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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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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接受任务,是相国家小姐出嫁,我要保护她不被早就看上她的某人抢亲。那一次,是我十四岁。
为不辜负大师兄的信任,我在保护新娘的时候,便与真出来抢亲的人大干一场。
那人却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打得两败俱伤,最后那相国的小姐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跑出来,她与那人私奔跑了。
我站在阳光灿烂的天底下目送他们远去,我的第一次独自担当的任务以失败告终。
我有个爱算命的师叔,他曾为我卜卦,说我可以活到九十岁。
但青云山上许多人都没有活过三十岁,我知道,除非像我师傅那样,此生都不再出一次山门,或许可以顺利活到老死。
我不信我可以活到九十岁。
一把剑穿进我身体,发出“嗤——”的声音,我的手还握着刀,抵挡着闪向他的刀锋。
他像看到了世间最令他惊惧的事情,张大嘴看着我,连逃开敌人的剑也忘记了。
武功丢了,却连反应也变得如此迟钝。
我挡开他面前的剑,回手一刀,那个顺利地穿透我身体的人尸首分家。
我抽出身体中那把剑,来不及有丝毫犹豫,便又去护他。
几名杀手,每一个都有不错身手。师兄为何那时不多派些人来呢,我突然想到,明明这一路险途,也许我有命出来,便没有归去。
那终年冷得人出来便不想再回去的连绵群山,可是至终,也只有那里是我的归途。
还有三个、不对,四个人未解决。
但我这咬紧牙关也昏头晕脑的状态,还怎么能为他除掉这四名杀手,还怎么护他一路去向锦州。
我只是凭着本能,要完成我这一次任务,哪怕这是最后一次。哪怕这个人,我一直以为,我们仇深似海。
“跑!”
我喊他,他在我身后,似乎真的转身跑了。
我没有回头去看他,我无法回头,我再不能陪他去他要去的地方,但我这时候才发现,我其实也并不想他死。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勇猛果敢过,我流着血,一刀又一刀地挡,奋力挡要向他寻去的剑,挡每一道想要斩断他未来的剑锋。
我在恍然中想起,我的刀,叫温柔刀。
是十多年前,那长得如天仙一样的少年送的。
记忆突然倒流,灌进我的大脑,在那时光中,没有仇恨没有烦忧。
那一年春暖花放的时候,是有人曾拉着幼小的我的手。
我们走在通往未来的路上,他的右手握着刀,左手牵着我。我记得他爱穿红衣,衬得他脸蛋白皙如雪,他有好听的名字,叫小双。
他脖子上有一块玉,他说是他母亲让他要送给未来的儿媳妇的。
那块玉,和那把刀,后来,他都送了人。
“叮——”
一把剑碰到我的刀上,急速离开,另一侧,是另一把剑,它和握它的人只落在我眼中,我的手却已没有那么快迎上去的速度。
生与死的交错,常常不过就这么一瞬间。
我睁着眼睛,看着,那一把剑将如何取走我的性命。
★
“叶景澄——!!”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打断了我,那剑在一瞬的惊诧中错过我的命脉,在我胸口划上深深一刀。
而一把从我身后挑上来的剑,打断了另一方刺向我的死亡之剑。
两剑交锋,擦出“兹兹”火花,面对突来的解救,我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惊讶还是欢喜,但终于松开绷到极致的神经。
我被一人环腰带住往后一退,我二师兄如一只浑身雪白的灵鹤,轻巧游走在敌人之间,不出片刻,便将人杀得落花流水。
我被轻放在地上,面对一个人通红的双眼。
这个人俯身盯着我,一面用我们带的伤药给我止血。他的眼里有担忧,还有阴沉狠戾,一如多年里呼风唤雨盛气凌人的他的样子。
他浑身都在颤抖,却什么都没对我说。
只是他的眼睛里,有着什么,是过去的时日里他从未呈现给我看的。那不是怜悯,不是感激不是纯粹的伤心难过。
他终于让我察觉了什么,我却突然想,也许我们的无论爱恨,都有些晚了。
当年那拉着我走向明媚山峦的少年,是那么的柔软美好,那时候我还不知他实则是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叶庄里还充斥着随处可闻的谈笑声。
那一年他的脖间还挂着玉,让他看起来少几分的邪魅,多几许的青葱。
后来,他没有和他想要娶进门的小小的媳妇儿在一起。
他杀了他的家人,他没有再去找他。
青云山冷至如此,茫茫入云的雪,阻断了世间多少的情仇爱恨。
我不断咳嗽,嘴里尝出浓烈腥甜,我要对他说什么呢,十多年前,那傻傻的要嫁给他做媳妇的孩子,早已经不再。
十年前那个恨他入骨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的满身家仇的少年,也已经消失在光阴里。
我们之间,本已什么都不会再有。
只是走这一次生死的莽途,在临死之前,我终于还能知道,原来那一场来自遥远时间里的爱,还未消散。
我终究,是喜欢他的。
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小九!”
二师兄杀完了人,急急地朝我过来。我在陷入黑暗之前,看他检查我的伤,神情凝重:“幸好这里离木楪城不远,我带你过去,你给我撑住。”
这里已离凤双要去的地方不远,几座山外,锦州已近在眼前。
我觉得格外可惜,只差一点,我就能完成我的使命。
我嘴角牵出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笑来,我想要回应二师兄,告诉他其实我没那么怕死。我只是遗憾,如果早一些知道……
这个当口,深深的黑暗涌上来,翻天覆地笼罩了我。
大师兄收了个小徒弟,师兄们都爱逗逗他。
回七庄的时候,下山的时候,每次无所事事的时候……自从十师弟下山未回后,小师侄的到来,给七庄重新增添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果然大家都是喜欢十师弟的。我一边练功,一边想,虽然每回那人闯了什么祸事每个人都爱落井下石,但他一走,这地方就变得冷清不少,人气都减了许多。
那师侄就像小时候的杨湛,调皮得很,但也比杨湛那会儿古灵精怪多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爱跟在我屁股后面转。
在他不习武做事时,总是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孩子。
我练功,他就跑过来跟着我练,一招一式还学得有模有样,说不可爱绝对是假的。
我练完了,他也大汗淋漓地停下来。我擦汗,他也跟着呼哧呼哧地擦汗。我回房间,他也迈着小步子亦步亦趋跟上。
终于这天,我在踏进房门之前停了下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抱着手,堵在门外问他。
“小师叔,你终于跟我说话了。”他有点高兴还有些忐忑。
我有点纳闷:“我没和你说过话吗?”
他垂下头,扭捏地用脚尖划着地面:“木有呀。小师叔,你是不是讨厌旻儿?”
“我没有讨厌你啊。”我当然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冤枉,这么可爱的孩子我怎么会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不抱抱我,不对我笑呢,大家都爱对旻儿笑,只有小师叔不和旻儿笑,不和旻儿说话,我跟着你你也没有反应。”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失笑。“小师叔没有讨厌旻儿。”
“是吗?”他努力地仰着头望着我,吸吮着右手的食指:“因为小师叔是一块木头吗?”
我眉头一皱:“谁告诉你的……”
师兄们从来不会这样说我,旻儿怎么会学到这样的话?
他有点不安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才说道:“住在客房里的漂亮叔叔。”
“……”
★
七庄很少来客人,一来青云山上的来人本身就很少,二来在青云宫,七庄这样最不起眼的地方几乎很少有人会来拜访。
能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半月的,更是常年不见一次。
我受伤之后,好几个月没有再下山,有什么任务大师兄都直接安排给其他师兄。
对我这次差点丢了性命,大师兄深深自责过后,更是把二师兄批了个狗血淋头。
原来当时他本安排了二师兄半路与我们接头,谁知二师兄却被私事绊住,竟然到我险些葬送了性命时才赶上我们。
我安慰了大师兄,又安慰自责得不行的二师兄,这样一趟行程对我而言也算走得不冤,至少我终于在大师兄派人查过后知道,原来凤双真的不是杀我全家三十几口人的凶手。
只是起因怎么也是因为他,我不再那么恨他,但也没法去找他。
我早就康复,但大师兄不给任务,我就成天练练功跑跑腿干完七庄所有的体力活,师兄们都笑我是要练成一只熊。
我身体好,他们嫉妒是应该的。
半年多了,十师弟一直未曾归来,山下依旧纷争不断。
近来最大的事情是天阴教教主扳倒背叛他的教众,重新掌握了大权,天阴教和朝中的关系似乎未断,但也变得有些微妙。
但没人给我说那个好看的魔头是否也回了天阴教,自从他在其他师兄的护送下顺利到达锦州后,我就再没了他的消息。
我也不信他会来这个地方。
他体内有寒冰魄,到青云山上来,岂不是直接送死。
但那个叫我木头的“漂亮叔叔”,除了凤双,又还会有谁?只是,若是他,他来这里,又是为何。
我一路走往后院的客房,安静无人的院落,红粉的梅花常年娇艳。
簌簌几声落雪,吓走啄花的雪鸠。
我一间间推开后院的房门,一间间寻去,在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
我无暇去想,当我面对他时我该怎样,一扇一扇的门“吱——”地打开,空旷的房里寂静无人。
我的心跳终于升至顶点,终又平复。
枝头落雪一声声砸向雪地,变成耳朵里唯一的风景,我的手贴上最后一间房门,正要推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这是要行窃吗?”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许久,我转过身,面前停着一袭火似的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