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归来] 缘》夜疯蝉

1、《缘》

　　法印尽破，王者归来。

　　他融岩为甲，化焰为袍，傲立于苍茫大地。那一记金箍棒怒指苍天，四百年前横扫千军，四百年后依旧割天裂地，一怒之威，便足以令无数妖魔鬼怪闻风丧胆。

　　他齐天大圣的一身法力回来了，可他的江流儿……却回不来了。

　　他握着那布偶默然良久，而后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四百年前大闹天宫地府的齐天大圣，四百年后，便再闹了一回地府。

　　“大大大圣！大圣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呀！”阎王判官及一众小厮拼命拦上来，吓得说话直哆嗦，“这生死簿，可不能再撕了啊！”

　　“有何使不得？！”大圣怒目而视，喝道，“你倒是告诉俺老孙，那江流儿到底在哪儿？”

　　“这这这……”

　　“不说？那我便撕了它——”

　　“不不不大圣息怒！息怒！”阎王忙不迭扑过来，将那生死簿一把护住，赶忙道，“大圣，不是下官有意遮瞒，只是这江流儿他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往生了啊。”阎王苦着脸叹道。

　　“我管他往生还是枉死！今日定要将他寻回来！你这地府本就有窥世池，还当我不知？”大圣说罢便要去寻，众人又是一拥而上，却半步也拦他不住，“你这阎王说是不说？”

　　“这……这窥世之举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是颠倒乾坤，天翻地覆。佛祖若怪罪下来，那可是谁也担待不起……”阎王已是急的快哭了，“大圣三思啊！”

　　“佛祖又如何？！就算往后要在那五指山下再压五百年，五千年，俺老孙今日也是非去不可！闪开！”大圣说罢便化作一道金光，骤然闯了过去。

　　·

　　荒郊野岭，疾风簌簌。

　　半空中一虚影疾驰而过，正是那擅闯了地府玄机的齐天大圣。方才好一通天昏地暗之后落入此地，他借着火眼金睛查探了一路，却遍寻不着几个人影，正疑惑着莫不是闯错了界之时，忽就瞧见了个身影——那树下盘膝而坐的僧人，大圣只消一眼，便瞧出了他身份。

　　这江流儿，转生易世之后倒还是做了和尚，也不知那经有甚好念的。大圣心叹着，脑海中似是又有个小和尚开始了絮叨。

　　——大圣，你说我念经佛祖能听见吗？

　　那老头不是最爱管闲事么，怎就任由那一心向佛的小和尚去送死，却不相救？

　　大圣此番暗嘲着，转瞬落了地，一声“小师父”刚要出口，就见另一道影忽也落在了那僧人跟前，再一细看模样，竟是与他别无二致！

　　大胆妖精，连他齐天大圣也敢冒充？！

　　“妖精，看打！”大圣二话不说便一棍抡去，却不想那猴子竟也祭出根金箍棒，一迎而上。

　　铮——

　　“大胆！哪里来的妖精，竟敢冒充你孙爷爷！”那猴子竟也这般斥回来，当真狂妄至极。

　　“笑话！俺老孙这就将你打出原型，再瞧瞧是个什么东西！”

　　大圣飞身而上，便又与那猴子战作一团，却正在这当口听得另两道声音由远而至。

　　“猴哥——诶？怎么有俩猴哥？”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分神一瞥那二位，竟有其一他是认得的——那老猪怎也在此？

　　“八戒，悟净，你们来得正好，且去劝劝悟空，止了这争斗。”那被唤作师父，亦即江流儿转世的僧人这般道。

　　“师父……这可怎么劝，到底是哪个才是猴哥？”呆子果然还是呆子，竟将那假猴子唤得这般亲近。

　　“二师兄，我看其中似乎有一个……头上并无金箍啊？”

　　“啥？哪个哪个？”

　　金箍？大圣又瞧这猴子一眼，才见其额上果然有一金箍，似是被认作了真身之物，也不知有何玄机。想这一行人也不知受了这妖猴什么蛊惑，待缓他一缓，再来探个究竟。大圣当下心思一转，也依样变了个金箍在额，再一翻缠斗，就再无法分清了。

　　“师弟你看错了吧，俺瞧着都一模一样啊。”

　　“悟空，快住手。”这时那僧人终于发了话，两猴一闻言立时都止了动作，一齐落了回来。

　　“师父，悟空在此，待俺将这妖精打出原型！”

　　“师父？谁许你叫得这般亲近？！你孙爷爷在此，妖精看打——”

　　于是二人又战了个昏天黑地，难解难分。

　　旁的三人见这情形下去也不是办法，思量一番，那八戒便出了个主意，就劝师父念那紧箍咒。

　　“这……”僧人面露迟疑之色，道，“悟空并无过错，为师怎可胡乱念那咒责罚于他。”

　　“师父你就别迂腐了，这哪是责罚，只是形势所逼罢了。如此一来真身辨出，我等也可上前助力啊。”

　　僧人仍是犹豫了片刻，默叹了口气，这才合掌念起了咒。

　　“呃啊啊啊——”
　　“呃啊啊啊——”

　　却不料，那两猴竟一齐跌落了下来。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

　　——大圣，你的金箍棒呢？给我看看……

　　——大圣，四大天王是兄弟吗？哪吒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大圣，我来帮你！

　　——大圣，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

　　——大肉虫子，你来呀！我不怕你！

　　江……流儿……

　　山妖老巢那一幕幕，竟又无端端冒出了脑海，他仿佛又看见了那纷飞残瓦、漫天碎石，看见了那个挡在庞然大物之前全然无惧的小小身躯。

　　——江流儿——江流儿——江流儿！！！

　　他那样拼了命地狂奔而去，拼了命地伸手去够，却还是差了一步……他……

　　“呃啊啊啊——”
　　“呃啊啊啊——”

　　一声怒吼爆发而出，僧人蹙了眉头，咒语便是一停。

　　“呃师父……怎的两个都同样反应……”

　　“二师兄，我怎觉着有一个反应更大些……像是还落了泪？”

　　“瞎说，怎么可能。那猴子哪怕头再疼，你几时见他哭过？”八戒说着眼珠一转，心道难不成这便是那假猴子？

　　“阿弥……陀佛。”僧人一步上前，道，“既已如此，为师有一法子，且试上一试吧。”

　　“什么法子？”
　　“什么法子？”

　　“你二人都过来，我问一话，你们作答便是。”那僧人倒是愿将这神通猴子也唤作“人”。

　　“师父，这妖精诡计多端，即便不知作答，怕也能偷听了去。”

　　“正是，你这妖精倒也爽快，自己招认出来……”

　　“你二人无需说话，只写于为师掌心即可。如是可否？”僧人摊开双掌，如是说。

　　如此，二猴再无异议，听了僧人问话，便上前作答。

　　大圣听了这一问后心下便有些郁结。他并非无话可答，而是明知这真正答案，和尚已不可能记得。然而心神不宁之际，却见僧人看向自己，道了一声——

　　“我等你好久了。”

　　僧人声色不动，那面容竟与幼时的江流儿重叠了几分。

　　这……

　　这江流儿莫非……仍留着前世记忆？！

　　大圣心神一震，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又听得僧人继续道。

　　“……这便是答案。”

　　——悟空，你我初遇之时，你对为师说的第一句话可还记得？

　　这便是他方才的问话。

　　“阿弥陀佛，”僧人合掌，道，“贫僧不知施主此举何为，只望莫再执着……善哉，善哉。”

　　“妖精！你还有何话可说？看打——”

　　莫再执着……

　　“猴哥我来帮你——”

　　呵呵，莫再执着……

　　“大师兄二师兄，我也来——”

　　罢了……罢了……

　　他那江流儿已成了别人的师父……当真是回不来了……

　　他齐天大圣，空有这通天本领，却连一个人都带不回来……

　　罢了……

　　又是一遭天昏地暗，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得一丝光亮。

　　大圣坐起身来，却发觉周遭并非地府，心下一动，再抬头望去，便瞧见了如来那不甚讨喜的模样。

　　“孙悟空，你冥顽不灵不思悔改，竟敢再闹地府，看来五指山下之苦还未受够。”

　　“哼，如来老儿，你口上说着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却几时见你真正慈悲一回？”

　　“阿弥陀佛，那江流儿命数乃是天机，又岂是你这泼猴所管得下的。”

　　那猴子似是一怒，却并未发作。

　　“孙悟空，你屡犯天条，今日可饶不得你。”

　　“如来老儿，”猴子突然发了话，语气好似压下了火气，却仍是不怒自威，“你若能把江流儿还来……俺老孙就是再回那五指山下困个千百年，都绝无二话！”

　　“阿弥陀佛，世事万般皆为虚幻，无需执迷。因果轮回，自有机缘。孙悟空，你机缘未到，还需在这五指山下自省思过，时候到了，自会有有缘人来度你。”

　　呵，自省思过……

　　他齐天大圣最大之过，便是当日不该自那五指山下逃出来。

　　他得了一颗心，却弄丢了一个人。

　　这般机缘，他不要也罢。

　　·

　　五行山，一晃百年。

　　大圣爷当着正午的太阳打着盹儿，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他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并未打算理睬。然而过了片刻，头顶那太阳似乎被什么人影遮去了一小片儿，他微揭眼皮，就瞧见了一双僧鞋，与一截袈裟。

　　他怔然片刻，目光上移，便瞧见了一僧人。

　　“小师父……”

　　此人，大圣只消一眼，便瞧出了他身份。

　　“——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