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恨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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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曾有白学士一首《长恨歌》流传千里，甚至于长安歌妓诵之而成名，世人皆称其游览山寺，与友相会，诗兴大发所赋，至于诗中那蓬莱仙山，世人皆以其为空想所得。可这前尘后事是否真是如此？这长恨，又是何般之恨？
【上】
你已逝去，留一抹孤魂飘荡于天地。
桥上书生问你，为何不归去？你喃喃自语，只两字：我恨……
你恨什么呢？你竟一时间想不起那尘封已久的记忆。眼前忽然闪现一个画面：那锦服华裳的女子向你行礼，抬眼，脸上尽笑意。
是了，这千丝万缕的恨，便是从这一眼织起。只是当时的你，还不自知罢了。
都说君王无真情，而你仿佛着了魔一般不可自拔，违了伦理，用尽手段，终是得到了她；都说君王难专宠，而你却偏要开这特例震惊天下，春从春游，众亲列土，成一段风流佳话。
纵后宫佳丽三千，你温柔只予一人；任天下流言千万，你只是紧闭红门。长生殿上，你与她执手许愿，华清池边，她赠你绝美欢颜。许是安逸久了，你便有意无意的忘记了那些烦心琐事，只与她徜徉于丝竹靡靡，忘今何年。
她曾劝过你，但你未曾在意，这仙乐飘飘的风景太过醉人，你已不愿清醒。直到那日，你曾忽略的那不祥之兆，悄然成真，动地而来，终于将你惊醒。你无计可施，只得出城暂避。便是如此，你不管不顾那些妃嫔们苦苦哀求，不去理会那些臣子的忠心上谏，仍是带了她。可笑你还妄想着保她一世平安，怎料想，此去，竟成永别！
终是你害了她。临别回眸，她道：生若求不得，死又有何惧，但愿心无隙，不复长相忆。
不似生离，不似死别，她只是缓步走出了你的视线；不曾回头，不曾留恋，你独坐屋中再不见如花容颜。
她去了。你失了一切。
颠沛奔逃，天旋日转，当你再过这马嵬之坡，恍若隔年，当你再回这九重宫阙，人心已变。
长安落雨，一夜漫秋意；红叶覆地，无人扫回忆。你坐于那华清池旁，仿若三魂六魄已逝去；一夕间荣华皆归烬，剩这池中残荷独听雨。你的恨，便是从此一点点梳理。
你恨，若是叛军集结时稍许察觉，也不会至于此番奔波逃命；你恨，若是未曾沉浸美色不问政事，也不会拱手让人江山社稷；你恨，若是不曾宠她至天下传记，也不会民心向背合敌人意！你甚至恨她脸上的温婉笑意，若是无她，自己怎会落至如此境地！你不能不恨，无法不恨!
而那又有什么可恨的呢？世人皆以她迷惑了你，如今，你也要退缩逃避么？你当然明白，她何错之有？便是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恨自己昏庸处世，忘了身份，让她白白负了这红颜祸水的罪名；恨自己专宠一人，乱了分寸，让她沦为这权势的陪葬。你曾戏言为她负了天下又何妨，最终却是你天下美人都负尽。这恨，千丝万缕千头万绪，原来尽缘于自己！若说恨，倒不如说是她恨你才恰当些！
你已无人过问。曾经繁华似锦，如今冷冷清清。思念与悔恨纠缠成无解的死结于你心上，难诉衷肠。那华清池边，长生殿上，冷柳帘下，繁花丛中，仿佛都留着她的幻影；那一叶一花，一草一木，一阶一台，一枕一榻，仿佛都记着往日情景。云笼夜兮，不见月华，思佳人兮，不见天涯；雨霖铃兮，檐边珠挂，思佳人兮，泪如雨下。
你静默，那书生不禁叹息，半响问道：“听说，那时有许多能人异士，有着通天的本领，您可曾派人去寻找过她？”
是了，那便是你一直在做的。你曾去马嵬坡下看望，然而棺缝窥探，你终是未敢望向棺中人的脸；你曾请方士将碧落黄泉求遍，然而几番辗转，只是盼回半块金钿。你也曾疑过方士话之真假，可若是假，为何那人会知你们私语誓言？若是真，为何她不回来与你相见？果真她恨你至此，连魂魄都不愿与你在梦中擦肩？
“你说，那方士是不是骗了我，为何我苦苦寻觅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找到那海上仙山？”你似问那书生，又似自言自语“若我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她也不是那温柔端庄的贵妃……”
然而这世间万物不知不息，哪会有什么如果供人挑选？
你轻笑，若她不在身旁，生有何欢，死又何悲？你的恨，无从排遣无可消除，已耗尽了你的心神。话音未落，你已消散。
那书生立于流水小桥之上，一时间难回神，末了一声长叹：道你与她情比金坚，无奈身为君王，怎能一心流连花丛间？你虽逝去，仍留长情于世间。
你我相遇一场，也算有缘，不如就为你赋首长恨歌罢。
书生叹息着，向那远处去了。
【下】
枕边凉，残烛晃，你坐于榻上，独自惆怅，未觉夜色已如浓墨般将一切隐藏。这蓬莱宫中年岁流转，悄然无息，等了多少年月，你已记不清。为何，为何他还不来？难不成，他早忘了你？为了待他，这宫中东瓶西镜放，皆是从前的模样。你看着这一切，只觉悲从中来，再也握不住手中那破碎的金钿，任它跌落在地，无声无息。你跌坐回了榻上，痴痴的望着那烛火兀自跳跃。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又回想起了久远的从前。
那是个明媚的春季，你与他在庭院里相遇。你正是那如花的年纪，一颦一笑都带着别样的意韵。你已嫁为人妇，然而人心易变，谁能说清？微风过堂的片刻，你便乱了心绪。
从此过尽千帆都不提，你终是等到了厮守的那一天。你走向他，望着他的目光半是坚定半是依恋；他拥你入怀，好似拥紧了一生的眷恋。
你是多么庆幸，他也不曾负你。长生殿上，他说，只愿此生长相守，不羡鸳鸯不羡仙；华清池边，他说，道是西子沉鱼雁，怎可比拟你醉颜？
你果真是醉了，醉在了这万千柔情画卷。你恍惚觉得，从今后，便是为他死了也无怨。
你也并非那不识大体之人，也曾不安，也曾规劝，奈何君王之心，岂是你能改变？
你还记得他那句戏言：为你，负了天下又何妨？
一语成谶。他终是为你负了天下，天下也便负了他。叛军来袭之时，他向你伸出了手，你望着他，相对无言。
翠华摇摇，行复又止，谁知你早做了必死的准备；转身离去，似无留恋，谁知那情丝千万，于你一步步都是牵绊。
君曾许我，一世荣华，我便予君，眉目如画；君敢为我，负了天下，我便为君，入这命匣。
你再次醒来便已在这蓬莱宫殿，回想往昔一切恍若隔世。依稀记得那时有个女子问你：你恨么？
这话却仿佛是抛一颗石子于寒潭之中，泛起无边涟漪，进而翻涌成惊涛骇浪！
恨，如何不恨！这前尘往事的种种，怎能让你不恨！
你恨，若是叛军作乱时他亲理政事，怎会至于天人永隔，相思苦吟？你恨，若是他不曾独宠你一人乱了分寸，怎会至于双双背负天下骂名？你甚至恨，若是当时不曾与他相见，怎会有这后来的种种让你如此伤心？你用情太深，终是不寿。
你喃喃自语，似安慰自己，他是君王，所以身不由己难以护你周全；他是君王，所以无法与你相濡以沫一生共勉。
你忽的惨然一笑，他是君王，所以一切过错都是因了你的容颜；他是君王，所以你的命便属于他由不得自愿。你又怎能恨他，他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这恨，恨不得！只能恨天意造化，只能恨你太过天真，以为有情就可以不管不顾不畏人言；恨你太过认真，那誓愿万千都说遍，终成一纸空言！太真太真，果不其然！
自此你日日以泪洗面，纵你如此言语，又怎能斩断往日情意，纵你明白一切，又怎能解开无边思念？你终究还是贪恋那难得的温情。道不尽你看见那使者的满心喜悦，从此日盼夜盼只盼能再见。
烛火将熄，你又拈起了那片金钿，那传信的方士，可曾转说自己的思念，奈何这蓬莱仙山，自己不得踏出一步，否则怎会不去与他相见？
晨光微启，敲门声突起，莫不是他来了。你甚至奔到了门边，将门拉开一探究竟。
不，不是他。
你茫然的后退了一步。外面风正萧索，你的心也好似寒潭一般冰冷空寂。敲门那女子进来，却是一句：你恨么？
一时间旧忆涌上心头，你笑，却有泪滑落。可笑你还于此痴痴等着，或许他真是忘了你罢。若真如他所言情比金坚，为何仍不来寻你？你曾以为的那真切许愿，不过都是戏言！纵你并无过错，却责罪祸水红颜，纵你深情至此，却难换一句真言！你自问不负如来不负君，可那心，是否真如你曾说的那般无隙？
你掩面而泣，听得那女子幽幽道：“听说写这诗的书生曾见过他，如今恐怕已消散了吧”猛然抬头，那女子已不知去向，只留桌上一张薄纸，头三字是“长恨歌”。
月升日落，星河漫天，你将那诗一字一句读了一遍又一遍。千恨万恨都诉尽，只恨此生再不相见。
你也曾想过，若你非那倾国倾城的贵妃，他也非那凌驾万人的君王，这故事的结局会不会变？可若你不是你，他也非他，你们又如何能相遇相知相恋？
你独坐看灯花，不觉泪如雨下，半响，又轻轻笑了，若他不在身旁，能上苍穹又怎样？君果真不负我，我自当与君一同去。此生不能长伴，惟愿来世再惜。
清风穿堂，你已不见。
人道，仙子太真，陨。
【后记】
故人已逝，埋没旧事。曾经千般恩爱尽断绝，余人墓碑下冰冷长眠，不知其来生能否再见，倒也不负这一生长愿。只听得天地间那悠悠叹息：曾以万里江山入画，都不及她回眸笑靥如花，怎料想那日六军不发，终不过血泪和一场笑话；曾许诺一生与他共话，便如那连理枝缠绕枝桠，奈何白首不离镜中花，空余长恨绵延无期无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长恨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