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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1 ...

  •   山中无日月。
      很快的,今冬的第一场雪下来了。先是籽粒雪后是鹅毛大雪,整整半个月,整个山谷雪白雪白的晶亮的闪人眼睛。
      我的禁足令早已过了期限,借着玩雪的幌子出谷一趟,可是,令我万分遗憾的是那队人马早已不在。我把当初他们扎营之处积雪全部扫光,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甚至对那少年说的崖下也让大小乖下去找了几遭,很可惜,根本没有面具的影子。
      惆怅着,除夕到了。
      雪积在青松的蓬蓬松针上,像朵朵洁白的花。我如往年一样,把松针上这些没有落到地上的雪收集起来,装进屋后的那数十口大坛里以便来年煮茶。
      “小蛮。快来吃饭。”
      鬼叔叔这半个月足不出谷制作烟花。截止昨晚已大功告成,年夜饭后,就要开始燃放。我暂时把心中那份不安压下。欢快地应一声后跑向厨屋:“吃扁食喽。”
      餐案上一如往年,有我喜欢的粟粉饼,有娘亲喜欢的玉合白菜,有鬼叔叔的最爱薰烤蟒段,精致丰富,但有一样令我觉得稀罕,那就是案台之上居然有三个杯子:“娘亲,要来客人?”
      “蛮丫头,先坐下。”
      娘亲脸上挂着浅笑,那笑容虽浅,但又不同于往日。我盯着娘亲,打量许久,这才发现娘亲眉梢上扬眼角微弯,显然,那是来自心底里笑容。
      这细微的变化不只被我发现,鬼叔叔看看娘亲,又瞅瞅我,最后也抿嘴笑起来,他边笑边端起酒觚为娘亲倒上:“小姐,既是今儿高兴,就喝一点。”
      娘亲笑着点点头。
      鬼叔叔倒了两杯后看向娘亲:“小姐,……?”
      娘亲浅浅一笑,看我一眼后接过酒觚,慢慢把空着的那只酒盏倒满。我舔了下唇,难道娘亲想让酒未沾唇的我也喝。
      鬼叔叔看我一眼,敛了脸上的微笑,显然也不解娘亲为何如此。
      娘亲放下酒盏,语调异常温柔:“蛮儿,把你床头的面具拿来。”
      最担忧的事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被人提起,况且,是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里。呆如木鸡的我没发觉筷子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心上,这一刻,我死了的心都有了。顾不得捡筷子偷偷望向鬼叔叔,希望他能救我。却见他一愣后脸上涌出笑容,显然了然娘亲的意思。
      “不早就想知道面具的来历了吗?还不去拿。”娘亲笑责。
      我根本不敢和娘亲对视。怎么办?是坦承错误还是编个谎言?瞬息之间,脑中便转了无数个主意念头,只是细想起来,却无一个可用。
      “蛮丫头,怎么了?”见我半晌没有动静,鬼叔叔目光之中带了丝探究。
      娘亲也觉察出我的异状:“蛮儿,怎么了?小脸通红,额头还冒着汗,刚才收雪时受凉了?”
      “面具是不是很重要?”我的声音在喉间辗转,不确定娘亲能听得到。
      我对面的鬼叔叔懂唇语:“很重要。”
      他很少这么严肃,我明白了,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实话实说:“面具……丢了。”
      “啪”地一声,鬼叔叔手中的酒壶落在地上,“丢在哪了?”
      我的目光仍锁在娘亲手上,那碗刚从沸腾锅里勺出的扁食热汤正慢慢往外撒,娘亲白皙的手上一片红,可娘亲却彷若不觉。我明白,娘亲也在等答案。
      后悔悲伤诸般感觉齐涌心头,我一把夺过碗:“娘亲,你的手烫伤了。”
      “丢哪了?”娘亲声音有些颤。
      “丢谷外了,没找回来。”
      “你这孩子。”鬼叔叔语调很是无奈,可我明白这是他最严厉的批评:“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
      “是上次那帮契丹人进山游猎时?”
      我咬唇点了点头。
      “小姐,那帮人......。”鬼叔叔的目光落在粮亲烫伤的手上,“小姐,你的手......我去拿药材。”
      “习武之人哪这么娇病。没关系,别拿了,开饭。”娘亲说的很随意。
      鬼叔叔步子不停走出厨屋。
      我再也忍不住,泪成串落下。
      娘亲含笑宽慰我,“丢了就丢了,有什么打紧。这过了年都十六了,是大姑娘了,遇事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我真不是故意丢的。”
      娘亲为我拭去泪,“再珍贵也只是一个面具,比起蛮儿来算不了什么。别哭了。”
      跨进门槛的鬼叔叔叹口气,“也怪我大意,回来后也没细问这丫头。来,小组,上药。”
      “不用。”
      “冬日的伤好的慢,还是上些药。”鬼叔叔不顾娘亲反对执意为她敷上药。
      娘亲含笑叹气,“看来不上药这顿饭是吃不好了。”
      鬼叔叔为娘亲包扎好后,三个人开始吃饭。席间,一直浅浅笑着,可双眸却黯淡无神,那笑,分明是强撑着的。扁食和粟粉饼是我的最爱,可此时,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腊。
      鬼叔叔默默吃了会儿,忽然抬起头,对娘亲道:“小姐,既然已准备说出来,就对小蛮明言吧,这也是迟早的事。”
      我心中一愣,随即又有点紧张,自己多年的疑惑在这一刻就要揭晓。
      娘亲默一阵后放下筷子,先看一眼鬼叔叔,又看一眼我,最后敛了脸上的笑,盯着我道:“蛮儿,你是宋人,姓赵,蛮儿是你爹爹给你取的乳名。”
      “赵蛮儿。”
      娘亲点点头。
      “娘亲呢?”
      以前没下山前,不知道人有美丑之分,只是认为每个人长得不同而已,但是下山几次后,却发现并非如此,男人是有魁伟单薄潇洒猥琐之分的,而女人也是有高挑娇小美丽平庸之分。娘亲在女人之中是美丽的,她的那种美不是娇媚的,而是清丽,……,我一时之间有些说不上来用什么形容,默默想一瞬,悟出了那是种脱俗的美。
      我想到这里,自顾抿嘴一笑,自己长的有八分像娘亲,夸娘亲的美是脱俗的,岂非变相说自己也是超出凡尘的。
      娘亲回神恰好看到我在傻笑,她眉头微蹙了下,默盯着我问:“你是宋人,因为这很高兴?”
      我抽出手抚抚鼻头:“不是。”
      娘亲眉头舒展:“娘亲是契丹人。”
      爹爹地宋人,娘亲是契丹人。难道我们是山下贺糍镇的人?因为除了三国交界处的这里,我还真想不到有哪个地方宋人与契丹人能够通婚。可是,如果是贺糍镇人,娘亲又为什么隐居呢?想不通的我开始胡乱猜测:“爹爹一定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而娘亲是契丹贵族部落中的女儿,所以当时娘亲和爹爹的婚姻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才躲到这深山之中的,可是爹爹呢?怎么从未见过他?”
      燕云十六州是石敬塘为帝时割让给契丹的,除契丹发源地之外,还有黑龙江流域原渤海国的渤海人居住地,三大区域之中除其赖以起家契丹旧地和北方游牧民族居住地仍是奴隶制之外,另外两区均已是封建制,基于巩固统治,就要缓解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矛盾,契丹现在的大王耶律隆绪便实行了国制和汉制度并存,即是“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这么做虽具成效,但是这两区域却生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契丹女人即使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于汉人,否则那便是有辱门风,自降身价。这里的汉人即使你有万贯的家产,即使你有契丹官职,你仍是低契丹人一等的。
      鬼叔叔的嘴似是微微张翕一下,但却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娘亲一眼。
      娘亲眸中一黯,目光定在桌上,半晌不动。
      我咬唇暗自后悔,娘亲不说,自己也不说不提就好了,干吗这么多嘴。
      正在自责,心中蓦然想起那个面具,娘亲这么紧张,恰巧今晚又要说出爹爹,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面具竟是爹爹留下来的。脑门不由自主涔出丝丝冷汗,假如……假如爹爹已不在这世间,那……。我桌下的手微微颤起来,抬起头,盯着娘亲,心中特别难受。
      娘亲悄无声息隐去脸上的淡淡凄色,微微笑了下:“当年我和你爹爹被人追杀。娘亲跳崖重伤,你爹爹却生死未卜。我和你爹爹曾有约定,如果我发生意外,那个面具就是你去找他的信物。”
      “被何人追杀?”
      娘亲双目骤然一寒,脸上神情也变得极为冷厉,半响之后才恢复往日淡然:“娘亲以后自会告诉你。好了,今天先吃饭。”
      “娘亲,对不起。”
      “傻孩子,娘亲并未发生意外。信物当然没用了。”
      我心里一松,欢快地吃起扁食来。可是,第二天我就知道自己的错了。娘亲居然一夜未睡,我推开窗子时,发现她成了雪人。
      我明白了,那个面具并非只是信物。为弥补错误,也为了越来越纤瘦的娘亲脸上笑容多一些。我没等山中积雪完全融化就悄悄背着行囊下山了。深山无路,仅靠脑里残存记忆辨别方向。用了整整五天,我才走出山林。
      望着眼前残破不堪的贺糍镇,我举臂挥舞:“我终于出来了,我终于走出来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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