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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幼鹿和企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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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Y市医院,产房外的走廊上站着两个英挺的男人。
消毒水味弥漫,其中一人用围巾捂住鼻子,小声开口,“你来得晚,没见着二哥那脸,白得跟什么似的。”
简呈抿唇笑了一下,眉间微微漾开,“老汉少妻,现在又是关键时刻,他不紧张也不行啊。”
他低头看看手表,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
“你猜是男是女?”
“男女都好。”颜三欢抬眸,眯眼问道:“你为什么笑得这么贱?”
简呈向后倚靠着,挑眉回话:“因为我连名字都替秦少棠想好了。”
“哦?”
“男的嘛,就叫秦老来,女的嘛,就叫秦晚生。”
颜三欢嘴角抽搐,舔了舔唇夸上一句,“你特么的还真是好文采。”
隔了一个多小时,黎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
冬天天冷,小男孩穿着驼色的风衣,脖颈处系着一条黑色的羊绒围巾。他低着头紧跟在妈妈后面,脚步快得有些乱。
简呈听到声音眸色立刻变亮,迈着腿大步踏过去,将人拥到自己身边来。
“你跑什么?”
黎辛喘着气,问了一句,“温雨还好吧?”
简呈笑,“和你当时差不多,没什么力气,又是早产,要让人急死。”
颜三欢闻言觑了他们一眼,叫了叫被忽略的小男孩,“阿力啊,你平时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他们虐狗简直没有人性,来来来,跟三叔回家,不要认这什劳子爸妈!”
自从被人嫌弃没文化,颜三欢开始恶补四大名著,这段日子正巧看到《红楼梦》。
小简勭眼睫动了一下,声音有些稚嫩,对着颜三欢认真地说出一句,“三叔,我不叫阿力啊。”
“哦......”颜三欢掩面,表情比较惭愧,“我觉得阿力好听一点。”
“体谅体谅你三叔。”
黎辛蹲下来问自己儿子,“一会你就会多一个小妹妹,你开心吗?”
“不是弟弟吗?”
男孩话刚问完,前面的产房门悄然打开。医生护士率先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看见一向沉着冷静的二叔正面色透白地站在病床前,前膝微曲,闭着眼睛低头献上一吻。
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真主的天使,所以在他们降临人世之时,世间的人才会那么虔诚。
大人们齐齐上前,简勭站在那里,视线渐渐被人遮住。
后来他回想起这一段时,记忆模糊得像是泼了水的墨画,隐隐约约,复又重影。
唯有印象的是自己站在透明的温箱前,那个白皙红润的小生命睡在里面,她闭着双眼,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
“她是二叔的女儿。”简呈牵着他,声音温和,“以后好好保护她,成为男子汉,保护妹妹一辈子好吗?”
那个四岁不到的小男孩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书里说,幼鹿是世上最有灵性的动物,生于净土,温从平和。
他看见她第一眼就想到茸茸的耳朵,怯怯的眼神。
这世上总有生命如此动人。
若她为我而生,我会为她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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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A市的秦总,几年前还有人会想到秦毅,而现在秦二少的风头早已盖过其父,手段风格是一方面,重点是他当初只凭借一个项目就在A市站稳脚跟,偏生又在势头最好的时候退居Y市。
作为好友,简呈对外给出了八个字,诡秘莫测,不动声色。
一向作为秦少棠忠实拥护者的颜三欢此时居然看不下去了,将简呈拉到一边,抿了口酒说话,“整这高深的做什么,明明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乐不思蜀......”他顿了顿又开口,“听说他们还打算再生一个,说怕阿怀太孤单。”
简呈睨了他一眼,一脸嫌弃,“阿怀......再好的名字都给你糟蹋了。”
“什么鸟意思,老子就爱这么叫,你家的是阿力,他家的是阿怀。”
他话刚说完,那厢手机就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颜三欢带着笑意,开口就问,“怎么着,这周末回来吗?”
秦少棠沉了沉声音,“明天就回来。”
“哦,好事啊,你这声怎么不对啊?”
简呈靠过来,发现颜三欢笑意渐敛,皱着眉听话。
“出事了?”
“温雨有个肿瘤,他打算带她回来切除。”颜三欢翻着通讯录找邵医生号码,等了一会电话通了,脱口便问:“这纵膈肿瘤是什么意思啊?”
邵医生解释了一通,颜三欢听不懂把手机递给简呈,自己点了根烟靠在旁边。
“老二说是良性还是怎么?”
“良性。”
“那还好。”
颜三欢抚了抚眉,呼出白色的烟,沉默了半晌说:“他怎么这么遭罪,这好日子才过几天啊。”
简呈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往坏处想,不是良性吗?”
“也要复查了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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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棠对温雨是何等重视,当天体检出来恨不能立刻就跑回A市,拉上所有专家一起过来诊断,但有了宝宝之后人考虑的东西总会多一点,举家搬迁也不是小事,一切交代妥当,第二天就上路了。
外头天冷,温雨给女儿准备了小帽子。秦怀乖巧地低下头,戴好后自己伸手拽了拽,好像有一个绒绒的球。
“我们只去小住,如果不愿意,结束了我们就回来。”秦少棠独自坐在前面开车,从后视镜里回望妻子女儿。
“没关系。”
热乎乎的小手贴过来,声音软糯,“听听......想呼呼。”
秦怀话刚说完小腿就在座位上揉了揉,身子软腻腻地靠过去。车内温度高,温雨替她把外套脱了,肉乎乎的小身体缩在绵软的内衫里。
她用手蒙住脸,小牙咧着说出一句:“羞......爸爸在,羞羞。”
秦总不自觉好笑,刚巧遇到红灯,有一会间隙,他放低声音转头对女儿说,“爸爸可以看。”
“不可以。”她急忙捂住秦少棠的眼睛。
“听听戳到爸爸了。”温雨提醒。
柔软的小手被人捉住,秦少棠在她掌心呵出热气。小姑娘感觉到痒痒的,立马躲到温雨怀里,脑袋一埋,闭着眼睛偷偷地笑。
零下的温度,路面已经结冰,车子开得又稳又慢。
到了A市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颜三欢提早在医院门口等,没一会就看见一只戴着口罩的小企鹅摇啊摇就晃了过来。
三步两步向前,颜三欢一把将人捞到怀里。
“有没有想念三叔?嗯嗯嗯嗯嗯?”
秦怀被蹭得咯咯直笑,小脸极亲密地贴过去,套着耳朵呼出暖暖的风,“三叔好看......听听......想三叔。”
颜三欢简直泪奔,抱着白嫩嫩的小团子连连亲了两口,“三叔也很想听听,等听听长大了一定要给三叔做老婆。”
秦少棠一脚踹上去,“先叫声爸爸再说。”
温雨这病说大也没什么,只要肿瘤是良性的一切好办,可秦少棠偏生不放心,这好不容易娶回来的老婆那是半点差池也不能出。医院大大小小的专家会诊了好几次,病房里来来往往出入着好多人。
秦怀被颜三欢抱在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搭在宽大的肩膀上。
人散了之后,颜三欢带着疑惑,“宝贝晚上住哪?”
“当然和我们一起。”
“......你想太多了吧,这里再好也是医院,一天就算了,她这么小怎么长住?”
温雨想了想,“过两天把听听送到我妈妈那里。”
“不用这么麻烦。”
门还没开,外面就传来了简呈的声音,“跟我们回家不就好了吗?”
颜三欢将秦怀抱得紧紧的,一副有人要抢他心肝宝贝的样子。
秦少棠把小团子从颜三欢身上接过来,抱到自己怀里。
“听听是想和谁回去呢?”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出来,伏在爸爸肩头,软软的小身体颤得一抖一抖的。
秦少棠心疼,脸上神色不好,抱着自家宝贝就去了外面走廊。
“我说真的,黎辛把房间都布置好了,她照顾小孩子也习惯了,家里还有简勭,也就是每天过个夜,白天都带过来了。”
“我就是怕她闹。”温雨温声应答,“她还没离开过我们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隔了一会秦少棠抱着人进来,小团子挪了挪屁股直接扑进温雨怀里,样子看起来特别委屈。
“听听最听话了,去找哥哥玩好吗,明天爸爸就去接听听。”
小团子抬了抬脑袋,鼻尖哭得红红的。
“我们把小熊带上,让它抱着听听呼呼,等妈妈病好了,再给听听做一只更大的好吗?”
秦怀忍住眼泪,嘴里咿咿呀呀地含糊着。
温雨最后才听懂,她说得是“妈......妈......亲......亲......”
心里难受,温雨只能忍着,帮她把口罩帽子全部戴好,再背上一个小羊肖恩的背包。
外头下着大雪,小团子摇啊摇啊极不情愿地出了门。
简勭刚刚洗完澡,就听见有门铃的声音。
三年之中,他们也见过很多次,可每次中间都隔着几个月,小孩子既怯生又忘性大,往往这次熟透,下次又更加生疏。
可时光总是惊人的相似,门打开的那一瞬,白雪飘了进来,就好像又回到那一天,她躺在透明的温箱里,像一只洁白的幼鹿。
自己的爸爸带着她走进这个家。
嫩黄色的小棉袄,红色绒线球帽子,她的手里抱着一只大熊。
秦怀就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像是刚刚哭过,有点红,怯怯的样子很可怜。
门外白雪皑皑,黎辛呼唤着秦怀进来,小小的鞋子踩过,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