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午》混元鬼

1、做梦

　　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晒太阳和睡觉，常常坐在椅子里在门口和专程回来照顾我的小女儿聊着聊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过也是近几天，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不知道这些梦是否预示着什么，有什么意义。而且在梦里感觉时间很长，一个梦便是一生，但实际上我才眯了半个钟头，就像昨天我做的那个梦，就是一个叫轻云的女人的一生。

　　“曲坞藏修竹，轻云覆落花。”方才听到曾孙们在谈《春日闲居》忽地就想起这两句。其实，第一次知道这两句诗是在幼时，具体多少岁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从一个漂亮的人那儿听来的。
　　当年，我家境本就不殷实，为了躲避战乱，只能居家从上海迁进偏远的深山。那里不过十户左右的人家，生活宁静。虽然没有先生，但我父亲依然很重视我的学业，每天亲自教我读书写字。我只觉得被束缚了，闷得慌，浑身不舒服，所以每天父母午休时我都会偷偷溜出去。
　　是日，屋外雪花飘零，我又偷跑出去，竟看到只白狐狸，它窝在雪里一动不动，雪白的毛皮似要与积雪融为一体。我小心地靠近它，但脚里的雪还是被踩得嘎吱嘎吱的响。它闻声抬头凝视着我，我怕吓跑它，站在雪里不敢动，直至身上落了一层薄雪，可它还是逃开了，我在后面追着它进了一片林子。它在林子里穿来穿去，灵巧的不像话，最后一闪身消失了。我急步赶过去，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湖，看不到对岸，空空荡荡的只有湖边横泊着一只有篷的船，很朴素的样子。我走上去才看到有厚厚的帘子将篷内与外面隔开，犹豫了会儿，我还是轻轻拨开了帘子，使它露出一条小缝，凑近往里瞧，正对上一个年轻男子在里面含笑看着我，“进来吧！”他说，声音轻轻的一下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我壮着胆子进去，这才看清里面的布置，篷里有张小木桌，桌上放着燃着的精巧香炉还有两盘糕点和一把琴。桌子朝船头与船尾的两边分别放着一个坐垫，那男子就坐在朝船尾那边的坐垫上。他的装扮很奇怪，着净白汉服还留有墨泼的黑色长发。
　　“坐吧。”他单手支着头笑着说。
　　我小步移到垫子边坐下，眼睛却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直勾勾的看着他。
　　“桌上的东西你都可以吃。”
　　“那这香炉和古琴也可以吗？”我有意问道。
　　他听我这样说，一愣，随即笑出了声，说：“那我改一下，这桌上的糕点，你都可以吃。”
　　“你是谁，为什么穿成这样。”我拿起一个糕点，想了想还是放回到盘子里。
　　“你想听曲子吗？”他看着我的动作微微地笑，坐直了身子问道。
　　“你要用这个古琴弹给我听？”
　　“嗯，你要听吗？”
　　“你弹吧，不过我听不懂。”
　　“没关系，就当作对牛弹琴。”他笑容灿烂，我扭头不愿接话。一曲终了。
　　我猛然记起，快到父母午休醒的时间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要回去了吗？我送送你吧！”
　　不待我回答他就从坐垫上起来，但船篷太矮他只能弯着腰，我赶快退出去好让他出来。我们一同下了船，他带我穿行在林子里，兜兜转转。最后，在林子边缘他蹲下来将自己束发的白色缎带解开给我。
　　“今后如果你想再来玩他会带你穿过林子。”他边说边将缎带装进我的口袋里，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了，我就送到这，快回去吧！”
　　“明天见！”我说着跑开了，手压了压口袋，回头看时发现他还站在那里。
　　到家后父母还未醒，我踮着脚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我又偷跑到林边拿出缎带，缎带陡然变长像活了似的，很快就看不到飞出去的那头。我握着这头跟着缎带走，我越走越久缎带越变越短，直到它变为原来正常的长度，我看到了昨天的湖泊和小船还听到了琴声。我迅速收好缎带冲过去跳到船上掀开帘子，琴声戛然而止。他抬头，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快进来坐，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对我招手满脸欣喜。
　　我进去坐在昨天的地方，然后，我感觉到船在动。
　　“你叫什么？”我问他。
　　“嗯-------曲坞‘曲坞藏修竹，轻云覆落花’的曲坞。”他的指尖泛着蓝色的光在桌上写下这句诗，看着我缓缓地说。
　　“你是神仙吗？”我睁大眼睛盯着他。
　　“当然不是。”他依旧笑咪咪的。
　　“那你是妖怪吗？”
　　“你觉得呢？”他浅浅地笑着，低头抚琴，不再说话。
　　船篷内很暖和还有幽微的香味以及舒缓的琴声，很快，我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当我醒来时船篷里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拨开帘子，我看到船只漂着湖面上四周全是雾什么也看不到，整个人都被湿冷的空气包裹。
　　我试着呼喊：“曲坞------”
　　没人回应，连回声都没有。
　　“曲坞------”
　　“曲坞------”我连着叫了两声，依旧没人回应。
　　我转身跑进船篷，靠着篷壁坐下，伏在船上，将脸埋到臂弯里连哭得心情都没，只希望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看不见我“以前父母常说，假若我不听话四处乱跑，被坏人抓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现在，我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哎，他们发现我不见后，会很伤心吧。”我想。
　　“居然还没醒，真能睡啊。”竟然是曲坞的声音，他自顾自地说，“其实，你问我叫什么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没有名字，但我知道你叫轻云，所以我就叫曲坞咯。”
　　我猛的抬头，看到他蹲在我旁边看着我好像在想什么。
　　见我醒了，他瞪大了眼睛随即笑了笑，自然地摸摸我的头说：“走吧，已经到了。”
　　“我不想去了，我是趁父母午休偷偷跑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
　　他沉默地回到他的坐垫上，低头看着香炉里飘出来的轻烟，过了很久才回道：“我只是想带你去赏绽放在飞雪里的樱花海。”我看向别处，篷内陷入沉寂，“那回去吧。”他的声音轻的像吐出来的叹息。
　　船靠岸后我立即站起来往外冲我看到曲坞也起身似要送我，但我未作停留跳下船掏出缎带便跑远了，一直跑回家，进门时还被绊了一跤，但总算是回来了。从那以后，便再未靠近过那片林子，后来搬离那里连缎带也弄丢了。
　　我最近常常想，我们是否在那之前就见过甚至熟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认得出我的模样。
　　我故地重游，当时的房子已变为残垣断壁，所幸林子还在。没有缎带的指引我盲目的穿行在遮天蔽日的大树间，走了许久，当看到眼前的场景眼底微酸，没想到我竟还可以再到这里再看到那片湖，空荡的湖边仍只横泊着一只有篷的船。我理了理衣裳，缓步走向小船，突然明白何谓“老来多渐忘，唯不忘相思”，但是，时过境迁，恐怕他早就离开，而且我，青丝变银发，韶华已逝，可还是控制不住登上小船，小心的拨开帘子。
　　“进来吧！”
　　那一刻，恍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