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途》蹉野

63、沉痛的格斯

　　米亚享受着充足的日光浴，它本来是威风凛凛的神兽，在城堡里养尊处优了一年多，懒得爪子都不想动。
　　凯林看到他这副德行，皱起眉头。
　　赛赛站在梯子上给布鲁多修剪毛发，时不时对照一下，左边右边对不对称。
　　凯林把米亚拎走，他对赛赛道：“我去训练一下它。”
　　“好，早去早回。”赛赛挥了挥手。
　　米亚的原型太过庞大，要去一个无人且空旷的场地才行。
　　潘德里先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花匠，才不到一个月，花园里的花朵就被照料得精神可嘉，赛赛养花的天赋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布鲁对自己的新发型很满意，把赛赛托起来转了好大一个圈儿。
　　城堡外“轰隆”一下传出好大一声，地震似的，大地颤动。
　　风中传来熟悉的吼叫，赛赛叹息，凯林这是把米亚怎么了？
　　“怎么了？！”潘德里先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询问。
　　赛赛眯起眼睛微笑，“没事。”
　　潘德里先生惊魂未定地走开了。
　　本打算去观看一下冰神的“训犬”方式，但又怕场面太过暴力，于是赛赛忍住好奇没过去。
　　地下室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动静挺大的，赛赛路过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听到声音便循声而下。
　　地下室里只有几间放置杂物的仓房，其中一间半开着，声源就在里面。
　　赛赛刚推开门，一把锈迹斑斑的剑擦过她的脸颊钉在身旁的石墙里，没入大半，剑柄疯狂颤抖。
　　暗淡的房间中央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天窗的玻璃碎了，只有一缕微弱的光线洒落在地上，印出漆黑的影子。
　　“格斯管家？”赛赛试探着呼唤。
　　格斯缓慢转身，双目呆滞，直勾勾盯着赛赛看。
　　“你怎么了？”赛赛小心地向前一步。
　　“啊啊啊啊啊！”格斯抱头惨叫，眼球里充满血丝，俊逸的面容满目狰狞。
　　精神病发作？赛赛愣了。
　　他的脚边还有一这废旧的剑，格斯拿起一把就往赛赛身上刺。
　　好在赛赛及时躲开，她飞起一脚踢断了剑，腾空旋转了一圈对着格斯太阳穴上招呼，她留了力气，仅仅将格斯撂倒在地。
　　格斯的战斗力超乎赛赛预料，他三两下爬起来，张口就咬。
　　赛赛惊恐地看着化身吸血鬼或者食人族的格斯，跑了几步，蹬着墙上去，又在空中倒翻，单手按在格斯头顶，掌心冰霜喷涌。很快，格斯全身都结冰了，几秒后，冰霜融化，他昏迷过去。
　　赛赛把格斯拖了上去，喊来佣人将他抬回房间休息，随即奔向了书房。
　　迪格和赛厄都为之一震，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不怎么乐观的神情。
　　凯林被赛赛打断了训练，米亚捡回半条命，然后一起回城堡去看格斯的情况。
　　格斯持续昏迷不醒，且低烧不断，几日后，他已经虚弱得几乎没有呼吸了。
　　赛赛有些自责：“是不是我出手太重了？”
　　凯林摇头：“我看过了，他的病不是身体上的。”
　　“那就是说……”
　　是心理！？
　　赛厄摸着下巴考虑良久，对迪格建议：“把格瑞德叫来吧。”
　　迪格看着床上眉头紧锁、似是噩梦连连的格斯，颇为犹豫：“我怕那会加重他的病情。”
　　赛赛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格瑞德先生过来？他是医生？”
　　迪格叹气：“对格斯来说，他是一个危险的医生。”
　　赛厄附和：“却也是最有效的良药。”
　　赛赛眨了眨眼，她总觉得两个爹是在打哑迷。
　　最终迪格还是派人去通知格瑞德了，格斯已经不能再等了，他不想失去一个办事效率极高的优秀管家。
　　偏偏不凑巧，格瑞德出门了，弗尔正十万火急地寻找他，众人也只能看着格斯一天天消瘦，生命一天天流逝。
　　赛赛在迪格书房看医术，她忍不住问：“格斯管家和格瑞德先生发生了什么吗？”
　　迪格笔尖不停：“格斯成为我的管家之前，是格瑞德的……玩物。”说出后面的两个字时，他有些迟疑。
　　赛赛没说话，她猜到了那段过去对于格斯来说，有多么不光彩与沉痛。
　　迪格语重心长道：“赛赛，每个人都有过去，只是格斯的过去里，只有痛苦和绝望。”
　　“嗯。”赛赛听进去了。
　　迪格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格斯安然无恙，是因为格瑞德让他忘记了那段过去，遗忘，总是能给陷入绝境的两个人带来一丝希望。”
　　“格斯管家最近又慢慢想起了一些过去的片段，所以才会那么反常。”赛赛得出结论，可问题又来了：“那他之后会怎么样？”
　　迪格目光长远：“这就要看时间为他们治愈了多少伤痕。”
　　时间与遗忘，一个是慢性治疗，抚平身心上的创伤：一个是应急措施，效果立竿见影。
　　也就是说当年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让格斯忘记的事情？赛赛沉思起来。
　　格瑞德在格斯咽气前一天赶到，他几乎是冲进房间的，看到床上的人时，他膝盖一软就跪在床边，握住那双骨瘦如柴的手，落下滚烫的泪。
　　重度昏迷的格斯居然有所感应一般剧烈抽搐起来，片刻后整个人都痉挛了，他蜷缩起来，拼尽全力想挣开什么。
　　门外站着一言不发的赛厄，迪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赛厄不忍直视，悄悄合上门，与迪格并肩走着。
　　“格斯是个好管家。”迪格沉声道：“他刚来纳维亚城堡的时候比赛赛还年幼，但非常出色，我起初收留他只是看在格瑞德的面子上，后来，是因为他确实很有能力。”
　　赛厄不动声色握住他的手，言语忧伤：“看到如今的他们，就想到当年的我们，也是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用错了方法，弄得谁都不好受。”
　　走到了花园，迪格说：“即便步步错，我也义无反顾，因为我知道，遇到的人是对的。”
　　赛厄欣然一笑，“没错，人是对的。”
　　玫瑰在他们面前怒放，映衬相拥的身影，艳丽无双。
　　赛赛坐在树上看到远处的两人在拥抱，对身旁的凯林道：“父亲和爸爸感情真好。”
　　凯林慵懒地躺在一边，还打了个哈欠：“听起来他们也有感情不好的时候。”他可是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看到赛厄，赛厄看迪格的眼神简直是有血海深仇似的恨意满满。
　　赛赛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不也有过吗？”
　　凯林想起赛赛对他漠不关心视若无睹的眼神就神伤，语气也颓然起来：“是啊，你狠起来也不输他们。”
　　“我道过歉了！”赛赛愧疚地低头：“我怎么知道你躲都不躲一下？！”
　　凯林将她拉到眼前，四目相对道：“你现在明白了吗？有时候，伤痛带来的不是疤痕，是心疼。”
　　赛赛不明所以地望回去。
　　“虽然我不希望你内疚下去，”凯林说：“但是内疚证明了你在乎。”
　　“啊，”赛赛顿悟，“原来如此。”她悟完又歉然地伸手去触碰凯林曾受了一剑的地方，那里流过好多血，触目惊心。
　　摸了会儿，凯林忽然抓住她的手：“早就连个印记都没有了，你到底想摸什么？”她的指尖每划过一块肌肤就带起一片酥麻，再摸下去，天知道他忍不忍得住！
　　赛赛戳了戳，指尖下的躯体是温热的，而且还不断在升温，冰神的身体在什么时候会升温呢？反正肯定不是发烧就对了。于是赛赛安分下来，两条腿荡啊荡的，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当夜格斯就醒了，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和精神病患者没什么区别了，一惊一乍不说，看到人就砸，花瓶、杯子、碟子、枕头、被子……整个房间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碎了一地。
　　赛赛觉得格瑞德再不出来，地板都会被格斯掰成一块块来砸。
　　格瑞德是被迪格拽出来的，满脸是血，身上没一块好皮。
　　赛厄却幸灾乐祸起来：“报应啊，谁让你当年那么欺负他，现在挨点打算什么？我等会儿送一桶辣椒水给格斯泼着玩。”
　　“他会伤到眼睛的，用盐水吧。”格瑞德也不管身上的伤了，拔腿就往房间里走，又被迪格拉住。
　　“他看到你只会接二连三地受刺激，对谁都不好。”迪格劝说道。
　　格瑞德急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吧？万一伤着自个儿怎么办？”
　　“你对他掏心掏肺，他对你仇深似海，真般配。”赛厄趁机说上一句风凉话。
　　赛赛看着血人格瑞德，心中不忍：“凯林，你想办法让格斯管家停下吧。”
　　凯林看了半天无聊的戏码，兴趣缺缺：“要他毫发无损我是没办法，不过你可以试试。”
　　“什么？”赛赛疑惑。
　　“星空魔法。”凯林又打了个哈欠。
　　赛赛早就告诉了家人星空魔法的事情，所以在场的除了格瑞德，没有人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试试。”赛赛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格斯是迎面扑过来的，这意味着他正面直视了赛赛的眼睛，接着刹那间迷失在浩瀚的星空中。
　　星空迷镜里的格斯很安静，他仿佛一尊雕像，仰望着漫天星辰，双膝跪地不动如山。
　　赛赛在他眼前幻化出自己的影像，轻声呼唤：“格斯管家？”
　　格斯迷茫地收回视线，看着赛赛，苦涩地微笑：“赛赛小姐。”在这里，他的心居然可以静下来。
　　“父亲他们很担心你。”赛赛诚恳地说。
　　“对不起。”格斯垂下眼，“请你杀了我。”
　　赛赛摇头：“我想格瑞德先生不会允许我动手的。”
　　提到“格瑞德”这三个字，格斯的意识猛烈一颤，险些再次崩溃。他缓缓低下头，请求：“让我再一次遗忘吧，求您！”
　　赛赛闭上眼，再睁开，她站在房间门口，面前跪着格瑞德，他的意识还在星空里。
　　“凯林。”赛赛对着门外喊。
　　凯林很快就进来了，赛赛将格斯的请求说出来，他只是略做沉思，然后对着格斯的脑门一指，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格斯随之倒下。
　　“不管怎样的过去，都能忘记呢。”赛赛感叹。
　　凯林道：“不管怎样的过去，都是不可缺失的。”
　　“如果缺失了，会怎么样？”赛赛问他。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