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凝冷月》暖玉

10、问情

　　冷锁苑的院门被守卫打开，奉天帝冷冷一笑，倒不知清漾那小子为自己选得是什么死法。
　　透过窗户，待看到小径上缓步走着的那个身影时，奉天帝清冷的脸色忽然有了一丝波动和痛苦。
　　简简单单的碧青水天色绕膝曲裾深衣，银白色的边缘仿若月华流水，普通的一支白玉簪插入如云发间，她，还是那般的淡雅如兰。
　　静静的听她将房门轻轻打开，一步步走下台阶。

　　“天华-----”苏岫玉看着那个曾经九五至尊的他一脸清淡，声音有了丝颤抖。
　　奉天帝冷冷一笑，“想不到，你还会来看我这个阶下之囚。”
　　不是不知，她曾在城墙之上，撕心裂肺的高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不是不知，她曾面对着对阵的两军，神情绝然的把华清太子之事抖露，将自己说成是沉溺后宫的无能庸君。
　　只是，如今，再也不想去争辩些什么了，人之将死，留几句善言罢了。
　　“你曾经是一个好皇帝。”苏岫玉看着他，心中一痛，上前走上几步，却不料奉天帝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望向窗外，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你走吧，我欠你的只怕永远也还不清了，来世，但愿再无交集。”奉天帝微微仰起头，曾经的一幕幕在心头闪过，她，曾经有过多么欣喜的表情，那双莲目含满流光溢彩的笑意，只是，那些笑容可曾是为自己绽放过？
　　苏岫玉看到他的手腕处一片淤青，连忙快走几步，握起他的双手，只觉他的手微微一抖，想要抽回，却被她紧紧握住。
　　“管他作何？！”奉天帝的眼中慢慢滑下两行眼泪，“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
　　盼着自己死，盼着为她的天澈报仇，她请旨出宫到底为了什么，难道自己会不清楚吗？不过是为了远离自己这张可憎的面目罢了。
　　“天华，你为何要这般多疑？！”苏岫玉一阵心痛，含着怒气疾声说道，“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苦吗？天澈纵是华清太子的嫡子又如何，纵是手握兵权又如何，他是信你，敬你，支持你的六弟啊，你怎么就忍心一道圣旨便斩了满门，不惜背负一身骂名呢？！昔日寒林坡比武试剑，千里共婵娟的情义怎么可以说不顾便不顾阿？！”
　　奉天帝心中一阵怒火，但转即冷冷一笑，“怎么释妙大师想要点化我这个将死之人吗？”
　　“天华！！”苏岫玉一双莲目含满泪花，“你到如今还不愿告诉我真相吗？”
　　奉天帝剑眉一皱，将手从苏岫玉的手中狠狠抽出，冷冷清清的说道，“真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真相，只要是自己相信的便都是真相！释妙大师还是请回吧。”
　　真相，世上最残忍的东西莫过于此。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希望自己最珍视的人可以从此幸福，纵是活在自己的谎言中，纵是怀着对自己深深的恨意。
　　“天华，你猜疑天澈，可天澈也不是真得没有一点防备，若没有他暗自藏于西南的那队人马，清凝怎么会如此轻易拉起一支万人的队伍。”苏岫玉轻轻叹口气，“当时我一时气急只知道怨你恨你，就像当初听到他要迎娶别人的消息时一样，可是我不是一个糊涂人。”
　　奉天帝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诧然，却仍是清冷的喝道，“胡说什么呢！”
　　苏岫玉淡淡一笑，“他纵是没有谋反之心，他麾下的那班人马又有几人耐得了深山老林的寂寞；他有想要保护的人，你有守护这天下的责任，这一切若只怪你，是我偏颇了。”
　　房中一阵寂静，奉天帝只静静的望着苏岫玉的眼睛，似要将一生看够。
　　“天澈当初却无谋反之意，是我错怪了他。生性猜疑，孤清寡冷，你当初说得没错，岫玉，这一生，对不起了。”
　　“不”苏岫玉亭亭含笑，莲目中流光溢彩，“很多年前我便对玉澈说过一句话，‘天华哥纵是性情寡清，为人严厉，却不是滥杀之人’，这句话便是我心中的真相，从不后悔。不后悔那一日在寒林坡见到你们，不后悔在沅兰宫中做你的华泠夫人，不后悔爱上你。”
　　奉天帝一惊，满面欣喜。
　　苏岫玉微微点头，“自从天澈娶了雅誉后，对于那份感情我便选择了放下，毕竟与之同甘共苦的人，他选择的并不是我，不论是什么原因，他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或许是因为我不够雅誉爱他。但是，入住沅兰宫，做你的华泠夫人，即便是后来出宫，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是圣人，你这般爱我，我怎么会不爱上你。”
　　苏岫玉的脸色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忽然加促。
　　“岫玉，你怎么了？！”奉天帝一把扶住有点摇摆的苏岫玉，神情失措。
　　苏岫玉嫣然一笑，“这朝廷早已不是你可以控制得住得了，把这些都留给清凝清漾吧，让我陪你去那山水之间吧---------”
　　一口口血从她的口中涌出，撒在水天色的曲裾上，仿佛是开在山水之间的一朵朵墨兰，幽雅潇洒，恣意飘摇。

　　待清凝回到沅兰宫时，楚霜枫已经被人接回了府。
　　而苏岫玉也已经不在房中，清凝的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桌上摆着一张用镇纸压着的素白纸条。拿起读了几句，清凝心中一片空白：
　　那上面清秀飘逸的写着--------
　　‘清凝，苏姨这一生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你的爹爹，一个便是天华；你爹爹，苏姨不及你娘亲爱得执著，苏姨失去他，不后悔；但是天华，这个寡清冰冷的男人，苏姨忽然间发现自己再也失去不起，苏姨不想后悔，便先去寻他了……’
　　字的后面一朵浓墨兰花，清骨仙风，脱俗飘曳。

　　清凝一把放下手中的纸条，飞快地向冷锁苑跑去。
　　然而，待站在房门口，看到躺在奉天帝怀中，面色苍白的苏岫玉时，清凝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斜靠着门边缓缓坠倒在地上。
　　“山一重，水一重，此处若难相守，且往山水之间。”奉天帝紧紧地抱着苏岫玉，温柔的拭去她嘴角的血迹，轻轻的一遍遍地吟道。
　　忽然间，
　　清凝突然明白了苏姨当日为何不愿做雅清太后，因为，她只愿做眼前这个奉天皇帝的华泠夫人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原来，到最后，爹爹和苏姨只是彼此生命间的过客，而爹爹和娘亲，伯伯和苏姨之间的才是真正的生死阔约，执手相守。

　　《天宇志.天华本纪》--------康平二十年四月十七，奉天帝薨天，华泠夫人自尽，清漾帝下令将二人合葬于皇陵中，自此，康平年间结束，天宇改年号-----‘翎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