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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康熙二十三年的一场宫廷风波,最终在史笔上不过留了一句:“康熙二十三年六月,皇十九子胤踽殁。”

      王佳氏身死而未进后妃陵寝,就这样不了了之。

      太子并未亲手杀了她,却吩咐了苏勒一句:挫骨扬灰。这种事儿苏勒做起来并没什么压力,她连手都没沾,直接吩咐人做了。

      苏勒还顺便请了郭贵人去看,她自己却并不像之前那么热衷了。仇总归算是报了,胤踽的事也算是得到妥善解决。然而,母女之间,有了那样一层隔阂,却终究是远了不少。郭贵人专门请人谢她,也给了不少东西,苏勒自然好好谢过。苏勒心里却知道,额娘还是有些怨她的。或许没有苏勒的东西,胤踽依然还是不免被害身死,可有些心结,种下了就很难解开。

      经此一事,苏勒和太子也算是有了一层交情。在宫里若是遇上,太子也时不时请她去毓庆宫坐坐下棋喝茶,谈谈朝政。只是,再也没谈起过万黼或者是王佳氏的事儿。

      究竟是因为多年过去与当初那个叫万黼的哥哥感情已然不那么真切了,还是因为看穿了王佳氏可能并非此事的罪魁祸首,苏勒也无法猜透。大约两者都有,又或者还有些其他的原因。总之那之后太子埋首书案,愈发刻苦起来。

      苏勒的时间也大多用在了功课上——她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了。十三衙门,每一门都有各种各样的神奇的技艺,各行各业的奇人能人。苏勒看看唐二就知道,做这些人的头儿,并不容易。若是酒囊饭袋也就罢了,十三衙门一百三十个有编号的统领人物,没有一个人背后没有故事,没有一个人不是身负奇才。要有才能的人心悦诚服,光靠身份是不够的,还要有本事、有魅力、有能够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气魄。

      苏勒有这个自知之明,作为一个孩子,她或许还有岁月积累出的出众。可真要是蹉跎过去,将来这些眼看着到手的东西,也依然会化为泡影。十三衙门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利器,也是她未来最有力的保证,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要将十三衙门牢牢握在手里。上天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苏勒不知道孝庄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但印象里康熙打噶尔丹的时候,孝庄就已经不在了。苏勒对于蒙古事务格外关注,深知等到康熙绥宁北方俄罗斯扰边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噶尔丹。以康熙的速度,最晚到康熙二十七年,俄罗斯人应该就可以平定。之后,就是三征噶尔丹。

      太皇太后,怕是难有五年之命了。

      五年之后,她也不过十一岁,接掌十三衙门,也还是太年轻。若是康熙不放心她,把十三衙门暂时交给太子,再想要要回来,可就难了。十三衙门不比外头,要绝对保密,根本不能求助于胤禛。所以,她要拼命努力,要未雨绸缪,要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在,苏勒还有唐二。

      唐二实在是个奇人。苏勒完全不知道,这样的目无君上的人,究竟是怎样留在十三衙门这种最需要忠心的部门里占着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的。或许,因为他不会武功,而且双腿齐断,是个废人?可苏勒心里清楚,以唐二的能力,根本都不用出那间屋子,就能把整个十三衙门搞个底朝天。他本身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维持着十三衙门这个庞大系统运转。他的武器就是那永不出错的大脑,只要脑子不坏,唐二的可怕简直堪比一支强大的军队。

      唐二的身世,苏勒花了很久都没有探查出一点儿端倪。只知道他应该是南方人,双腿残疾于是被家人抛弃。苏麻喇姑对他有恩,所以他对苏麻妈妈格外客气,至于其他人,则完全是一副不买账的状态。他不用面见皇上或者是太皇太后,每天只在西苑的那个小屋里不出去。除了苏勒,他倒是也很少跟别人交谈自己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对外的唐二,多半都是沉默的。

      然而,唐二对苏勒的确是有些不同的。苏勒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点儿投了唐二的脾胃。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竟然真的对苏勒青眼有加。教起苏勒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比起性德来,唐二是个更严厉、也更加称职的老师。

      他从来不跟她讲君臣身份,背不会、做不到,不但不能吃饭、睡觉,还会遭到各种嘴炮鄙视的攻击。

      唐二嘴损,丝毫不会顾及苏勒的年纪还小或者她是个女孩子。苏勒稍有不慎就被骂个狗血淋头。两辈子没挨过的骂,全让唐二一个人给骂完了。好在苏勒心性坚韧,不至于骂几句就受不了。苏勒甚至坏坏地想,这般被唐二洗礼过,估计遇上康熙那种段数的,连血都不会掉。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苏勒的任务就是不停的背书。唐二给苏勒留的任务格外多,而且随着苏勒背书速度越来越快,每日的任务也是成倍地往上涨。他还不满足于苏勒每日在屋子里念书,甚至从刺门调过来一个武功高手专门教授苏勒武艺。

      这个人叫陈文昌,年不过而立,是个使剑的高手。他脸长得不错,却常年一副面瘫状,很少说话,看上去就是个做贴身侍卫的人才。苏勒觉得,这个教授武艺的师傅基本就是负责体罚的。只要没有达到唐二的要求,陈师傅就会要求她马步时间多上一刻钟,或者多做一组斩击等等。虽然从不言明,但这种微妙的关系就足以让苏勒难过得要死了。

      三个月过去,苏勒几乎将所有唐二要求背诵的兵家著作一字不落地全背下来,才算是得到他一句像样的赞扬:“比我想象地稍微快一些,鉴仿门那边答应送来的东西还得再半月才能做好。有半个月的空余,倒是可以先熟悉一下十三衙门。明儿我叫人把智门在京的统领都叫过来给你见见,往后几天也会安排你见其他各门统领。想要管人家,最起码先把人认全了吧。”

      说完,又扔了七八本册子给苏勒:“拿着先看完,这是智门统领的资料,每人一册,你面见之前先看过记下来,你不是就喜欢看着这种八卦么?”

      苏勒这时候已经对大量的记忆开始习惯了。记忆力果然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尤其苏勒此时年纪还小,就更容易体现训练的成果。小时候觉得康熙和孝庄记得的东西格外多,此时也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了。

      每天在西苑背各种枯燥的文章背得累了,苏勒也随便看看唐二记录的《百官档》换换脑子。《百官档》除了官员履历、家庭情况之外,基本就是各种八卦了。里面的记录详尽极了,越是大官儿,就越是清楚。甚至还有明暗两本,一本是专门供皇上查阅的,一本则是不记档的,唐二自己看着玩儿的。明本一般不厚,但对官员性格、经历、能力、学识等基本情况描述都很清晰;暗本就厉害了,里头甚至有官员的病史药档、行贿受贿记录、嫖|妓记录、通信记录等等不一而足,有些甚至连某大人喜欢某种行房方式都有记录,简直囊括了一个人所有能被人探知到的黑历史。

      《百官档》不仅包括官员,皇室、宗亲、后妃、皇子、包衣官员、首领太监等皆有建档,反倒是官员的档案少一些,京官儿比较全,但地方官基本就只有明档,没有暗档了。苏勒一看起这个东西,就完全停不下来。好奇心驱使,简直想要把所有的百官档都看完才罢休。无奈每天的任务量太大,也挤不出多少时间来看。

      苏勒看到这份《百官档》,方知道十三衙门的可怕。或者说,唐二的可怕。

      帝王要治理国家,总还是要靠官员。所有官员的把柄都能握在手里,以此为要挟,就算是要架空皇帝,恐怕都不算困难。这样一份东西,对于夺嫡有多么重要,苏勒简直不用想就一清二楚。

      唐二不动声色,苏勒也没多说。他既然放心给苏勒看,苏勒索性任意阅读,用心记忆。这些原本都是唐二的武器,但他藏锋不露。日后,这些也就成了苏勒的武器,要怎么用,如何用,苏勒如今还不知道,但情报在宫廷斗争之中,可以说是最锋利的尖刀,无论刺向何处,都能轻易致人死地。

      半个月的功夫,苏勒见了几十个十三衙门有编号的统领。各门统率,从甲至癸一共十人,每人辖下又有不少人。譬如唐二手底下就有三个参谋,二十几个笔帖式,十个传令官。这还因为唐二的工作多在案头,而且并不怎么喜欢见人,所以人员编制比较精简。据唐二给的资料来看,行商门之首商甲黄成安直接辖下就有近千人。十三衙门所有在编人员以及学徒人员加起来有一万五千多人,堪比一支军队了。

      这样一个庞大到近乎臃肿的组织,却能保持长期存在于地下,不被世人所知,主要还是因为除了像唐二这样常驻西苑不怎么出去智门中人外,其他所有人都有掩护身份,并且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苏勒见过各门统领之后,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组织的庞大,光是首领人物,就足足见了半个月。

      “二爷,咱们这么多人,每个月要花掉多少银子?”钱,其实是十三衙门最大的问题。苏勒想,自己将来若是想要将十三衙门全盘接手,人的问题甚至都不是大事,可把钱这个口子卡住,她也就没辙了。苏勒手里握着棋子,摩挲了一会儿,才在棋盘上落下。

      “每月不等,有战事的时候会略多一些。去年全年支出二十九万两。”唐二说着,想也没想,落了一子。却是避实就虚。

      听了这个数字,苏勒立刻皱起眉,“快要和内务府一年的之处持平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平时都是从哪里来的?”

      “各处凑的。商门经营有一部分利润会上交,每年大约有个六七万两。剩下的基本是从慈宁宫和乾清宫的私库出。”

      “应该还是不足用吧?”苏勒盘算一下,“按品级,十三衙门统领的最低也有六品,年俸就是一大笔。这都不能从户部出。更别提还有不少事儿是需要大笔经费的。战时若是要收买敌方的人,总还是需要大笔经费的。”

      “这几年有些紧了。之前先帝抄了多尔衮的家,有一大笔银子没入账。这些年却基本靠慈宁宫帮补了。”

      “二爷帮着想想办法,五年之内,我得有能力自己拿出这笔钱来。”苏勒看着唐二。

      “你倒是个甩手掌柜,一句想想办法就解决了?我还有别的事儿,每日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没了,还要教你学这个学那个的。现在又不缺钱,何必做这种麻烦事儿。”唐二抿着殷红的嘴唇,一脸不屑的样子。

      “算我求您?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别说三十万两,我还想着咱们每年能有百万两进账呢。最起码,十五年之内,得把蒙古的《百官档》建齐全吧。还有漠西卫拉特蒙古、西藏、苗疆、俄罗斯、东瀛、南洋乃至西洋诸国。您虽说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可您不嫌这天下太小了一些么?”苏勒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唐二的神情。

      “再说,十三衙门当年玛法初创就遭到禁绝,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被那些心有龃龉的议政王大臣知道,把银子一断,这一万多人也就绝了生计。我在想,也许我们有其他的办法。只要有银子,我就不怕朝廷取缔十三衙门,大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面上做一个其他的门面,将十三衙门的人转移进去。或是商铺,或是公主府护卫,或是其他的什么,只要人不散,建制不散,十三衙门就永远不会消失。”说着,迎难而上,又落了一子。

      “你倒是不傻,”唐二笑了一下,推动轮椅,“棋风凌厉,谋算也凌厉。你今年才六岁,刚知道十三衙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想着把十三衙门的庙门拆了,搬空了倒腾到自己家里?果真是爱新觉罗家的,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自量力。”

      “我没这个本事,但却有这个心。有个西洋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支这样的军队摆在眼前,不想据为己有,那一定不是成大事的人。我是您教的,怎么可能连这点儿志向都没有。二爷是个有本事的人,我做不到的,您一定能做到。我相信,您一定愿意帮我。”

      “凭什么?”

      “真的要我说理由么?”苏勒看着唐二,许久没有说话。

      唐二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看上去并没有考虑太久,而苏勒花费诸多棋子的构筑的攻势瞬间被这一子全然遏制。

      “我下棋或许不行,可不见得就做不得大事。您,是我的老师,是我视为至亲的人。我不愿意……”

      “不愿意拿话噎我?我手里的百官档是催命符,给你看了,就是把命给了你。没有百官档,我还有这个,”唐二用手指一指脑袋。

      “先生——”

      “可你不会,”唐二摇头笑了笑,“我没你这么傻。教了你几个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

      苏勒苦笑了一下,“您骂得对。”说完继续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的确是自不量力。”

      “好棋!”唐二拍了拍手,露出一个微笑,“你现在或许做不到,可人都是会变的,你还小。”

      “可我怕来不及。我在宫外有个药店,还有同仁堂药铺的股份,生意虽然不大,但利润已经不薄。一年的收入比起我们十三衙门的支出却仍然少得可怜。五年,指婚之前,我一定要有能力紧紧抓住十三衙门。上天既然把机会摆在了我面前,我就不能错过。”

      “你实在不像是个孩子。”

      “您可以不把我当成孩子。旁人也不会因为我年纪小,就让着我,让着十三衙门。老祖宗在一天,或许能护着大家,可我只是个格格,要是还放任自己,或许我阿玛可以保我,即便到了蒙古,也不会因为权力斗争死去,但十三衙门呢?跟着我,是老祖宗给十三衙门找到的活路,我要做的,不过是保证能让这些人平平安安地被我带到蒙古去。”

      “不错,有担当。”

      “先生还想听什么?我能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勉强合格吧,”唐二笑了笑,“我答应你。”

      “谢谢二爷!”苏勒忍不住站起来,凑到唐二身边,“我就知道,您心里是愿意帮我的。”

      “其实还用得着我帮你么?你有百官档,还愁点儿银子?”

      “您是说……”

      “你觉得这大清什么最赚钱?”

      “我知道我的答案一定不对,愿闻其详。”

      “官商勾结。找一个信任的人,在宫外经营你的生意,无论要做什么,在谁的地界,都要有官员保护。地方官的百官档不全也不妨事,需要针对谁,提前知会一声,我会派人把东西送到你的人手上。”

      “先生认为,我身边谁是可信的,可当此任?”

      “你就那么几个人,能做事儿的,你舅舅福克都算一个,你奶公哈尔库算一个。福克都不是经商的材料,你不是给他谋了个蓝翎侍卫么?等着过些日子,想办法弄进鸟|枪营里头,混个军功也就罢了。哈尔库行事不够缜密,做不了大事。跑跑腿儿还算可以,让他拿着证据去要挟朝廷命官,给他十个胆子都不够用的。翰林院里的那个常书,既然都已经在翰林院,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让人推举他做掌院学士。至于和硕额驸明尚,估计还不算是你的人,也不能全信他。乐显扬的那两个儿子倒是个人才,但商人重利,你就见过几次,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二爷说得我好像完全没什么人可用似的。”

      “你年纪还小,能有这样的局面,已经不错了。”

      “我,还有一个人选。值得信任,能力卓著,而且绝不会出卖我。”

      “揆叙。”唐二看着苏勒,似笑非笑。

      苏勒点点头。

      “的确,揆叙可以用。我手上有性德的把柄,不愁他不听话。”

      “二爷!您答应我要把先生的证据都毁了的。”

      唐二挥挥手,“着什么急。知道这个先生是你的宝贝,证据并没留下。”

      “那就好,那就好。这件事以后也不要再提了。”苏勒长叹一声,拍着胸前顺了顺气,“一提起来我就心惊胆战。这事儿要是再有他人得知,阿玛必然容不下他。别说他,恐怕安嫔、宁楚也得受到牵连。”

      “你还想着那个章佳氏?她不过是个爬床的宫女,抛弃了主子去攀高枝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是,”苏勒轻声说道,“你不懂,是我害了她。要不是我教她读书、教她下棋,让皇上见到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儿。安嫔,对了,先生也见过宁楚,她和安嫔既然长得如此相像,为什么先生见了她没有什么反应?”

      唐二无奈地耸耸肩,摇摇头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下棋下棋,你怎么什么都要问我。”

      “我好奇嘛,二爷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是什么人都像皇上一样,什么女人都收的。性德是个多情种子,但不会因为长得像就喜欢你那个宁楚的。倒是宜妃,心机深啊。”

      “姨妈?”苏勒有些不解,“这跟姨妈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宁楚是谁挑到翊坤宫的?宜妃、你额娘和安嫔从前关系要好,可安嫔处处压着她们姐妹俩。安嫔不在了,她就选了个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宫女到翊坤宫伺候她。宁楚跟着你之前,过得可不怎么好。她家世不错,原本不必选进宫来的,要不是因为那张脸,也不必一辈子困在宫里。你对她不错,她应该感念你的恩德。你要是想用她,我帮你找她的弱点,恩威并施,帮她固了宠,皇上枕边也该有个完全心向着你的人。”

      苏勒口不对心,“我自己有额娘,还有姨妈呢。”

      “你额娘?不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自从你弟弟走了,就再没被翻过牌子。隔三差五就哭一回,也不想着的再怀上一个。”

      “二爷,那是我的额娘。”

      “行了,总之你额娘靠不住。宜妃又是自己有儿子的,遇上事儿不见得就能全力帮你。”

      “宁楚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儿子的。”

      “她出身不高,就算有了儿子又能怎么样?卫贵人够美吧?伺候皇上也算是老资格,你见翻起过什么大浪来?”

      苏勒摇摇头,“那是胤禩还小,等他大了,会给他额娘争一把的。”苏勒心里清楚,八阿哥的生母卫贵人可是正经封了良妃的。康熙后宫之中女人无数,可统共也没几个混到了妃位的。她出身极低,只有一个儿子,还不算是年长,圣眷也只能算作平平,却终究能封妃,已然算是极佳的境遇,绝不是个简单的人。苏勒只见过她几次,那是个美得出尘的女子,温婉恭良,水一样的,便是女人见了,也让人动心的。

      “或许吧,”唐二大约也不太愿意谈论其他皇子相关的事儿,“章佳氏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您说得有理。也不必想法子抓她什么短处了,犯不着。皇阿玛不是要南巡了么?想办法让阿玛带上她。难么?”

      “这倒是不难,她不在随驾名单上,可想法子填上不是什么难事。她这种身份的,都不用皇上安排。不过宜妃要跟着去南巡,你不怕你的小丫头被整死了?”

      苏勒摇摇头,“她是我的宫女,不会给她晋封的,就算再得宠,也不妨事。道理姨妈不会不懂,她是有两个儿子的人,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一个自己宫里上位的奴才计较,得不偿失。南巡随驾的女人少,又在江南这种文人遍地的地方,宁楚跟着多年,汉学可比别的宫妃强太多,不愁路上得不到宠幸。再说,先生还要跟着南巡呢,一路上估计少不了要作词。先生的词,多儿女情长的,皇贵妃不跟着,随驾的几个谁能和阿玛畅谈风月呢?

      “再说,外头人事简单,也不容易遭宫里其他女人暗算,她要是能在这一趟怀个阿哥就更好了,有了儿子,就想要儿子活下去,想要儿子过得好。她出身于翊坤宫,就是投了别人,估计也没人敢收。姨妈更不会接受她,谁让她长了那样一张脸呢?她如今在御前伺候,要是身子重了,总得要住到东西六宫。要想保住孩子不被算计死,还是得来求我。到时候,想让她做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

      “其实原本没想着这事儿这么容易,但二爷手眼通天,又愿意帮忙,我就只能千恩万谢,求着您解了我这危局了。”

      苏勒说着,格外认真地注视着唐二。看也不看,就在棋盘上最胶着的位置落下一子,继而手摆了个邀请的姿势,“您请。”

      唐二长出了一口气,“你总能让我惊讶。果然宫斗是女人们的天下,你虽然还小,却也是个女人。”

      “这叫什么宫斗?无非是顺水推舟。你叫人给宁楚带个话,就说……说我对不起她,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保护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南巡先生也会去的,我会托先生暗中照顾。”

      “你这是什么用意?我不是说了,就算的宁楚跟安嫔有些相似,性德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其他的心思的。一辈子,和皇上的一个女人有关系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

      “可她喜欢先生,就算现在不喜欢了,从前应该也是喜欢的,”苏勒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

      “哈哈,竟然还有二爷不知道的事儿。”

      “这有什么可笑的,你方才还宝贝你那先生宝贝得不行,这会儿又把他往火坑里推。男女情爱的事儿最是敏感,我以为你明白的。”

      “既然先生心里没什么,那就出不了什么事。这话我不会对先生说,只是跟她知会一声而已。就算我们再怎么说皇阿玛的不是,也不得不承认,阿玛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宁楚年纪还小,心还不定,我怕她看多了那些情情爱爱的诗,对阿玛动了真爱。女人一旦爱起来,可就别想着让她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事儿了。倒不如让她对先生,存上一丝念想。二爷放心,我让何玉柱跟着去,看着她。”

      “哈哈哈,好!好!这样一来,倒像是我的学生了。就是不够厚道。”

      “不厚道的是我阿玛。我让您帮忙转达的话,是真心的。我确实觉得对不起她。”

      “听你倒是挺有计划,像是早就想好的,”唐二落下一子,“你教她下棋,很难说存着什么心思。”

      “所以才觉得抱歉。”

      “她不过是你的奴才。”

      “可我当她是姐姐。利用自己亲近的人,滋味不怎么好受。”

      “也不用太自责。我能理解,其实你这样的做法,也是为她好。其实在宫里头,有个心爱的男人,哪怕得不到,只是想着念着也是好的,能把心填满了。性德可能不会回应她,却也不会真的无动于衷。他是个多情的人,或许并不值得一个女人用一生去爱,可宫里爱上谁都比爱上皇帝强一些,皇上的心不在女人身上。”

      “看不出,二爷还会安慰人呢。”

      “你心不错,不算没有底线,却也狠得下来。”唐二指了指棋盘,“该你了,快收官了。”

      苏勒笑着点点头,也下了一子,“您今天有点儿不在状态,我这都快赢了。”

      “少抖你那一身的羽毛,”唐二嗤之以鼻,“你的算力跟小孩子比的确不错,跟我比还差点儿。能赢我,可还早呢。”

      “就算曾经是二爷手下败将,那也总要有翻身的一天吧?我就是个小孩子啊。下棋不过游戏而已,比小孩子强就可以了。事事比人强,风头都被我占尽了怎么行?”

      “呦呦,看不出四公主还是个懂得收敛锋芒的人呢。那,你的钱还赚不赚?”唐二调笑道。

      “啧,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回正题回正题。钱当然得赚!揆叙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们满洲人到了十一二岁也就该开始学着当家了,管管生意上的事儿对揆叙来说游刃有余。就算不对他言明十三衙门的难处,我也有信心他会帮我。我们的交情,根本不用那些有的没的。”

      唐二有些审视地看了苏勒一眼,“难不成……”继而又摇摇头,“看你就是个黄毛丫头,应该也没这么大魅力。”

      “您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听不懂?我还当你真不是个孩子,什么都明镜似的呢。哈哈哈,但愿是我多心了。”

      “是您不懂。我跟揆叙,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我们一起出的痘,又一起死里逃生。揆叙还说过要做我的奴才,不过被我给回了。”

      唐二探过身子,离苏勒只有一尺远,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勒的眼睛。苏勒有些防备地向后仰了仰身子,一脸不解地回望唐二,“看什么?”

      “看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四公主。你说你明明是挺精明的一个丫头,怎么遇上了纳兰家的人,就变傻了?他们兄弟两个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五迷三道的。不计一切代价要帮那个性德也就算了,毕竟是你的老师。揆叙一个小孩子,怎么就得了你的青眼,你一个公主,还觉得做不了他的主子?”

      “我们是朋友,”苏勒顿了顿,“奴才易得,良友难求。我这样的身份,更没什么朋友。”

      唐二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笑道,“你把他当朋友,他把你当什么呢?”

      苏勒有些怅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当做是公主吧。”

      自进了十三衙门,苏勒再没去过明珠府上,也没再见过性德,也没见过揆叙还有雅芝忆筠这些朋友。然而内心里,苏勒对他们还是亲近的。有时候甚至觉得,上庄的别院比皇宫还能给她一个家的感觉。

      揆叙到西苑的时候,苏勒简直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她不能出宫,只能抽个空把揆叙传到西苑来见他。数月不见,揆叙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规矩地跪下行礼,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苏勒直接从椅子上起来,伸手去扶他,“快起来,好久没见了。”

      揆叙抬头与苏勒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低声唤了一句,“公主。”

      “好了,好了,我知道。”苏勒笑着点点头,对身边的下人吩咐,“我有话要交代二公子,你们先下去吧。”

      等下人都退出去了,苏勒才抬头看着揆叙,“帮我泡杯茶?”

      揆叙有些无奈地微笑,“把下人都支出去,就是为了让我伺候您?”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却已经走过去取茶叶了,“想喝什么?入冬了,喝点儿正山小种?”

      苏勒跟着走到了揆叙身边,看着他背脊挺直,泡茶的样子,“看不出来,你伺候人还挺熟练。”

      “我本就是奴才,自然会伺候人。”揆叙从炉子上拿了茶壶烫茶具,看上去手法熟练至极。

      “你这种三两句话就噎我一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皇阿玛给我找了个先生,天天挨骂都成了家常便饭,现在还得听你这种让我听了难受的话。亏我还跟人家说,揆叙是我最好的朋友。”

      “您这话说着不亏心?哪有对朋友这般使唤的。”

      “我的少爷,不过让您帮着沏杯茶,犯得着么?得了,您是客,您上座,我泡茶招待你,行么?”

      “不敢,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不等皇上治罪,大哥就得活剐了我。您赶紧坐赶紧坐,我们许久不见了,泡杯茶算什么。是我轻浮了。您别当真。”揆叙低头认着错。

      “得了,这话听着比刚才那样开玩笑还让人难受,”苏勒试图从揆叙手里抢回水壶,“给我吧。”

      “小心烫,别闹了。”

      苏勒笑着松开手,转而在揆叙肩膀上拍了拍,“这样就对了。”

      揆叙将茶端到桌子边上放下,“你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

      “担心我?”苏勒在桌边坐下,抬头看着揆叙的脸。

      “你回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怎么可能不担心。”揆叙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都好几个月了。大哥入宫的时候找人打听过你的消息,可也没什么结果。你不住在南三所,翊坤宫那边当值的侍卫也说最近没见过你。”

      “这倒是还像一句人话。不用担心,我很好,就是最近经常住在西苑。明年要搬到南三所,但也不会常住。”

      “你……”揆叙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是被皇阿玛流放了。我得宠得很,所以待遇才特殊。”

      苏勒仰头看着揆叙,他目光之中的担心藏得并不深,她看得出揆叙绝不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公主。苏勒对揆叙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才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很好喝。”

      “是茶叶好,我就把水倒进去而已。”

      “坐,”用眼神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揆叙坐下来,却仍然是张肩拔背,挺得笔直。

      “你就没有个松快的时候?”

      “家父要求严格。”

      “行了,皇阿玛要求也严格,也没见那个皇子在自己家里也谨小慎微的。我本来也以为,我四哥就已经够小古板的了,在我身边也不是你这幅尊容。”

      “我哪里能跟四阿哥相比。”

      苏勒心里不像古人这样有明确的等级观念,却也明白不能用自己的思想强求揆叙。只是耸耸肩,“不说这些了,你最近怎么样?令尊和先生都跟着我阿玛南巡去了,家里请了新的西席么?”

      “梁玢先生帮我看看文章策论,福格和富尔敦他们现在跟着我读书。”

      “你这样倒是挺有长辈的样子的。揆方呢?年纪也该开蒙了吧,该有个先生的。明中堂安排了吗?”

      “还没,揆方还小。如今嫂子带着识字,也已经认得不少了。阿玛的意思是等明年请个翰林来给揆方开蒙。”

      “也是,如今明相可是如日中天,要请谁?徐乾学?”徐乾学徐原一,是纳兰性德乡试的主考官,后来与性德可算是忘年交。徐乾学这个人学问极好,文章写得也不错,在清廷之中名声也不错,又是明党。但苏勒见过他一面,觉得徐乾学这个人并不可信。她给太子提了个建议,让他策反徐乾学。徐乾学不反还好,要是真的反了,苏勒也不希望此事对性德伤害太深。性德重情义,才名虽显,人却天真得很,绝不是个玩儿政治的人。

      好在纳兰性德对党争一向嗤之以鼻,徐乾学牵扯明党的事儿极多,性德原本就不赞同。若是能不和徐乾学有更深的关系,还是不要牵扯太深为好。

      “原一先生?你不喜欢他。”揆叙的苏勒的语气格外敏感。

      “揆方被老夫人宠得不像样,该找个人品方正的先生。”

      “你在暗示我什么?”揆叙看着苏勒,眼神探寻着。

      “没什么,”苏勒释然地笑了笑,“这事儿你也说不上什么话,我就随口提一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跟先生提一句,揆方这孩子本性不错,能照顾到的,我一定倾力相助。”

      “为了大哥?”揆叙的手支在桌子上。

      “当然是为了你。”苏勒歪着头看揆叙,“第一次见揆方还是你带着呢,我们在街上,他跟我抢那个孙悟空。那天你还说要再找人做一套送到我府上来呢。”

      揆叙想起之前的事儿,心中怅然,“格格还记得。”

      “当然记得,”苏勒笑了,“你教养好,不像是权相之子。连先生都有几分少爷脾气,他都经常写诗感伤身世,也没看你平常有什么跋扈轻浮的举动。说实在的,我倒是挺想看你对外头的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到处宣扬‘我阿玛可是明珠’。”

      揆叙看着苏勒的笑容,有些呆住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越是如日中天,就越是岌岌可危。我不像大哥有圣眷,也不像弟弟有额娘疼宠,自己自然要立得住。”

      “要是我想让你借着身份干点儿仗势欺人的事儿,你做不做?”

      “你想做什么?”

      苏勒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就是想赚点儿钱而已。我手头紧,缺钱。”

      揆叙心里盘算一下,试探着问道:“您想要多少钱?”

      “看你一副紧张的样子,我知道明中堂家财万贯,可那是他的钱,又不是你的。我不会让你向家里要钱的。他有钱,估计也得去帮衬大阿哥。我跟大哥,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苏勒放下杯子,好整以暇。

      “那?”

      “我要你。”苏勒站起来,走到揆叙身边,和揆叙对视着,“我有赚钱的办法,要有个可靠的人帮我管理生意。”

      “让我从商?”

      “嫌弃商人地位低,不愿意?”苏勒看着揆叙。

      “没什么不愿意。我家里也有些铺子,平时都是嫂子看账,包衣打理的。我从没接触过这些事儿。”

      “你怕亏了我的钱?”苏勒笑得极为开心。

      揆叙叹气,“你想赚多少钱?”

      “自然越多越好呀。你也知道,我想做的事儿太多,到处都需要用钱。我一个月才多少例银,怎么能够呢?”

      “你不是要收奴才么?人家收奴才都是赚钱,你倒好,却要花钱?同仁堂的人给了你干股,一年两次分红,也不少银子呢。”

      “那才多少,我一年至少需要三十万两。”

      揆叙惊讶,“多少?”

      “三十万两,我给你三年时间,每年要给我三十万两。”

      “就是明府,一年所有的进账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只相信你。你放心,什么赚钱做什么。我会帮你做好一切其他的事儿。所有的官员都会为你开路的,你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不要对其他人吐露一个字,我拿给你的东西,不要告诉别人。”

      “你能给我提供什么?”

      “把柄。我认识一个厉害的人,只要报上名字,就能提供可用的把柄。有了黑料在手上,以你的身份和能力,应该不会连点儿钱都赚不到吧。况且,你家有包衣,将来你还是要做佐领的。正黄旗是皇上亲领的,上头没有旗主,你做事也会方便很多。”

      “我还不是佐领。”

      “你今年有十二?”

      “十一。”

      苏勒耸耸肩,“你长得真够着急的,十一也差不多了,三年之后,我就找机会让你做佐领。你手里能用的人就会多很多。”

      “我说让格格给我谋个出身,格格果真说到做到啊。”

      “佐领算什么出身,你帮我十年,十年之后,你还是得有个正经的官员出身身份。你的才华,不搞政治,可惜了。”

      “我家尚且有哥哥接班。”

      “先生不是那块料,”苏勒摇摇头,“你是我的人,我信你。只能信你。”

      性德的病最后还是调养好了,同仁堂的乐凤鸣和西仁堂的乐凤岐兄弟两个在里面出了大力。她和揆叙、忆筠、雅芝俨然已经成了笔友,庆云茶会还在开,但显然已经跟苏勒关系不那么紧密了。

      因而在朝廷中酝酿着一场针对明珠的大动作的时候,苏勒还是忍不住想要让性德和揆叙远离风暴的中心。

      性德在康熙二十六年被任命为杭州副都统,俨然顺着武官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苏勒倒是觉得不错,先生身体不能受寒,到杭州养着应该能慢慢转好,何况先生在杭州还有个很有名的女诗人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叫富森。

      忆筠对这件事简直义愤填膺,她母亲官氏没有跟着一起去杭州,因为家里头原配生的嫡子富尔敦已经快到议亲的时候,她做人继室,公爵府出身的小姐的教养让她没办法放下责任跟丈夫一起远赴南方。

      性德一走,苏勒立刻想办法给揆叙派了个活儿,让他去一趟喀尔喀,看看敦多布多尔济到底靠谱不靠谱。唐二这些年的确派了人去给苏勒未来的额驸做老师,这事儿勉强算是个公开的秘密,至少能控制十三衙门的几个大佬都是知道的。康熙都拿这个笑过苏勒,苏勒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一个归附大清的蒙古汗王二代,太有志向了肯定不行,所以唐二派过去的老师基本都是往文化素养方向培养,毕竟夫妻之间是要有共同兴趣的,本来就已经不同民族、不同习俗,要是文化水平和兴趣爱好都不一样,将来也就不用谈什么婚后相处了。对于养成自己丈夫,虽然苏勒一直持保留态度,但唐二乐意帮她做,她自然也就顺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导一下。

      结果唐二派出去的人,每次送回来的报告都各种诉苦想回来,表示台吉实在太淘气了属下伺候不了,甚至还隐晦地提了一下头儿您要不要换个对象嫁。苏勒打回去,说让他据实禀报,可看报告基本也就是些小孩子的恶作剧。苏勒不是被恶作剧的对象,完全觉得无伤大雅。毕竟台吉已经过了十岁,却并没有打算把哪个女奴收了房,看起来明显还挺规矩的。

      然而未来老公的不利言论看多了,苏勒也开始心里有些不确定。十三衙门的人说到底不是苏勒并不是完全信任的,至少他们的评价苏勒觉得不一定靠谱。要找真正信任的,说到底还是在十三衙门之前的班底。

      可舅舅福克都升官去了銮仪卫。銮仪卫就是管着皇上车马出行的仪仗队。像福克都这种长得好的,做仪仗队什么的妥妥的。可銮仪卫要当值,尤其康熙还是个喜欢出门的皇帝,动不动就去一趟南苑、畅春园,每年几乎都要巡幸塞外,连带銮仪卫也忙得很。福克都早已经顾不过来西仁堂的事儿,如今医馆相关的事儿,都是那个救了苏勒的乐凤岐在负责。

      于是苏勒想来想去,还是麻烦了揆叙。正好可以让他在漠北多呆一段时间,省得被的明珠的事儿牵连。说到底还是为了苏勒自己省事儿,揆叙不过是个监生,就算在京里,不过也就是感受一下人情冷暖。但依着她和揆叙的关系,要是揆叙被逼着来求她帮忙,苏勒才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说起揆叙也是个倒霉的。

      康熙二十四年年底针对山西巡抚穆尔赛火耗多收、贪污受贿的一系列参奏之后,明党多个高层官员受牵连降级留用。明珠这么敏感的人,当然从里面看到了索党复苏的苗头。明珠的党羽之中,真正的高门大族并不很多,多半都是满人之中贫寒上进之人。随着太子和大阿哥渐渐长大,明珠俨然被逼着扛起了反太子的大旗,这时候如果没有几个宗室盟友,简直就是作死。

      还有什么比约为婚姻更牢固的盟友关系呢?这时候还没有结婚的儿子就成了利器。

      揆叙和揆方先后定了亲,揆叙定下的是安亲王岳乐的血缘上的外孙女、顺治皇帝名义上的外孙女、和硕柔嘉公主和耿聚忠的独生女耿涵薇。揆方定下的是康亲王杰书的女儿。因为政治形势的紧张,康熙二十六年年初,刚刚十四岁的揆叙就娶了比他大两岁的耿涵薇。当年在庆云茶会的时候,苏勒还调侃过他们两个,却不想几年之后,两人竟然真的成亲了。

      可惜小两口刚刚结婚,揆叙的岳父大人和硕额驸耿聚忠就急病去世了,耿涵薇一下子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女。耿涵薇原本是个挺外向的姑娘,可从小相依为命的爹爹走了,整个人都提不起兴致来。苏勒写了好几封信安慰她,按照揆叙的转述,好像并没什么用。忆筠这个小姑子也常常开解她,但时间长了,也就烦了。

      苏勒猜测,揆叙的婚姻大概并不怎么幸福。因为政治的结合,即便是认识多年朋友,也难免心里有些膈应。随即想到自己的婚姻,只觉得心中戚戚,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揆叙出京的时候,正好是康熙二十六年的冬天。苏勒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明珠和觉罗氏不在家过年大老远跑到蒙古去。满人不能随意离京,苏勒为了让他师出有名,还给他弄了一个十三衙门间门的身份。没到有代号的程度,但好歹算是个公派任务。对于苏勒往喀尔喀派人看自己的额驸,康熙和孝庄早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至于这回派出去的是明珠的儿子,也并没生出什么波澜。

      揆叙从西直门出城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次。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苏勒了。虽然知道想着她能来送实在是奢望,然而还是忍不住有些许期待。

      他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长随杨柳,另一个是苏勒派来保护他的神秘人物。一直到除了外城,才有一骑横里冲出,喊了一声,“纳兰公子!”

      揆叙愣了一下。一般情况下人家说纳兰公子,都是在说大哥。如今这个,想来是在叫自己?

      骑马过来的是个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年纪,却作了男装打扮。她在马上抱了个拳:“二公子,四公主殿下说,不能亲自来送了,”说着从马鞍的褡裢取出一个包裹,扔给了杨柳,“接着!”

      杨柳被那包裹砸了个正着,痛呼一声。包裹格外沉,方方正正的,该是书籍。

      那姑娘看杨柳揉着脑袋,笑得格外欢,“公主说了,二公子一行轻车简从,应该没带什么东西。不过二公子骑术了得,马上也是能看书的,且爱书成痴,这些是特别拣选的西洋传教士张诚带过来的外国书。公主特意让清语堂加急翻译出来,给公子路上看的。公主还说,等这些书看完了,沿途到归化城,一共有四批书会送过来,也就刚刚够用,让公子慢些看,省得路上无聊。”

      揆叙正想下马谢恩,却被那姑娘制止,“公主说不必谢了,见外。公子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如此多谢姑娘,”揆叙也对着那姑娘一拱手,“也请姑娘转达揆叙对公主的谢意,只说公主的意思我明白,天凉了,也请公主避避风。”

      揆叙知道苏勒派他出来是为什么,他并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阿玛的事儿麻烦公主的人。明珠和苏勒说到底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太子和索额图的关系,索额图倒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保住了他的爵位佐领。依着他们二人的关系,苏勒如今能将他派出来,说明这一场风波虽然大,却不会伤及阿玛性命。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

      揆叙一路看着书,月余就到了喀尔喀。这些年喀尔喀和大清通商频繁,在土谢图汗汗帐所在地额尔尼德昭附近出现的大清人越来越多。额尔尼德昭此时已经勉强可以算是个城镇,中心是汗帐群,周围有兵丁驻守。苏勒给揆叙安排的身份并非是满洲贵族、权相之子,而是理藩院过来采购马匹、草料的小官儿。

      察哈尔骑兵闻名蒙古,军马最是要紧。内蒙古草少兵多,每年都要到外蒙来采购不少东西。土谢图汗台吉敦多布多尔济对大清很感兴趣,遇上大清来的人,总是喜欢召见一下。大约他的老师是大清来的,每年父汗还要给康熙上九白之贡,还听说如果噶尔丹打过来,这个皇帝会出兵保护土谢图汗部,敦多布多尔济其实内心并不怎么买账,总是想验证一下,这个传说之中的大清,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可惜这几年大清过来的都不怎么好玩儿,无聊得紧,都还不如自己的老师钱宇。所以,听到手下禀报额尔尼德昭来了一个大清的年轻官员,看上去不满二十岁,而且长得跟个姑娘似的,敦多布多尔济突然觉得可以好好玩儿一阵了。

      “钱师傅,走走走,和我一起去会会这个南边儿来的清人!啧啧,长得跟姑娘似的,可真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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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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