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黑，黑色纸鸢》黑色纸鸢

3、第三章

　　第三章

　　一路无话。
　　两人进入了帝光城以后，赤司时不时地打量着身旁蓝发少年的表情。虽然说这样的想法未免有点俗气，但是任何妖怪看到帝光城的景象都应该是憧憬、赞叹、称羡的，尤其是观望到城中央霸气华美的城堡的时候。然而，少年的眼瞳里却依旧淡漠，没有惊讶，更不可能会有喜悦，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别样的情绪的话，赤司想，大概是逃避，匆匆扫视了几圈后，他便只注视着脚下的路途，似乎不乐意再多看这座城一眼。

　　帝光城是在血染平安京以后才建立起来的，妖怪的城池。再确切点说，其实，帝光城的旧址便是盛极一时平安京，它建立在了那片血海之上。
　　如今的景象越是繁荣，黑子脑海里，那段关于血腥过去的记忆便越是鲜明，无论时光如何轮转，都没有办法淡忘的画面。

　　路边，纳豆小僧匆匆跑过，身后跟着被喷了一脸黏稠液的一目小怪，两只小妖打打闹闹，穿越过拥挤的街道，偶尔打翻了路边的货摊，惹来店主愤怒又无奈的责骂。
　　黑子不禁发出一声轻轻的嘲笑，当他被关在高阁里的时候，曾经透过那扇狭小的天窗窥视着这座白天里人类安居乐业的城镇，晚间时妖怪们载歌载舞的游乐场，虽说在空间上是重叠的，但两方几乎互不相干，互不打扰地生活，他曾试着淡淡遐想过，妖怪和人类真正在一起生活会是一副怎样有趣的景象。

　　狡黠的滑头鬼带着孩子们吃霸王餐，被发现后受到父母严厉地指责；善良的雪女在餐厅里帮忙冰冻冷藏库里放不下的食材，却不小心连厨师也一起变成了冰雕；凶相的牛鬼总是一出现便把人吓跑，但只要试着去交流，便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容易害羞的家伙，几句调侃便能让那张可怕的脸害羞发红……
　　那样的画面，如今，光是想想，便让人发笑。

　　赤司皱起了眉头，“你在笑什么？”他很不满黑子那带着些许轻蔑的笑声。“这里虽然没有人类，但是生活的安逸和经济的繁荣丝毫没有比不上你们诚凛村的地方，呵，倒不如说，一个小小的村庄和这座城根本没有可比性。”

　　“是的，很抱歉。”黑子改正了口气，“当然是不能比较的。我只是忽然想起了曾经有人和我描述过这样类似的画面，他说……”蓝色的眼瞳里溢满了怀念之情。“他想要建一座城，让城里的妖怪和人都过上这样的生活，他说，他希望人们可以拥有黑夜的繁华，而妖怪可以享受白天的安宁。从结果上来说，帝光城做到了其中一半。”

　　赤司注视着他，少年的语气里是单纯的感伤，让他不禁猜测道，“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吗？”
　　“……不是。”他犹豫着否定了这样的说法。“是爱过的人。”

　　平淡的口气听不出是逃避还是真的放下了。
　　赤司皱皱眉头，也没打算刨根问底，话题回到妖怪和人类身上。他说，“很理想，但那是不可能实现的。阴阳师不会认同妖怪的存在，而没有了阴阳师，脆弱的人类又怎么会愿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黑子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话。赤司便也没再说下去。
　　两人继续沉默地前行。

　　在傍晚时分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坐落于帝光城中心的古城堡；赤司率领的百鬼夜行——是这个时代里最厉害的妖怪联盟，外界称之为奇迹军团，而在整个军团之下又分为五个组，桐皇组、秀德组、阳泉组、海常组和赤司的近卫队洛山组，五位组长又被称之为奇迹的世代，各自在帝光城外坐拥村落。

　　而平日，这些大将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驻扎在这座古城里的，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军团上上下下都不太平，阳泉组的妖怪发生了内乱，身为组长的紫原便暂时回到了村落，而桐皇组的大将今吉受到夜袭，身负重伤，组长青峰已赶回去调查事情的始末，至于绿间，也已经照赤司的命令，率领秀德去调查獏的事情。

　　因此，目前在古城里的也就只有海常组组长黄濑，他加入赤司的百鬼夜行不过才一百多年，却凭借强大的力量，已跃升为五大将之一。
　　一听到动静，这位拥有金灿灿头发的妖怪便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嚷出一连串不满地抱怨，“小赤司！真是的，你到哪里去了，实渕前辈早上就到了，作为王，不老实待在这里的话……”

　　“凉太，闭嘴。”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赤司的威严总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

　　为了自己的刘海和生命，黄濑只好乖乖将抱怨收声，他这才注意到赤司身后还跟着一位蓝发的少年，不免有些好奇，“小赤司，这位是？”

　　“你好，我叫黑子哲也。”不等赤司介绍，黑子便已礼貌地鞠躬问好。
　　“哈？哦，你好……”黄濑不自在地点点头，他们这些妖怪聚在一起向来是直来直去的，哪里会在乎这些人类的礼貌。什么呀这家伙，存在感又低，从气息上看根本不是什么战斗力强大的妖怪，但是会被赤司带到这里来，除了升为大将以外，黄濑暂时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凉太，带他去我的房间。我先去会客室见玲央。”赤司说道。
　　黄濑回过神，应了一声，看看赤司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侧弱不禁风的少年，他自以为地恍然大悟，什么啊，原来是床伴嘛？想到这里，他的态度便有些不屑。“跟我来吧。”

　　赤司作为领头的人，他的私生活自然也是被底下的人关注着，虽然说妖怪的寿命是接近无限的，但是也难免会发生什么纰漏，当然并不是说他们担心有一天赤司会被什么人打倒之类的，只是有个血统纯正的接班人总归是一种保险。
　　然而，这些年，别说是成婚的意思了，黄濑就没见过赤司的身边有哪个女妖怪围绕，更别说是带什么人去房间了。他们也委婉地暗示过几次，却都被赤司彻底无视，到底是没人敢正面和他进谏这样的事。

　　黄濑都快以为修罗一族是禁欲的属性了，没想到，这不还是会有需求的嘛。
　　只可惜，对方是个长得好看的男生，即生不了孩子，也……这个小身板，黄濑实在难以认为他会成为赤司的助力。
　　坐拥天下花瓶美色的人是无用的公子，而身为王，赤司身边的人必须是同样强大的。

　　黄濑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他想再多都无用，说不定赤司只是心血来潮而已，过个几天就会把这孩子打发走了。

　　“汪——汪——”
　　路过庭院的时候，饲养在古城里的柴犬忽然飞跑过来，那是大将青峰的爱犬，黄濑想了想，名字叫二号来着，真是奇怪的名字，不过就青峰的水准来说，也算是正常的了。

　　小家伙难得兴奋地摇起尾巴，一扑便将黑子压倒在地，还撒娇地在少年的脖颈来回蹭，舌头讨好地舔着他的脸庞。

　　黄濑很少看见二号这样和人亲近，平时除了青峰和桃井以外，对待其他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尤其是自己，黄濑想想就来气，每当他伸手去挠小家伙的时候，它都会露出一副极度不耐烦的表情，这深深打击了人见人爱的黄濑的自尊心。不过，好在，他的情况要比赤司好一些，别说是摸了，赤司只要一靠近，它便跑得没了影。

　　一直面无表情的黑子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撑起身，挠着二号的下巴，忠实本能的柴犬便立刻露出一副享受的贼表情，看得黄濑莫名火大。

　　然而，再仔细盯着这一人一狗，两双几乎如出一辙的蓝瞳让黄濑惊讶地感叹道，“呜哇，好像！槽点太多，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不得不承认，黑子笑起来很好看，从这点上来说，赤司把他带回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黄濑还是喜欢强大的人。

　　接近午夜的时候，赤司才结束了那边的谈话，回到房间。黑子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睡觉时穿的浴衣。

　　他战战兢兢地正坐在房里，虽然早上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迟疑，但是真的当夜幕降临，想到他们要独处一室，黑子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慌，明明曾经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却退却了。

　　赤司显得略微疲惫，他看了眼黑子后便直接坐到了铺好的被团上，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过来睡吧。”

　　“啊，恩……”黑子低着头，不敢去看男人的神情。

　　他紧张地抓着衣袖，在男人的身侧躺下。深吸一口气，他做好了被随便对待的准备，然而让黑子没有想到的是，赤司什么也没做，甚至碰也没碰他便躺了下去，似乎就准备这样睡了。

　　真的就只是睡觉而已。

　　黑子不敢相信地侧过头，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怎么？难道你以为会发生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发现自己好像被狠狠耍了一通，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在油灯的映衬下显得特别撩人。
　　赤司轻笑，抚弄着冰蓝色的发丝。“别担心，我可没有强迫人家的爱好。”
　　“是吗？”红潮退去，黑子发出不屑地嘲笑，“请赤司君不要忘记，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诚凛村的人。”

　　赤司沉默不语，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挑起少年的下颚。“哲也，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么强烈的敌意……”说到这里，他放软了口气，试探地问道，“是因为我以前伤害过你的亲人吗？”虽然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但是赤司多少还是知道的，以前的他确实是那样，为了建立帝光城，为了追随他去求得光明的百鬼，他不得不做出牺牲，他的长刀下有过的亡灵多到自己都已记不清。

　　蓝色的眼瞳带着浓浓地恨意盯着他，但是显然，黑子并没有告诉他的打算，也不愿意再继续交流，他直接背过了身，侧躺着就这么准备睡了。

　　赤司搭上他的腰，把人捞进了怀里，两人紧紧相贴，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的炙热体温让黑子慌张地挣扎起来，却无奈他的力道和赤司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如果不想我现在就上了你，最好别乱动。”

　　低沉危险的警告在耳畔响起。
　　黑子瞬间安静了，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赤司如同安抚炸毛的猫咪一样，抚弄着他的头发，收紧拥在少年腰间的手臂，鼻息间是他身上清新的体香。在耐心的安抚下，黑子才渐渐放松下来。

　　打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赤司便觉得有一种很特别的情愫在胸口蔓延，温柔得仿佛能将整个人都融化掉，哪怕少年对他刀剑相向，对他充满了敌意，也抹消不了那份莫名的熟悉与亲切。

　　仿佛，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完美契合的，如同阴阳两极的图，如同太阳与月亮，相对，而又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二日，快中午时分的时候，黑子才姗姗醒来。
　　赤司已经不见了踪影，丰盛的早餐被放在了一边。
　　虽然黑子一点也不期望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调戏的眼神，不过对自身不产热的蓝色妖狐来说，昨晚还是温暖的被窝突然变凉了这种事，他也不喜欢。

　　简单的洗漱用膳过后，黑子便坐到窗边的围棋桌前，当然，以前在赤司不倦地秒杀下，他对围棋一点兴趣都没有。离开诚凛的时候，他带了几本医术在身边，现在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然而，还没看上多久，窗外便传来了石子敲打墙壁的声响。黑子打开窗户，就看到一个粉色头发的小女孩趴在窗台上，笑得甜兮兮的，好像会渗出蜜糖来，“哲君。”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了。

　　蓝瞳一亮。“桃井小姐。”黑子将女孩抱进屋里，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五六岁女孩那般大小，不过，事实上，她至少已经活过五百多年了，只是因为体内三分之一的妖怪血液而生长得极为缓慢。

　　黑子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才刚刚挣脱了襁褓，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行，不过，别看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作为女巫和半天狗的后裔，桃井的智商可是比这个年纪的人类孩子要高得多。
　　以前，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和周围的一切，其实桃井都是可以理解的。

　　小女孩高兴地向他张开手索求拥抱，肉嘟嘟的手掌贴在黑子的脸上。“太好了，阿大没有骗我，哲君真的回来了。”
　　黑子宠爱地将她抱在怀里。
　　小女孩说道，“阿大说，只要五月长大了，哲君就会回来的，然后五月就能当哲君的新娘了！”语气里是满满的期待。
　　“青峰君吗？”要说离开这里，还有什么是他值得怀念的话，那肯定是桐皇组的大将青峰大辉了。

　　青峰是最强的天狗，当初，是他带着五月一起加入赤司的军团的，想起当时那个一米九的高个给五月换尿布，喂奶瓶之类的场景，黑子便忍不住扬起嘴角，笨拙而又认真，再加上桃井总是喜欢故意和他作对，明明是五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两人偏要折腾上许久。
　　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黑子便会出手帮忙，桃井倒是很听他的话。要说，桃井和二号是他和青峰一起拉扯大的都不为过。

　　桃井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如果阿大知道哲君回来了一定会高兴得发疯的。不过可惜，他现在去桐皇了，因为今吉哥哥在路上遇到暗袭……”
　　“是吗？”黑子多少有点惋惜。“没关系，马上就能见面了。”

　　小女孩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张笑脸忽然耷拉下来，她说，“阿大哭了。”
　　“恩？”黑子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五月问阿大，为什么哲君没有一起回来的时候，阿大抱着五月哭了。”桃井的眼睛里溢出些许泪滴，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地说道，“五月不想看到阿大哭，也不想看不到哲君。哲君能不能和五月约定，不要再走了。要走也请带着五月和阿大一起走。”

　　那么伤心的样子，怎么可能拒绝。
　　黑子紧紧握着她的手，承诺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