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关外雪事(一) ...

  •   那是我年轻时发生的事,求道半生,见过那许多人与非人,看过那许多世间疾苦,却至今不能忘怀……

      三十年前的冬天,尤其寒冷,那时我刚学成门中剑法,奉师命下山修行历练,一匹马,一把剑,双十的年华,却要故作老成。天气十分恶劣,我骑着瘦弱的马儿在关外无垠的雪地里徘徊,风雪太大,看不清前路,我要入关,却已然迷失了方向。

      太冷了,我已经将所有的衣物穿在身上,用道袍紧紧裹住,风雪的寒意却依旧往骨子里钻。喂马儿吃下最后一块干粮,若再找不到人家,怕就要死在这场大雪里了。我不再牵引缰绳,只凭马儿自个儿走,以期它动物的本能可为我谋得一条生路。

      风雪依旧呼啸,并没有减弱的势头,我十分疲倦,却无处安身。马儿是回去了,抑或是在我既定的方向上,已经无从知晓,但这并不重要,在如此的处境之下,只要能活下来,熬过这场大雪,一切都好说了。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贴在我的面颊上。我将它取下打量,白色一张土纸,外圆内方,是枚纸铜钱。虽说邪性,但我还是仔细辨别了一番,纸铜钱尚且干燥,在这样的大雪里,时间一久定然湿透了,所以这东西应是刚离手不多时。我有理由相信,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是有人的。

      我急忙打起精神调转马头,顶风朝纸铜钱飞来的方向去。终于,在可见的远方,出现一行人。那一行人大约有二三十个,排成长队,个个穿着孝服,当中抬一副漆黑的棺材,洒了漫天的纸钱,俨然是个送葬队伍。

      这种时候了,哪还能顾忌这许多。我赶马上前,绕到队尾,问走在最后的妇人:“大婶,敢问这附近可有歇脚地?”

      妇人没有看我,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眼光直愣愣的,如一汪死水。她伸出右手一指,依旧是迎风的方向。我只当她是悲伤过度,能给我个希望已是极大的仁慈,又怎会计较她待人不够热切?

      我谢过妇人,出于对死者的敬畏,目送送葬队伍远去。安静,没有敲锣奏乐,没有嘤嘤哭泣,只有一双双鞋履陷入深雪中咯吱咯吱的声响。慢慢地,那一行人消失于皑皑白色,就连地上的脚印也被新的落雪掩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马儿打了个响鼻,似在催促我尽早寻得安身地。我继续顶风而行,朝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翻过一个低矮的山包,谢天谢地,总算见到了一个村庄。这村庄不大,一眼望去,不过二十来户人家。村口有个客栈,挂着牌匾,书有迎来送往四字,门边挂着酒旗,在烈烈寒风里招展。

      我赶马过去,取了行李,到得客栈门前。门内嘈杂,应是做着生意的。我扣门,不刻,门便开了,钻出个白面小二,笑道:“哟,道长,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吧。”

      “好嘞!一位客官,住店!”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又对我道:“您里面请,我先牵马到马房里去喂草料。”

      “好,有劳。”

      待小二牵着我的马儿转到后院去,我便推门而入,仿佛活过来了。屋内烧了炭火,十分温暖,大堂七张桌子,坐了一半,有喝酒吃肉的胡人大汉,有衣着华丽的外地商贾,还有几个似是当地的猎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又一个小二迎上来招待,竟与方才那小二生得一般模样,看来是孪生的兄弟。

      “道长好运气,我们这儿正好只剩一间房了。不知您要住几日?”

      哎,我也不知需住几日……

      “这大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我问他。

      “哟,这可不好说。”回答我的是柜台后面算账的女掌柜,“短则两三日,长则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她长得和善,也漂亮,三十不到的模样,不似这关外恶劣的天气能培养出来的女子,想来是个异乡人。

      “道长要入关吧?”她又问我。

      我点头,答:“愁着这场大雪呢,迷了路,险些死在外头。”

      “呵呵呵,道长找来这儿便是有缘,且安心住下,待风雪小了,我给你指路。”

      果然是个不错的人……

      我付了两天的房钱,小二便提着炭炉领我上楼。是最东边的一间房,不大,却挺干净,南面墙上有一扇窗子,紧闭着,风雪太大,窗户纸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收拾了包袱又换了身衣裳,我很困倦,即使腹中十足的饥饿,也懒得动弹。

      还是先睡一觉吧。

      正打算铺床就寝,门被扣响了,我去开门,是小二,也不知是屋里看见那个还是屋外看见那个,总之长得一个模样。他手里端了一碗面,要给我送进来。

      “我并没有点。”

      “这是我们掌柜送的,她说道长在外头赶路辛苦,一定饿了,亲自给您下了面。道长放心,没加一丁点儿荤腥。”

      “烦请小二哥替我多谢掌柜的。”

      小二将面送到房里,摆好了筷子,临走又道:“道长趁热吃,我们掌柜的厨艺可是一绝啊。”

      我点头再次谢过,待他将房门阖上,才坐到桌前执起筷子。面,的确是一碗好面,非我在山上吃的那些素食可以比拟。金黄的汤色,啜饮之下,清口不浊,有冬笋和香菇的极鲜味。面也很有弹性,上面铺了豆芽、黄花菜和香干丝,点了香油,口味丰富且浓郁。

      修道之人本不应嗜吃,但这碗面,又确实让我把持不住。吃了面,饱腹感让人满足,浑身温暖且舒适,便更想睡了。要在这小客栈里呆这么多天,能做的怕也只有这些。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倒也真是好笑,又饿了。我起身下床,锁了房门去楼下点些吃食。寻了最角落的空位坐下,点了一碗白饭和两个小菜。饭菜上得倒是很快,只不过味道并不及中午那碗素面的惊艳。

      女掌柜依旧在柜台后面盘点清算,算盘珠子拨得清脆。她不时看看在场的客人,面上虽是带着自然的笑意,眼睛里却不带任何情感。

      吃饭的人与中午那一波差不多,四名胡人大汉一桌,坐在大堂中间,点了只烤全羊,喝着刺鼻的烈酒,还不停骂骂咧咧这烤羊的手艺没有他们家里娘们儿的好。小二一边给他们斟酒一边笑着赔罪:“那是那是,我那兄弟烤羊哪里地道,特地叫他挑了最好的羊给几位大哥,还整成这样。”那些胡人听他这么说还挺高兴,也便继续喝酒,豪放地用胡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再过去的桌子,坐了位四十来岁的华服老爷,生意人的模样。我并非看不起这些做买卖的,只总觉得他们中许多人,眉目间透着几分奸猾狡诈,让人心生戒备。他的左右手边,还坐了两名仆侍,一名五十左右,一名三十上下,衣着亦是光鲜,看来颇受器重。那华服老爷的对面,则坐了一位五十有余的妇人,看相貌气度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对那老爷也十分恭顺,不知他们做生意带个女眷出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洗衣做饭?

      再过去的两桌,坐的都是统一服饰的男人,统共六个,三人一桌,各个腰间挂刀,喝酒说笑,眼睛还不时瞟到我这方来。因了相去甚远,添上那四个胡人的喧哗,我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那种猥琐的表情让我十分不适。我将剑往桌上一搁,冷冷朝他们瞥了一眼,他们会意,也不再那般肆无忌惮。

      “小二,再来两品锅饭,我要上楼去吃。”那中年妇人道。

      小二应承,自后厨拿了一个食盒来,说要帮妇人送上去。哪知妇人不愿,眼珠子一瞪,夺下食盒,叫了两个挂刀的男人一同上了楼。

      原来那两桌男人是商队的打手,我对华服老爷更是不喜了些。

      吃完了饭,我便不愿再这大堂里多待,正想上楼,女掌柜来了,手里拿了一壶茶,坐于我对面。

      “道长这是吃得不好?”

      “哪里,饭菜十分可口。再者,求道之人不该挑剔。”

      “那便是不好吃了。”她笑,给我斟了一杯茶。

      我有些尴尬,只能接了杯子饮茶,清香怡人。

      “道长此次入关,是要往哪儿去?”

      “也说不上非要去什么地方,不过是随心而往,多走走看看,待心性磨练得差不多了,便要回山门了。”

      “那什么时候是差不多呢?”

      “啊,这个我也不知,或许哪一天睁开眼,突然想回去,便回去了吧。呵呵,似乎随性了些,真是惭愧。”

      “哪里,随心所想,随想而做,看似容易,却是极难的。人总有许许多多束缚,待哪天什么都能放下了,便是得了道了。”

      怎么也不会料到,在这关外的村落里,能听一名客栈女掌柜诉说她对于道的见解。我朝她感激地笑:“看来道于我而言,还很遥远。”

      “怎么这般说呢?道长年纪轻轻已有这分心性,已是不容易了。”

      我与她谈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其他几桌的人都吃饱喝足,准备上楼了。楼梯上,那华服老爷与一名胡人大汉并排走着,后面跟着各自的侍从,似在谈着要紧事。真没想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两队看着毫无关联的人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哟,都这么晚了,竟与道长聊了这许多,是不是妨碍您休息了?”女掌柜起身,向我致歉。

      “与掌柜论道,受益匪浅,这般算起来,倒是我叨扰了。”

      女掌柜笑起来:“道长真是客气,好啦,早点回房歇息吧,我收拾收拾也要去睡了。”

      我与掌柜道别以后,便上了楼。楼道上,四名佩刀打手守在一间房门口,里面传来胡人蹩脚的口音:“不不不,不行,三匹马换一个,太贵了,我们以前买可不是这个价。”我要回房,必须经过那间,四个打手防贼一般盯着我,着实怪异。此时小二正好上楼来,问我是否需要打热水沐浴,我叫他进了屋,问:“方才那有人把守的房间是怎么回事?”

      小二也不隐瞒,道:“那个房间啊,我看井家商队来的时候,搬了六只大木箱子进去。想来是他们的货物吧。道长,我先去给您打水。”

      这么说来,里面是那华服老爷与胡人大汉谈生意了。果然是商人,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寻得商机。

      夜里,沐浴之后,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狂风与雪块敲打着窗门,我担心那一扇薄窗受不住力道,突然碎裂,泻进一室寒凉。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突然静了下来,我已睡得迷糊不知身在何方,分不清是耳朵的休眠抑或是其他缘故。但这寂静没有维持多久,又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入耳。有男人粗重的喘息,与女人隐忍的娇/吟……难不成,是男女交/欢?

      “哈哈哈,#¥%%……”男子的声音熟悉,说着胡人的语言,那笑与口气听来十分张狂。话音落下不久,女人的声音变了,似乎是换了一人。紧接着,又是先前那般,一阵漫长的对吟……

      一场场下来,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女人却已轮转好几拨……

      我想抬手捂住耳朵,阻隔这扰人清梦的声音,但是事与愿违,或许是过度的疲倦让我躺在床上不得动弹。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渐渐平息,我也终于陷入了沉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