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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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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社办的复古钟表滴答滴答响着,赤发的人安静地坐在椅上,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手里厚厚的书。光线透过窗帘柔柔地洒在纸页上,赤司的脸颊轮廓逐渐柔和。
他很享受午后片刻的宁静,虽然他没有下午茶的习惯,但他总爱喝一杯放到凉的苦茶,然后慢悠悠地度过这个阳光暖暖惬意绵长的时光。
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可以来打扰他。触犯者,后果自负。
在看到了某一页的某句话时,赤司翻页的手顿了顿,指甲在书页的一角留了下轻轻的一道痕迹。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确定,那个人马上就会来找他。
周末的社活都是安排在上午的,除了黑子外,全员到场。今天上午,赤司只收到了一条黑子请假的短信,上面却没有写请假的原因。
简简单单几个子:赤司君,很抱歉。上午无法参加社活。黑子哲也。
赤司摩挲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边步法微乱的青峰。他听说了昨日的事情,校外的篮球社社员到东大挑衅的事情,他自然理解青峰热血的性格,接受挑战是理所应当的,但他没有想过,经他一手调教的黑子居然也会主动提出加入,在他看来,这是幼稚的行为。有眼伤在,居然还敢这样勉强。
但仔细想想,赤司也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想懂。
不过正因为黑子的某些行为超出他的设定,他才觉得这人鲜亮了起来。
然后就是听说青峰和灰崎在医院互殴的事情。虽说不在一个学校,赤司也没心思管灰崎的事情,不过事出有因,还是牵扯着黑子,赤司就不可能放在一边不加理会。
只是一想到帝光时期灰崎曾犯下的错,赤司的眼神就暗了下来。
“扣扣。”
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赤司的回想,没有人会在他午休的时间来见他,除非是有急事。不过有急事,赤司也不会见,在他的地盘就要守他的规矩。
但今天是特例,毕竟来的人特殊。
赤司合上了书,淡淡道:“哲也么,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外面的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赤司微微蹙眉,抬头看了过去。
黑子表情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没有什么波澜。和往常一样,他的眼眸很清澈。但不同的是,如今的黑子哲也,右眼已经被厚厚的纱布盖上了。
赤司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把书放回了抽屉里,赤司开口道:
“进来吧,已经去过医院了?”
黑子点点头,这才往里走:
“是的。我打扰到赤司君看书了吗?”
赤司起身,将对面软沙发上的坐垫铺平,牵着黑子的手让他坐下,这才继续道:
“没有,正想找个人陪我来下棋,哲也就来了。”
黑子笑笑,垂下了眼睑:
“……我有些话,想和赤司君说。想听听赤司的意见。”
赤司挑眉,半晌轻笑一声:
“疑惑的时候,哲也能想到来找我,是很正确的选择。”
黑子点点头。赤司去满了一杯温热的茶,放到了他的手里,收手的时候轻轻摸了摸黑子右眼上的纱布。黑子身子僵了下,却没躲开。
“医生怎么说?”
“当初眼眶骨折落下的伤,因为没有好完全,有恶化的趋势。眼外肌外伤现在已经逐渐形成了右眼复视。如果再继续打篮球下去,医生说,很可能会造成眶周麻木,没有办法再打球。”
“有什么治疗方法?”
“如果病情较轻的话,可以用三棱镜矫正。”
“你现在的情况呢?”
“医生说,最好手术。”
“工程很大?”
“嗯,要先找出肌肉断端,作间断褥式缝合……大概五六针。但恢复的时间很长,或许,一年左右才能完全好。”
赤司颔首,示意黑子先喝点茶。他发现黑子的手心有些沁出汗来。
黑子捏紧了茶杯,低头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茶。古旧的茶杯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气味,有种湿漉漉的落叶清香。他在赤司的身边也闻到过,会有种莫名的安心。
他抬头,看到赤司依旧平淡的眼神,但就是这种平淡,让他蓦地有些抑郁起来。
“赤司君……”
“哲也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我有一个……并不确定的想法。”
黑子低头,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望着茶水在杯中轻漾:
“我想退出篮球社,专心接受手术治疗。”
空气都似乎有了片刻的停顿。茶杯中的水星星点点漾了出来,沾湿了黑子发白的指尖。
这句话说出来,黑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得到怎样的答案,无论是赤司赞同,还是反对,他都无法坦然接受。可他明白,这种关键的抉择上,赤司会帮助他选择最正确的。
因为他太了解赤司,后者不会为了眼前的形势替他做出选择,而是为他的将来,为他的长远进行考虑。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黑子听到了赤司柔和了些的嗓音:
“我赞同哲也的想法。”
黑子愣了下,立刻抬头看过去。许久后,他才轻声道:
“赤司君也觉得……现在的我还是放弃篮球比较好?”
赤司不置可否。他笑笑,微微侧开身子,让了一条通着阳台的道。
“哲也有时间的话,先陪我下一盘棋吧。”
无论是将棋,围棋,还西洋棋。赤司之所以可以战无不胜,凭的就是他强大的内心与敏锐的观察能力。他执棋,落子,都为自己打好了基础,在基础之上发挥自己的特点,然后找准切入口——
一举将军。
赤司和黑子相对而坐,黑子身下的软垫让他跪起来比较舒适,而阳台上的光线比屋里更加充足,他微微放松了一些。只是心思一放在面前的棋局上,他就不得不排除这种享受的杂念了。
有人说过,围棋讲究的是耐心,棋类的强者共通的特点就是,不会一下子直接将对手致死,但他们投下的每一枚棋子,落下的每一步,都要有效率,起作用。不浪费一子一步。
而现在的赤司就给了黑子这样的感觉。这盘棋下得很微妙,白棋临近的直线上,有着同色棋子的存在,它们相互连接成一个整体,就像是一条细线,一点点勒紧敌人的脖子,直到最后的窒息。看着整盘棋上不多的白棋,黑子的表情微微凝重了起来。
因为他自己的黑棋,几乎都是死棋。
“取势与取实的平衡是围棋的关键。”
落入白棋的时候,赤司淡然开口:
“你不舍弃任何一粒黑棋,只会自乱了阵脚。”
“棋子的途径不同,结局也不同,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着眼全局,而不是局部纠缠,棋者要自己引导出一个通向胜利的方向。”
最后一粒白棋落局,正好堵住了黑子的下一步路线,至此,这盘棋已经结束了。
赤司抬眼朝黑子微微笑了笑,静静道:
“能否称王,全凭在争斗中取得平衡,关键时刻做到果断取舍。”
黑子愣了下,然后垂眸低头,抬手很轻地按压了一下右眼的纱布。他有些释然地笑了笑,重新抬头看向赤司: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赤司君能答应我。”
赤司颔首。
“——请再陪我,打一场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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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夕阳是暖橘色的,将黑子斜斜的影子勾勒得更加明晃。
打球打了将近六七年,这可能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但情之深切并非是时间所能品得到的。黑子喜欢手中的篮球染上他指尖的温度,喜欢篮球拍打于地面时扬起的尘土。
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个盛夏,赤司站在球场最前,朝他伸手,邀他触碰篮球。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后,黑子就再也无法出去。这一打,就是几年过去了。
而现在,他就要放掉手中的篮球,与其告别了。
黑子低头吻了吻篮球上凸凹不平的纹路,然后他抬起左手慢慢地扯下了右眼上的纱布。感染后发红的眼球依旧透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如今再看,蓦地又感觉到了一丝拼命的味道。
慢慢地,黑子运起了篮球。
篮球重重地击打在地面上,声音都是发沉的。
黑子突然想起了曾经的很多事情。
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东大篮球社的弱点,一个拔不掉的毒瘤。
得不到分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的无能,说他铁匠。当他得分时,人们就会说那是队友包夹防守为他制造的得分机会。
那时候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有伤。
他只是在场上跑动,都会让右眼因为颠动而疼得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可他不能拿伤病当做懦弱的借口,从帝光开始,他就学会了在逆境中获得动力。
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在说他是一直只会坐冷板凳的控卫,是在球队战略体系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当成为首发的时候,便又说那是赤司为了凸显他的存在不愿他被埋没所做出的一点点牺牲。
那时候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曾练球练到虚脱昏在球场上。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练习基本功,默默地进行配合训练,默默地提高自己的体能。
他曾记得,帝光时期,有几个前辈当着很多一军成员的面问他是否愿意当替补,他怔了下,然后笑笑,说着:我愿意。说完以后心里疼了好一阵子。那之前他已经是首发。
如今,他就要离开球场了。
所以他想将那些争论,不满,猜疑全部埋到没有人能够挖的出来的角落。
黑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朝赤司笑了笑,他道:
“那么,我进攻了。”
依旧是很简单的ONE ON ONE,但不同的是,如今黑子将会拼劲最后所有的力量去击溃面前的人。
冲向赤司的时候黑子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左半场执球,黑子直接探出左脚虚晃,早就熟悉黑子进攻套路的赤司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过人,直接向□□身,赤司直接堵住他最直接的那条进攻路线。发觉没有把人甩开之后,黑子果断拔起,继而后撤,抬手直接就投篮。
篮球砸在篮筐上转了几个圈,然后落于圈外。
赤司挑眉,顿时觉得新鲜。看起来黑子今天是真的要玩狠的了,居然敢挑战之前试都没试过的打法。
球权依旧在黑子手上,感觉出今天黑子的进攻由技巧性突破转为强硬式突破,赤司倒也没慌。他在黑子运球冲来的时候拉进彼此的距离,微微眯起眼睛,直接看透黑子手腕内翻的动作。他立刻撤离半步,就看黑子果断一个晃身,然后弧顶,右脚试探步干拔跳投。后者抬手的时候赤司就已经有了相应的对策,他在球脱离黑子的手时已经跃起,一掌将球狠狠拍了出去。
还没有放弃,黑子立刻转身接球,半秒都没停顿,就着球在掌心内旋转出的路线,保持着扭曲身体的姿势,干净的一个背打投篮。
球于内线抛弃,漂亮地空刷入篮。
赤司微微眯起眼睛,然后轻笑了一声:
“做的不错。”
黑子落地的时候脚步不是很稳,下意识蹲了一下,用手撑住了地面。听到赤司鲜少的夸奖,他笑了笑,慢慢地站了起来。
只是两球下来,赤司就明了了,黑子今天是想撒开手疯一把。或许在黑子看来,这是他的最后一场球了,所以无论输赢,都想尽情地打一次,去尝试根本没有试过的进攻与突破,还有风险极大的多技巧投篮。
而他能做的,就是纵容黑子在他的允许范围内,尽情任性一次。
球落入手中时,赤司异色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精锐的光。
想让黑子不留遗憾,他就绝对不能手软。
冲入篮下的时候赤司极快地虚晃假后撤右手转身,这个动作对身体协调性要求极高,黑子也是抓住这一点,想在赤司突破时身体平衡能力最差的那一秒强行断球,但赤司显然明白这一点,右脚落地的时候脚腕微转,整个身体就着失衡的惯性斜过去,背朝黑子强硬突围。后者一咬后牙,明显不甘心这么让赤司就突破防守,他快速补位,抬手直接从赤司肘关节之内进行背后断球。虽然赤司轻松地躲避了其技巧性的断球,却不得不转回身去面对向黑子。
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队长,迎上黑子展开双臂的防守,赤司轻笑一声,只是一倾身,虚晃之后CROSSOVER加右手拉球,在黑子错开步子来不及调整的时候,转身就是一个勾手。
而黑子就是这个时候突然爆发了。
他不想让赤司得分,这种欲望是史无前例的膨胀起来。
“绝对——!”
黑子蓦地低喝一声,他的步子根本就还未调整回原位,脚下爆发力猛增,直接跳跃起来。
他还能进球。
他还能绝杀。
他还能封盖。
他还能为球队效力。
他还有余力,跳跃起来,再去追一追梦想。
虽已不是最初的他。
可他必定要用现实来追随梦想。现实在变,但梦想永远不会变。
“不能输——!”
他或许已经不再意气风发了,因为伤病,他委曲求全,甘愿屈居于球场幕后。他见过太多的人因为伤痛退出了那个年轻的战场,带走了他们自己的梦想,而他绝不想要步后尘。
即使仅剩下他一个人,他也要去实现他自己的梦想。
如今,他依旧可以笑着说:
伤病让我无法再继续奔跑于球场上,但我会努力训练,继续为球队卖力,哪怕不能再得分。我想这也是一种贡献。
我愿意打替补。
如果替补也不可以,那么请给我机会让我坐在离球场最近的地方,静静看着我的队友挥洒汗水。
我不愿远离他们。
观众席,远比替补板凳更加寒冷。
所以他要燃尽自己的热血,驱逐那层寒冷。他发空的心脏突然被填满,就好像热度从他的掌心蔓延至全身。
他的那一声喝,一箭穿心。
他本就不该压抑自己的感情,即使不苟言谈,不会表达,但他可以将这些封存的感情全部倾注于他最爱的事物上。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
黑子哲也,他将不是被伤痛毁掉的代名词,而是燃尽其所有的,伟大的勇士。
他已经分辨不清是光太毒,还是风太烈,让他的脸颊生疼。
迎着这种痛,他扬起的手臂狠狠扣向抛起的篮球,黑子将后牙咬得几乎麻木,就这样,一掌狠狠地扣在了那个被抛起的球上。
旋转的篮球在他手指强烈地摩擦着,近乎想要擦出火花一样的滚烫。
下一秒,篮球直线砸在地上,扬起了一阵烟尘后静静弹开。
黑子落地,脚腕突然软了下,然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他仰起头平躺在地面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
他很早前就想哭了,但每一次都忍住了。
或许,他是想积攒到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再全部释放出来。
这是第一次,黑子在三球内封杀赤司,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他做到了。
黑子不愿意去猜想是赤司刻意放水没有用绝招,还是其他的原因,但至少最后一球,他是拼尽了自己的全部,以一个绝杀的姿态封住了赤司的进攻路线。
赤司走到黑子的旁边,他的目光比较于往日柔和了很多。微微笑了笑,他俯下身,朝黑子伸出右手:
“哲也如果依旧喜欢篮球,就做球队的助理吧。”
“就算不在场上,你也不想离他们太远吧?”
黑子闭上眼,泪水落下来,任由橘黄的太阳光将他眼睫上的水珠映出暖色。
他面朝着夕阳下的天空,抖着肩膀,然后渐渐哭出声。
用力去爱着篮球,他明白荣耀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
那时候,他将仰头回归于赛场,与伙伴并肩。
请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