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黑，黑色纸鸢》黑色纸鸢

10、第十章

　　第十章

　　清风吹拂，新的种子被埋进了土地里。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们厚葬了木吉的遗体，将他安置在了修复好的钟楼之下，又在正门的广场上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纪念碑，上面刻满了死在那一夜的村民的名字，以此来纪念。

　　大家都逐渐回到了村子里，开始着手修复村落的工作。为了不打扰他们，赤司的大部分军团都退到了村外，只有一些因为伤势还不能移动的妖怪留了下来，有位旅店老板大方地让出了地方，给他们休养伤势。

　　一个小女孩站在高高的板凳上试图在檐廊处挂上一串好看的风铃，却差点因重心不稳而摔落在地。幸好经过的黄濑眼疾手快，抱住了小女孩。

　　第一次见到金发金瞳，还长得那么高大的人，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小手紧张地捏成一团。
　　“没事吧？没摔到吧？”黄濑对待女孩子向来是很有礼貌的，一张帅气的脸和亲切的笑容立刻俘获了小女孩的芳心。

　　“好……好帅！”小女孩激动地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大哥哥，大哥哥，可以帮我挂风铃吗？”
　　“可以啊，给我吧。”
　　“大哥哥，大哥哥，可以帮我们家修屋顶吗？”
　　“交给我吧！”黄濑轻松地跃到屋顶上，对人类来说很辛苦的修建工作，对他们妖怪而言倒是很轻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小女孩似乎就这么缠上了他，“大哥哥，大哥哥，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黄濑看了看周围都在忙着修复村庄的大人，又看了看小女孩天真的眼睛。“好吧。”
　　大大的眼睛转了一圈。“那大哥哥，可以娶我当老婆吗？”
　　“啊咧，这个……”黄濑苦笑着面露难色。
　　小女孩立刻就伤心地哭了起来，揪心的哭声招来了周围一圈人，大家都用责备的目光盯着黄濑，以为是他欺负了小女孩，一些强壮的大人还准备抽出家伙干一架。

　　直到小女孩极度委屈地坐在地上，哭着说，“大哥哥不娶我，嘤嘤嘤……”
　　大家这才弄明白了起因，都忍俊不禁。孩子的父母将女孩哄抱起来，略带歉意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啊，不……”黄濑立刻摆摆手，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那这样吧，现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哥哥就考虑娶你，好不好？”

　　小女孩细微地抽泣着。“真的？”
　　“真的。”
　　“好的，那我要哥哥抱！”小女孩张开双手，硬是要抱抱。

　　黄濑从无奈的父母手中接过了小女孩，看着这一人一妖和谐友爱的画面，村子里围观的人也不由得放下了紧绷的弦。

　　诚凛村本就是妖怪与人类共存的地方，在得知是他们保护了村落而且没有恶意以后，村民们便很快接受了这些妖怪，与他们和平地相处。而对人类有着好奇心的妖怪们也主动帮忙重建村落的工作，大大加快了效率。

　　黑子坐在医馆前的台阶上，歪着脑袋欣赏着街道上安逸和乐的画面，他曾经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

　　一只小小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黑子。”
　　“火神君？”黑子回过头，对上的是小老虎一脸犹豫和不安的表情。
　　“你要和他们一起走吗？就是那些妖怪，那个很厉害的红头发的妖怪，你要跟他一起离开吗？之前的不告而别也是……”火神抓紧了他的衣服。“我不希望你走，不能留下来和以前一样地生活吗？”

　　“这个嘛……”黑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天以来，赤司并没有和他单独接触过，也没有再提起过类似的话题，不过，就上次男人的言行来说，黑子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地留下来。
　　迟迟得不到回答的小老虎急了。“那我和你一起走，和你一起离开。那个妖怪很厉害吧，我也想变得和他一样厉害。”

　　“不，不可以！”黑子断然拒绝，没有任何犹豫。
　　火神很受伤。“你是不要我了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黑子安抚地揉着他的头发。“我不希望你成为和他一样的妖怪。火神君应该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幼虎不理解他的话。

　　“火神君说过想要让人类承认妖怪，和他们一起生活，友好相处的的吧？”
　　“恩，是这样没错……”
　　“我并不认为那就是要强大到无懈可击的意思。”蓝色的眼睛闪了闪。“也不是坐拥了天下，统一了百鬼，制服了人类就可以做到的。”他展露出温和的笑颜，“虽然这是很困难的目标，但是我想，如果是火神君的话，也许可以找到正确的方式。”

　　火神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黑子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取出了平时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我一直待在身边，现在把它交给你。”

　　火神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了那枚精致而又冰冷的玉佩。
　　“就算我们现在分开了，以后也会有再见的一天的。到时候，你再把它还给我。”
　　“说好了啊，不能食言！”年幼的虎怪意气风发地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到时候，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可以好好保护诚凛，保护大家的男子汉的！”

　　看他手指天空，抬头挺胸的模样，黑子忍不住笑出声，火神立刻不乐意了。“不准笑，我是认真的。”
　　“是是是，我相信火神君。”
　　虽然是略带着开玩笑和敷衍的语气，但是黑子想，也许在心里的某处，他是真的这么相信着的也说不定，想要这么相信，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在这样的世界里重新建造他们的理想。

　　没过几天。
　　百鬼们便准备动身回帝光城了。
　　留在诚凛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欢送他们，村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晚会。藏匿了许久的星辰终于闪烁在了沉静的夜空，如千万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地面燃烧的小小火焰。

　　橙红色的光倒映出一个个欢舞的身影，不分你我地交织在一起。这是一场盛大而又欢愉的宴会，贪喝的小鬼们不知从哪里挖来了陈酿的美酒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野生肉，和人类一同分享狂欢的夜晚。

　　觥筹交错间，黑子一直被黄濑和日向拽着，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下一波美酒便已经凑到了嘴边，他的胃口本来就小，不多时便有种要被喂吐的感觉。而两人的激情却丝毫不减，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利用弱小的存在感从他们身边逃开，躲到没有人注意的小角落。

　　赤司悄悄走到黑子的身边。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他说道。

　　枯败的枝柳在绿间的帮助下已经开始重新生长，承载了妖力的枝叶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随着远方吹来的微风飘动。

　　两人来到了黑子的医馆。
　　大家都去广场上欢闹了，这里空无一人，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很清晰。
　　“你要说什么？”
　　屋内没有灯，只有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月光和灯火，赤司的侧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是你吗？”
　　“恩？”黑子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句。
　　“平安京的事情是不是因你而起？我是因为你离开而杀了那些阴阳师，还是因为杀了那些阴阳师，让你离开了我？”他顿了顿，道，“告诉我，以前，我们之间的事情。”

　　“那已经不重要了。”黑子凝视着地面。
　　“那很重要！”赤司提高了些许音量。“不要违逆我的命令。”

　　黑子没有被他威慑到，“重要什么？”他问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淡漠，分辨不出感情。“我已经不是你的部下了。命令对我没有用。”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留给他尴尬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说道，“赤司君，如果你不想夺走诚凛的话，就放我留下来吧。”

　　“不可能。”赤司回答得很干脆。“只有这件事，不可能。”
　　“那你想留我下来做什么呢？”黑子淡淡地问道。“一个暖床的床伴还是希望我重新爱上你。恕我直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他没有余地的话语让赤司的胸口又开始了抽痛，几乎快要窒息。

　　黑子逃避地低下了头，继续说道，“我并不是因为平安京的事情离开，但是不代表我没有因此而恨你，并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屠杀我家乡……无论，”他停了停，“无论他们之中有多坏的人，那都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要回去的地方。”

　　也是你承诺，会带我归去的地方，会和我相守到老的地方。最后的话，他没说出口。

　　赤司没有说话，没有回答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空气又一次被难捱的沉默渗透，黑子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抬起头，还试图说些什么冷漠的话，但是看到的却是男人捂着心脏，忍耐着痛苦的表情……

　　“赤……赤司君？”他一下子慌了，没有表情的面具瞬间崩塌。

　　黑子想要冲过去扶住他下坠的身体，查看他究竟怎么了，但是在那之前，有一团红黑色的东西从男人的身体里蹦出来——在半空中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只带着红色面具的神兽。

　　还不等黑子反应过来，它锋利的爪子便已经刺穿了赤司的胸膛，大量猩红的血液从爪子离开的地方涌出，越来越多，赤司毫无反抗的力气，巨大的窒息感和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渐渐抽离，身体无力地单膝跪倒。

　　神兽嘶鸣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但是很快就随着□□的凭空消失而化为了寂静。黑子看到它变成一团红黑色的雾团，窜进赤司的心脏里，那处因为狰狞的伤口而隐约暴露了出来。

　　妖怪拥有接近无限的寿命，但并非不死。
　　他们也有作为生命源泉的心脏和罩门，这样严重的伤口，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妖怪都不可能活得下去。

　　如果眼前的人……
　　如果赤司征十郎会死……
　　短短的瞬间，黑子僵在那边，脑海中充斥这样的想法……

　　他曾经说过，他想要他死，想要他给平安京无辜的亡灵一个交代。
　　但是，当这样的事情终于发生可能性的时候。

　　黑子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了白皙的手臂，一条狭长而又可怕的伤口，蓝色妖狐的血液滴落而下，与赤司涌出的血液相融在一起。
　　他扶着他躺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举着流血的手臂，让拥有神奇治愈能力的妖狐的血融进他受伤的心脏里。

　　匕首被扔到一边。
　　指尖抚摸过那张苍白，痛苦呻吟的脸。
　　不知何时，他不再慌乱，反而表现得很冷静。

　　看到表面的伤口渐渐愈合，不再流血后，黑子将手臂移到赤司的嘴边，想把血液灌进他的口腔里，但是却被赤司抗拒着抓住了手臂。

　　他觉得身体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着，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他的意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即使如此，赤司也隐约知道蓝发少年做了什么，他无法斥责他这样自残的行为，可他拒绝他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疗自己。

　　黑子将血吸进自己的口腔里，然后用最简单的方式强迫他喝下。
　　轻轻触碰的吻，黑子俯下身，两张同样苍白的嘴唇交织在一起，将血渡了过去，抚平了那阵阵揪心的痛苦呻吟。

　　就在黑子准备抽身再吸一口血的时候，赤司忽然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他挣扎着起身，将发愣的少年紧紧揽进怀抱中，抚在脊背上的手掇紧了他的衣服。黑子试图挣扎着推开，好查看他的情况，但那力道似乎是想要把他一起融进身体里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他又开始痛苦的呻吟，那一声声落在耳畔的声音让他四肢无力。“赤司君，请放开我，让我给你治疗……”

　　赤司不仅没有那么做，反而更加用力地相拥，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哲……也……”轻吐出这个名字。

　　黑子一震，他很难去解释这样的感觉。但是，自从重逢以前，从他口中叫出的名字和以前是不一样的，带着些许的距离感和陌生感，然而，这一声，却仿佛是拥有完整记忆的赤司征十郎所叫唤出来的。

　　拥着他的人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力道，从他的身体上滑落。

　　“赤司君？”黑子抱住了他，赤司已经昏厥过去了，一道红黑色的印记从衣服里延伸出来，攀上他的脸庞。黑子惊讶地扯开了他的衣服，印记的末端就在还留有疤痕的胸膛上。

　　黑子看不懂这个印记，不过最起码，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挂着一张没有波动的脸走进仍然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他轻轻扯了扯和小女孩打闹的黄濑。

　　“啊，小黑子？你跑到哪儿去了，一起来玩吧？”
　　黑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请黄濑君务必安静地跟我来。”
　　黄濑虽疑惑，但是黑子的模样还是让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可以开玩笑的事情。黑子又跑到绿间身边，和他说了相同的话，然后便带着两人，隐秘地进了他医馆。

　　赤司躺在他的床上，面色苍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绿间惊恐地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黑子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总之，先用我的血稳定了情况，但是赤司君还是忽然昏倒了，然后便出现了这个印记。”

　　“啊，小黑子，你的手！”黄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还在流血，衣袖被染红了一大片。“药……药箱在哪儿。要赶紧包扎一下！”

　　他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翻找，绿间叹了口气，把人拉了回来。“你别动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小绿间，这样的说法太过分了！而且你快点替小黑子包扎啊！”
　　“知道了。”绿间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药箱，拉着黑子坐到旁边止血治疗。

　　蓝色眼瞳时不时地瞟向床上昏迷的人。“我没什么事的，倒是赤司君他……”
　　“你的脸色和他一样苍白，才没有资格说没事。”绿间道，“上次，赤司也是在诚凛附近被獏攻击的，之后我们来调查过却没什么发现，很可能，那个獏其实一直就藏在赤司的身体里。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个印记恐怕是它搞的鬼。”

　　“但是，为什么会来攻击小赤司呢？”黄濑皱起了眉头，“话说，原来这种神兽是真的存在的啊？”

　　黑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直到绿间替他包扎好以后，他才开口道。“赤司君昏迷的事情最好不要让其他的妖怪知道，，不然帝光会发生混乱的，其他的妖怪联盟也会虎视眈眈。”

　　“小黑子真有经验呢。”黄濑忽然道，自从知道黑子以前也是帝光的一员时，他便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好奇，他猜测说，“该不会以前是帝光的副将吧？”本来只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却让绿间和黑子都忽然沉默了。“诶？难道是真的？原来小绿间是替补吗？”

　　“你才是替补！”绿间怒道，“这家伙的地位比我低的说！”
　　“那刚刚诡异的沉默是什么？”
　　“黄濑君，先不说这个。”黑子岔开了话题，“绿间君，现在应该怎么办？”他坐到了赤司的身边，握住了垂在床边的手。

　　绿间推了推眼镜，“桐皇组的大将今吉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印记和诅咒很有研究，而且天狗山没有外人，也很安全。你们两个就先带赤司过去，我带百鬼回帝光城，尽量封锁消息，不让别人知道。”

　　“那就麻烦你了。”黑子弯腰道谢。
　　“你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身份吧。我会让组里的传信使先去天狗山通知青峰，让他到山下迎接你们。等我们离开后，你们再走。”
　　“我明白了。”黑子回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担忧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绿间眯了眯眼睛，“我和黄濑在外面守着，你也流了不少血，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备好鬼车的。”
　　说完，他便拉着还不准备离开的黄濑出了房间。

　　“小黑子和小赤司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黄濑靠在墙壁上。
　　绿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吗？恋爱关系。”
　　“唔……但是很难想象啊，小赤司爱上什么人之类的。”黄濑说，“而且小黑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担心小赤司，虽然我是觉得不管是诅咒还是什么，小赤司的话，一定会没事，不过，他看起来也太冷静了吧。”

　　“所以说，不喜欢动脑子的人就是愚昧。”绿间毫不留情地说，翠绿色眼睛里有些许复杂的无奈。“黑子看起来是那样，但一个冷静的人会在自己的手臂上割那么大一条口子？赤司也是……”

　　他沉重地叹息出一口气。想到了不久前冥王说的话，那是他们都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但是，又觉得，如果是那个时候的赤司的话，也许真的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黄濑，我劝你不要小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牵绊，否则没有心理准备的话，会被折磨到死的。”

　　“知道啦，知道啦。”黄濑敷衍着回答，“小绿间就是爱唠叨。”
　　绿间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他可是已经被这两个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房内，月光倾斜。
　　蓝发少年轻轻摸上了床，依偎在红发男人的身边。
　　昏迷的他不能和过去一样拥抱他，但是也许这样就够了。
　　黑子想，就今天一个晚上，让他被他的气息包围吧。

　　他曾经以为，他害怕的是被他丢弃，他恐惧的是他们终将因为各自的理念和情感而分开这件事。所以，他拒绝，拒绝去拥有就不会有害怕。

　　但是原来，比那些事情更可怕的存在是他会失去他——是赤司征十郎会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事情。
　　而这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避免、割舍的恐惧，从爱上他的那天起，便一直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