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死书》路车昭

5、师兄妹

　　都罗青羊的夫人细封思鱼，是横山一带出名的美人，自从离开家乡兴州来到都罗城，她始终深居简出，难得抛头露面，这与那些独当一面，善于交际的党项豪族夫人大相径庭。
　　虽然只是刚刚入秋，但是都罗城的风已经刮得很大，眼见太阳落山，细封思鱼将窗门紧闭，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蜡烛发呆，也不知何时，她在铜镜里发现丈夫都罗青羊站在身后，回过头来，“相公，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我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你不是说昊王已经派了一支军队到了没移寨，不久就要对咱们都罗城用兵了吗？”
　　都罗青羊走到妻子身边坐了下来，他握住妻子的手，缓缓叹了口气，却怔怔的不说话。
　　细封思鱼惊呼：“你的手竟这般冰凉？难道……难道昊王这次是铁了心要吞并咱们都罗城？你也束手无策了，那……那韩大人和范大人也不会派兵来援助咱们吗？”
　　都罗青羊摇了摇头，“思鱼，这些男人的事，你不会明白的，昊王……昊王他既然恨毒了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至于大宋，当年他们不愿为了山遇惟亮得罪西夏，我都罗青羊不过是一个无能的小子，他们又怎么会对我另眼相看呢？”
　　细封思鱼叹了一口气，“早知这样，当初你……你又为何要叛夏投宋呢？”
　　“如果我不投宋，西夏……西夏终究也是容不下我！就算昊王不会怎么样，那昊王身后，这……”
　　细封思鱼突然心中一动，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思鱼，你知道吗，这次率军来到没移寨的，是宁明太子！”
　　细封思鱼脸一沉，“相公，我们成婚已有一年有余，直到今日，你还是不相信我？”
　　都罗青羊见妻子动了气，赶紧说道：“不，思鱼，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如果来日大难，这都罗城终究是劫数难逃，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或者，或者太子会念在往日的情分，对你……网开一面！”
　　细封思鱼听他说完，却是愈发的生气，冷冷说道：“你这话的意思，还是不相信我？！”
　　都罗青羊把头低了下来，“思鱼，我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只是不想你有事！我……”
　　“行了！”细封思鱼打断了丈夫，但是语调已经大为缓和，“青羊，现在形势未明，你也不要太过悲观，现在别尽说这些丧气的话，好好守城，我乏了，想要休息下，不留你了，你先去吧！”
　　都罗青羊讷讷的点了点头，“好吧，我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我去了！”说着起身离开。

　　细封思鱼陷入了沉思，“一年多了，他终究还是来了，难道他真的要对这都罗城大开杀戒？不，不会的，他是‘小圣人’，最是宽厚仁和，绝不会这般心狠，就算是他的父皇逼他，他也一定会据理力争……可，率军来没移寨，准备大举进攻都罗城的，却的的确确就是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在城外不远的树林里，有一个人正站在最高的那棵树上痴痴地望着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他全然不顾如刀子一般凛冽的寒风，只是呆在那里。足足一年多了，没有人知道，他每月都会来一次这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遥遥望着昔日爱侣如今居住的地方——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家。
　　“思鱼，思鱼，或者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我是奉父皇的命令，来征讨都罗氏，是的，我要来索命，索你丈夫的命，你知道吗？”
　　那是宁明太子，他悄然一人离了没移寨，没有知会野利遇乞和没藏讹庞，也不许贴身侍卫跟着，就这样一个人在那棵树上站了足足两个时辰，眼见雾霾浓重，旭日初升，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往下一跃，很快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
　　宁明太子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远方的都罗城，他绝没有想到，从自己离开没移寨，来到这小树林，有一人一直尾随着他，就在他痴痴地望着那座让他痛彻心扉的城池时，也有一双秒目凝望着他。
　　石飘雪心里甚是郁闷，“这宁明太子也真是奇怪，居然这般好的耐性，想要打下这座城池，也用不着半夜站在那棵树上，还不如和野利将军、没藏将军他们好好商量下良策呢！”
　　她可不似宁明太子那般凝神贯注，过不多久便有些想打瞌睡，好不容易等到宁明太子下来，她不想泄露行藏，便静静等宁明走远，这才准备离去，恰在此时，突然只见前方另一棵大树又上闪过两个灰影，也朝宁明太子离开的方向奔去。
　　石飘雪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暗忖：“天啊，这一晚竟然还有两个人在偷看他，我竟然没有发现，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不是知道我也在这里，难道他们想不利于太子？”当下提了一口气，施展轻功，朝那两人跟了过去，心想，若是要对宁明不利，那就暗自料理了，也免得惊动了他，她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我怎么这么关心那宁明太子，他可是我仇人之子啊……对，这是师父的嘱咐，是师父要我想方设法接近他，让他带我一起去兴州，师父定然另有安排，在此之前，可决不能让这位宁明太子有什么闪失！”
　　前方那两人的轻功颇为了得，石飘雪只是跟着赶了一阵便已经是气喘吁吁，她暗呼惭愧，“从前在山谷中练剑，不曾与人交手，还以为自己武功了得，除了师父外便已然是天下无敌，想不到一出谷没多久就见到这样两个轻功高手，不知道和他们正面交锋会有几成胜算，这二人追了这么久也没能追到太子，可见宁明太子的武功还在他们之上，难怪师父说报仇之事不简单，以我这样的武功，只怕还没进得兴州皇宫，便已死在那些宫廷侍卫的手中！”
　　就在她直冒冷汗的时候，林中的雾气逐渐消散，石飘雪害怕前面二人发现自己，当下不敢再追，干脆往旁边树丛里一躲。
　　奇怪的是，就在同时，前方二人也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回过头来，
　　“奇怪，怎么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石飘雪吃了一惊，原来那竟是一名女子，这时相距不远，她清晰地看见那女子长着一张鹅蛋脸，模样甚是清秀，另一人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粗壮青年，“怎么会呢，师妹，是不是你太过紧张，草木皆兵了？”他轻声的取笑道。
　　“原来这是一对师兄妹，他们说的都是汉话，看打扮也应该是大宋的汉人，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她生怕自己被发现，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不是的，师兄，我真的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这是一个实诚的姑娘，见师兄不相信自己，赶忙急着分辩。
　　“好了，师妹，若是真有人跟踪，我怎么会没发现？”这“师兄”倒是自负的很。（石飘雪暗自骂他“自大臭屁狂”）
　　只见那师兄收起笑脸，不再开师妹的玩笑，他望着前方，“想不到这番邦太子的功夫竟然这般了得，师父常说咱们的轻功已经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可是方才咱们用尽了全力，竟然也没有跟的上他！”
　　“师兄，你说这番邦太子又是从何处学得这一身的本事？”
　　“听说他的授业恩师是西夏国相张元，那个家伙文武全才，虽说人品低劣，但是却很有本事，否则李元昊也不会那般器重他！”
　　石飘雪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原以为那张元不过是一个秀才，原来武功竟这般高强，这可如何是好？”
　　只听那师妹也恨恨的说：“这个逆贼，投靠番邦，干下这许多出卖祖宗的事！”
　　那师兄又说：“师父探听得知李元昊将派重兵前来攻打都罗青羊部，就连西夏第一猛将野利遇乞也出动了，想不到连宁明太子都来了，那都罗青羊也不过是党项部族一个远支小部落的首领，又何必这般兴师动众，难道他比当年的山遇惟亮还要重要？”
　　“师兄，你说，会不会和那羊皮死书有关？”
　　听到这里，石飘雪心头大震，她蓦地想起那日在谷中昏睡前师父的那段话，在没移寨的这段时日，她几乎忘却了这一节，这才想起，“那羊皮死书到底是什么东西，师父说羊皮死书关系到西夏国的气运消长，牵连极广，要我设法打听清楚，可是出谷后便没再提起，那这对汉人师兄妹为什么也要打探羊皮死书？”
　　那师兄摇了摇头，“不会，都罗青羊这样的身份，未必能接触到这些机密之事，师妹，我看我们也不要妄自揣测了，现在时日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快去和师父会和吧！”他师妹点了点头，两人朝着另一方向奔去，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石飘雪直到他们走远，这才缓缓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林间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这时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她仍不住打了个寒战，此时已经离没移大寨不远，但是朝都罗城远远望去，仍是能依稀见到城池的轮廓，石飘雪突然心里一阵凄楚，“要不了多久，西夏铁骑就要对那座城市发动猛攻，只怕到时候刀光血影，生灵涂炭，为什么，为什么人世间要有这许多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