垄断市场,取代天空出版社在本城文化界的地位。”

　　来到走廊,山幌还是一脸沉静从容,他边走边淡然的说 “写作是从心出发,如果夹杂了太多要得到的名利,写作本身已不再是写作。”

　　缘庭看著山幌的背影,想着刚才他拉着她,不要她插进这商业纠纷去。

　　“那就是说,你知道庞正龙针对你,他做的其实只是找一个借口顺势过档,所以姚南峰没有加以留难,让他离去?”

　　他稍停了脚步,转过头来向她点了点头。

　　缘庭触动于山幌的冷静和看人的透彻,当然更佩服姚南峰的容人深度。

　　“缘庭,你知道姚南峰的出版社为什么名为天空出版社?” 来到接待处时,山幌反而轻松的说。

　　“姚南峰曾说过,出版社从来就是让人天马行空的地方。让喜欢天马行空说故事的人去写。” 她回答。

　　山幌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吗,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有勇气到这里无遂自推荐,因为姚南峰让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最珍贵的作品在认真的制作下出版!”

　　山幌移开了视线,缘庭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几乎是剎地的屏住了气息。

　　她看到了接待处旁最时尚的书架上,她和山幌合写的第一本小说 <发现爱情> 簇新的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