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Chapter 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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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医学部在很多学生眼中被看做地狱般的存在，并不仅仅是比其他专业更多的学年，光是每学期期末的13门联考就让许多学生望而却步。明明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早早的染上一股子老年人气息。于是对于那些能考入东大并且怀揣着热情的医学部学生们，大家莫名都怀有一种崇高的敬意。
夏天的考场，绿间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前面的男生裹在棉衣里，冻得冒鼻涕泡，他刚刚从深寒的解剖室赶来这一科目的考场，也来不及去感受下夏天的温度，还在抓着考前最后几分钟的时间在拼命背着笔记，绿间能隐隐约约看到笔记上前臂和手的骨头肌肉构图，本子的边页都被翻得快烂了。
细小的背诵声传过来，在绿间的脑袋里无限扩大。
他起身走出阶梯教室，想呼吸一口气新鲜空气，半条腿才迈出去，就看到右手边的角落里，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趴跪在地板上，砖头一样厚的书盖在脑袋顶，背不下来的急切转换成了低低的呜咽，绿间看了他几眼，太阳穴也开始隐隐作痛。
所幸，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门考试了。
拜平日的努力所赐，考试进行的很顺利，笔试完成时，距离收卷还有将近半个小时。
绿间落笔，看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窗外就是医学部的操场，然而平日里就没多少人，如今更是空旷无比，再往远看是传媒学院的霓虹灯，几个字在红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恐怖。
出了考场先是接到了父母的电脑，绿间听到男人在那头问：
“考的怎么样啊？我听同学的孩子说今年学院出的题都很简单，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这分是要用来申研的。”
然后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女人训斥的声音：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下一秒，电话似乎是被人抢去了，女人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
“真太郎，这门考完了就不要想了，先好好准备后面的考试啊。别熬夜，早点睡，千万不能考试期间病倒了。篮球赛这种的能停就停，训练也不要参加了，别耽误你的正事。”
绿间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低声应了以后也没开口再聊天的欲望，只是挂了电话。
没走两步又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让他没出学校的话再去一趟科研楼，是论文上的事情。那么大年级的教授都在继续工作，绿间更没理由喊累，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逼迫一片混沌的大脑清醒起来，继而投入到接下来的功课中。
回到公寓的时候临近九点半，绿间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玄关处的灯是亮着的，想必是有人为他留的。但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绿间往里走，闻到了黄濑那股浓郁的香水味。
尽管黑子说很喜欢这款香水，但绿间现在闻着却只想吐。
因为学医和家庭的影响，绿间一直有高度的洁癖。好比没洗过澡不能碰床，一个手指头都不行。收衣服要洗手，收回来过程不能碰到门不能碰到身上穿着的衣服。手机屏幕一天要擦四五次，睡前必擦一次才能放到桌子上等等。
然而今天他实在是太累了，从身体到心灵上。于是他将背包放到转椅上，脱下外套就倒在了床上，陷入柔软之后身体就开始感觉到了酸痛，似乎连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发酸发胀。
于是黑子进来的时候险些被这样的绿间吓到，一直以来都是所有人里最规矩的青年此刻正仰倒在被子都没掀开的床上，眼镜也没摘，紧紧闭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黑子僵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尽管这也是他的卧室，可他下意识居然觉得不该进来。
然后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淡淡道：
“怎么了？”
“抱歉，打扰到绿间君休息了，我弄了点吃的……绿间君还没有吃晚饭吧？先吃点再睡？”
绿间睁开眼睛，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胃部隐隐作痛，似乎午饭之后一直没有进餐过。
看绿间没吭声，黑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因为黑子不是很会做饭，其他人又都不在家，绿间一眼就看出晚餐肯定是黄濑帮着弄的，比较清淡，一盘盐水泡好的杨梅，一碗热腾腾的瘦肉粥，还有一叠豚肉金菇卷，看着很有食欲。
“谢了。”
饿极了也就连不好意思这种情绪都被消磨掉了，他撑着床坐起来，正想去洗手间洗一下手，黑子已经将消毒纸巾递了过来。
“太累了的话就请在床上吃吧，我去拿桌板。”
绿间还没来得及接话，黑子转身蹬蹬蹬下了楼，又蹬蹬蹬回来，将简易折叠的桌板立在了床边，调整到绿间觉得舒适的高度，然后才将晚餐一个一个摆放上来。
五星服务啊这是，就差黑子亲手喂他了。
绿间顿了顿，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黑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不说，但目光始终落在绿间的脸上。就算再怎么饿，被人这样盯着也有些别扭，更别提还是脸皮超薄的绿间，于是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皱眉道：
“……你也没吃？”
“啊不、抱歉。是我失礼了。”
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很不礼貌后，黑子有些着急地道了歉，但这副小心翼翼的态度反而让绿间不满了起来，于是他放下筷子，看向黑子：
“说吧。”
“什么？”
“你一直有话想说吧。”
黑子愣了半晌，坐直了身子：
“……是。我昨天比赛后回来，看到了绿间君桌上的实习申请。”
绿间重新开始吃起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下。
“那么……绿间君从下周开始就要去医院实习了吗？”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啊。
绿间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管他这两天态度怎样冷淡，黑子就是黑子，想要知道的都会坚持不懈的问出来，哪怕看出来他在这个问题上一直避而不谈。
“没错。下周一开始。”
“可是，下一场比赛也在下周一，绿间君没办法……”
“没办法参加了。”
绿间接下了黑子的话，他表情依然冷静。
“退赛的事我已经和赤司说明了，后天就会公布。比赛的话你们不用担心，赤司会找好合适的替补人选。”
“不、我的重点不是在人选上。”
黑子皱起了眉：
“我……虽然这样说可能很差劲很自私，但我不想绿间君就这么放弃这次的比赛。”
绿间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豚肉卷没吭声。
“抱歉，是我过分了。”
看着这样的绿间，黑子突然停下了曾经想好的、也在心里排练了很久的那些话，转而低声道了歉：
“我……只是觉得太遗憾了。”
“时间上没办法调整，我也很遗憾。”
“抱歉，明明绿间君才是最难过的，我反而还要拉着你说这些……”
“你不要露出那种难看的表情。再说，我对篮球也没那么多热情。”
咸咸的粥喝下肚，原本有些难受的胃部也舒缓了一些。
或许这几天来他情绪低落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黑子，看来直接将那些文件扔在桌子上给他看这样的方法还是有效果的，尽管很像是在逃避什么。
但他终归还是知道了，想到这里，绿间心里突然释然了一些，他在想，或许自己对赛场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眷恋吧，相比于其他人，他对篮球的热爱真的要少了太多太多了。
绿间放下空碗，将最后一件事主动说了出来：
“这个周末我就要搬出去了，可能有段时间没办法见面。”
黑子微微睁大眼睛，稍微有些怔住。
“临床工作很忙，基本上要住在医院。”
绿间和他解释。
“……这样啊，绿间君辛苦了，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看得出绿间是累极了，方才和黑子说了那么多可以说是在硬撑着了。黑子收拾碗筷的时候，绿间直接靠在床头睡过去了几分钟，眼镜都没摘，脸色很差。
“绿间君，稍微洗一下再休息吧，我已经放好热水了。”
被黑子轻轻拍醒的时候，绿间眼前炸了好几秒，雪花一样的世界这才恢复了色彩。
反锁上浴室的门，绿间看到黑子已经为他放好的一池温水，手伸进去搅了搅，温度刚刚好。沐浴露的盖子已经拧开，换洗的干净睡衣和毛巾叠放整齐地安置在浴缸旁，黑子是个温柔且有心的人。
绿间叹了口气。
其实他很想告诉黑子，昨天晚上他在学校里修改论文到很晚，累到笔都拿不起来时突然很想听听黑子的声音，可是手机没有电，所以趴在桌上就睡了，醒来时快到了午夜，一切如初，心情难以言喻的平静，好多以为非如此不可的情绪，其实忍过了就什么也算不上了。
此时此刻他也不清楚自己心里还留有些什么，高压和忙碌的生活下，似乎连思想都变得呆滞，风干成一个枯槁的骨架。
就连退赛、不能再打篮球了这种事情也变得不痛不痒了，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黑子的心情。
或许从一开始，他对篮球就没有那样的热情吧。
让自己沉浸在温热的水中。晕眩的感觉再度袭来，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什么都没力气再去想了。
赤司进家门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黑子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他，那一副严肃庄重的表情让他觉得十分可爱。于是赤司轻轻一笑，一边在玄关处换鞋一边摇了摇手里拎着的红色礼品袋：
“晚上好。我带回来了香草蛋糕，上次哲也说过比较喜欢吃这一家的吧？”
最近天气不知怎么好，总会在午后时分下一场雨，有时意思意思似的随便落下几滴，有时又疯了一般大雨倾盆。今天的雨虽然迟了，却从傍晚开始一直下到现在也没停。尽管备了伞，但赤司的身上还是溅了不少的雨水，刘海也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被主人一只手直接撩到了后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模样极为性感。
不过那盒甜点连同外面的纸袋都没有沾湿分毫，一看就被赤司保护的很好。
黑子有太多的话想和赤司倾诉，但看到他这样哪里还有那个心思，转身立刻跑上楼取了干净的大毛巾和吹风机，他没赤司高，正要垫脚把毛巾整个盖到赤司脑袋上时，后者已经配合地微微弯下腰垂下头。
离得近了，黑子闻到了赤司身上那股来自于上流社会的香水与烟酒味，尽管被这场雨冲淡了不少。黑子心里突然又有些沉重了下来。
赤司一边感受着黑子用柔软大毛巾为他擦拭的动作，一边温声道：
“给哲也添麻烦了呢。”
“怎么会。赤司君请先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吧。”
“不碍事，只是大衣湿了。他们呢？”
“黄濑君接了两天的通告，刚刚睡下了。绿间君才回来，看样子也很累……青峰君和紫原君十分钟前来电话说才从学校体育馆出来。”
赤司应了一声，又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不喜欢？”
黑子连忙双手接住纸袋，捧在怀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瞅瞅赤司：
“非常喜欢……谢谢赤司君，每次都让你带这些回来。”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这没什么。看着哲也吃甜点也是种不错的视觉享受呢。”
黑子一开始还以为赤司是在说他的吃相不好看，后来才意识到只是开玩笑，顿时耳廓都泛了浅浅的红。
迅速冲了个热水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下来的时候，赤司看到黑子依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面前多了一盘切好的苹果，买回来的蛋糕也被切成了很均匀的两份摆放在旁边。
瞅见赤司走下来，黑子立即将盘子往对面推了推。赤司却是端起盘子绕过来，直接坐到了黑子身侧。
“久等了。说吧，是什么事让哲也眉头皱了一个晚上？”
面对着赤司的单刀直入，黑子便也不再含糊。
“关于绿间君。”
“他全都和你说了吗？”
“是的……大概。”
赤司挑眉，随后身体往后靠去，歪着头缓缓一笑：
“虽然哲也每次有困惑的时候都会来找我让我很高兴。不过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黑子秀气的眉毛再次皱巴起来，他有些纠结地盯着面前那盘精致的糕点，语气中流露出了不常见的迷惑：
“我……抱歉，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绿间君突然说退赛，实在是太意外了。我很难过。”
“不理解他吗？”
“不、说理解的话肯定理解。学业毕竟是第一位。只是……”
“只是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能这么果断舍弃掉篮球？”
黑子点点头。
赤司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黑子的眉心，待后者终于舒展开眉头后才缓缓道：
“作为旁观者其实也是作为无关者，事不关己自然感受不到别人的烦恼和痛楚，只能看到最表象的幸福的东西，而那也是人最乐于展现出来的。并非是说哲也，而是目前的现象。真太郎一直不说的话，大辉他们又有谁能看出真太郎是一个已经退赛了的队友呢？”
黑子垂下眼，才舒展开的眉又渐渐蹙了起来。
“哲也，你能理解什么是尽人事以待天命吗？”
黑子自然是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但他知道赤司要的答案远没有这么简单。于是他摇了摇头。
“真太郎他并不是一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实际上真太郎他习惯缠绷带，看运势，带幸运物，这些事都反映出他这个人对结果是很看重的，他可以为了一个结果完成很多很多条件，但前提是他必须要确保自己最后是能达成结果的。”
“嗯……”
“真太郎一直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思路也很明显，付出多少就回报多少，不要求多也绝不能少，所以才叫尽人事以待天命。”
黑子不得不承认，赤司看到的东西远比他要多得多。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帝光时期赤司总是让绿间辅佐他，从赤司方才所说的这几点来看，他们两个属于同一类人。
“真太郎，他是能看到结果才会去往那个方向努力，反之如果预见的结果无法令他满意，他是不会浪费一分一毫的精力在上面的。就像是他年复一年的练习三分球，他的每一个选择和决定，都是最稳妥，成本最低，成功率最高，收益最大的。对自己极其严格自律的人，对自己想要什么很明确，怎么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也很明确，尽人事待天命，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尽了人事，天命一定会给他想要的，所以他才会选择这么做，否则这句话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赤司微微一笑，温柔地注视着陷入沉思的黑子：
“……而他，绝对不会让这句话失去意义的。”
“可……绿间君是对我们没有信心吗？”
“这和信心没有关系。学业与比赛两头兼顾，的确很可能得不偿失，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所以绿间君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吗？”
“这个嘛……”
赤司弯了弯眉眼：
“正不正确，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哲也倒是不需要担心那么多，真太郎自己会处理好的。”
黑子的表情明显对这句话属于将信将疑。
赤司挖了一勺新鲜的奶油喂进了人嘴里，笑容依然只增不减：
“命运一直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绿间搬离公寓那天，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闷闷的，空气中水分泡烂了一般，给人一种很不畅快的感觉。被大风拉扯了许久的蔷薇藤蔓看起来有些凄惨，不断有叶子掉落下来，粘在网中，又或者直接粘附在地面上，过了花季现在失了不少美感。风声沙沙的，不断把细小的雨滴带到人脸上。
绿间拉着行李箱，停在新干线售票窗口前。黑子紧紧挨着他。
临行前青峰破口大骂了绿间一顿，骂的很难听，绿间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居然一句话都没反驳也没习惯性让人闭嘴，而是在青峰骂累了以后喘息的空档转过了身，说了句走了。
青峰又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朝着绿间的背影吼了起来：你他妈的早点回来，球队从来不缺牛逼的得分后卫，缺的是你这傻逼！
绿间朝他摆了摆手，没接话。
然后青峰又拎着黑子把人骂了一顿，说是没见过这么送行的——绿间又不是出国，黑子居然订了两张车票，一路给他送到目的地，然后自己再回来。
坐在新干线上的时候，绿间看着身边的黑子，心情复杂得好像揣了十万个表情包，偏巧眼镜之下的神情又是那么的冷静，好像一切都不痛不痒似的。
黑子出了车站，陪着绿间上地铁，辗转来到了实习的医院。他低头看了下手机，从家到这里，花了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
大概是绿间背景特殊，医院大厅里早早的就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等着了，看到绿间出现立刻迎了上来，一个接过绿间的行李箱拉杆，一个将怀里厚厚一沓文件递了过去。绿间接过来也没翻，而是转头看向黑子。
黑子就站在医院大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和他隔了几步的距离，没有要上来的疑似。
他仰头望着绿间，轻声道：
“那么，我先回去了。”
绿间点点头，目光死死锁在黑子的脸上不愿意移开。
“……眼药记得每天三次。手操和眼操都要按时做，每天十一点前必须睡觉，训练量不可以超过三小时。”
绿间开始了嘱咐，黑子远远地听着，然后看到绿间嘴唇有点哆嗦。
好一会儿，绿间才继续道：
“……你回去吧。比赛加油。”
“绿间君也是，实习也要加油。请务必注意身体。”
黑子说完这句话，这次果断地转身离开了。他走出去了好几步，也没听到身后行李箱轱辘划过地面时的声音，他知道绿间还在看他，于是他让自己走得更稳一些，好把自己的这份坚定也传递给对方。
过了一条马路，确定人流已经彻底挡住了视线，黑子停在了潮湿的小巷口，看着阴沉沉的天，有些茫然。
过了十分钟，雷声骤响，黑子捏着车票，站在雨里默默地想着，没了绿间，他怎么就不知道带伞呢。
然后他缓缓蹲了下去，回想起方才绿间站在那两个医生身边的模样，很快那个人也会披上白大褂了。
就像是已经开始逐步接管家族企业的赤司，近日来出席着繁多的宴会，总是一晚上回不来，在光怪陆离的生活里浸泡多了，满身都带着独特的贵公子的味道，着实成熟魅力吸引人致命，只是再也回不到十八九岁柠檬水一般清澈的时候。很快绿间也会沾满消毒水味，迎接自己的第一个病人。
这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他们已经半只脚步入了社会了。
这再也不是一个任凭兴趣与狂热就能决定一切的年纪了。绿间是第一个，然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每个人都将步入社会，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群体，没了篮球，他们依然能够呼吸，却在逐步地失去那年轻的、荒诞的光。
黑子死死攥着手心里的那张纸，胳膊撑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然后他头一次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因为这六个人团队突然的缺失一角，咬紧牙关却又不知所措地哭了出来。
这不像是帝光时的分裂——那时候他有坚强的信念，坚信自己能够用自己的篮球之道将他们拉回来。
可是现在他要怎么和时光、成长这样的词做抗衡？他没办法阻止自己长大，更不能拒绝未来，哪怕是这般的不甘心与怨恨。
他不断地自我安慰着，算了吧，不就是半年的实习吗，不就是缺失了今年的总决赛吗，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又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
可是越这样想，心里的恐慌就越大。以后真的还能有机会再在一起打比赛吗？明年大家毕业后就将各奔东西，时间从不等人。他下意识地开始去想绿间和赤司还能打几年，自己还能打几年，一计算就觉得有种疲惫感从指尖往上一直蔓延到脑子里，全身灌了铅一样的沉。
他知道他那天晚上对绿间说出不想让绿间放弃比赛是多么的任性自私，他怕那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六个人站在一起打比赛。大部分人的坚持和固守，其实是害怕改变，对未知的恐惧，对转变的无力，对将来的迷茫。他一直都很明白。即使放弃是比坚持容易一百万倍的事，可他更害怕的是放弃之后的空洞和茫然。
说着毕业后常联系的人们，很快便会投入到自己新的交际圈。再联络时也不过是一年一次的同学会。
篮球也会变成繁忙工作之后偶尔想要放松才会记起的休闲运动。
他从没想过仅仅是目睹绿间放弃篮球放弃比赛，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负荷不住了。就连当初刚刚步入新潟，被逼着打出自己最厌恶的篮球时都没有这样难过。难过到大脑缺氧，眼泪没办法控制住地往外流。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动作把蹲着的黑子拽了起来。
黑子朦胧着一双眼睛望过去，只看到了绿间苍白的脸和被雨水淋湿的发。明明他手里拿着伞，却是跑到黑子身边才想起来打开。
绿间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粗鲁，他喘着气，死死攥着黑子的手腕，低声说：
“我去买票。我送你回去。”
黑子低头胡乱地擦拭掉脸上的雨水和泪，尽管难过的要死还是笑着道：
“……那绿间君岂不是要买第五张票再坐回来。”
“闭嘴！等我去买票！”
绿间终于凶巴巴地吼了他一回。这几天来黑子都没见绿间情绪有过什么明显的波动，而这一次面对着黑子，绿间终于又顽固了一次。但黑子也一如既往的比他更加顽固，他甩不开绿间的手，就站在原地不动：
“回去吧，绿间君。我没事的，就是刚刚雨水掉进眼睛里了有点痛。”
“我去买车票。”
“不要。”
“黑子！”
黑子定定地望着绿间，紧紧咬着后牙，脸部肌肉僵硬无比。他早就拆去了右眼的纱布，眼角那里有一道疤，是上个月手术留下的缝针伤口，放松的时候几不可见，一用力就会绷出来，很扎眼。此刻那道缝针口泛着淡淡的红，像是被泪水浸湿后流出来的血，让绿间的心脏猛地剧烈痉挛，险些弯下腰去。
“我不会那么任性，让一场比赛耽误绿间君的未来。我只是一想到没办法和绿间君一起打篮球，就算拿到了冠军捧着奖杯，也只会因为缺少了绿间君而更加难过。”
黑子垂下头，低低说着：
“我很明白。绿间君和赤司君，都是打一场比赛就少一场的人，你们不可能打一辈子篮球的。我只是不能太快接受……毕竟大家一起打了这么多年的球……突然少了一个人，我……”
绿间并没有提前和他透露过实习的事情，也就等同于没有给他时间去消化，甚至在知道绿间要退赛的前一天，黑子还做梦梦到他们4-0碾压了金泽直接拿了总冠军。可是怎么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未来怎样，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到最后也还是会分开，就像两个灵魂总有需要面对独自漂泊的那一天一样。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绿间猛地把人扯进了怀里。
绿间的风衣都湿透了，冰凉刺骨，肌肤都仿佛没有温度。两具湿冷的身体依偎着，黑子听到了绿间强有力的心跳声。窒息一般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他何尝不理解绿间此刻的心情。
热爱与职业本就很难融为一体，就像他刚刚进入新潟时，经历过将就的痛苦煎熬，才明白一生中最想要的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之所以当时过得昏昏沉沉，不知所向，是因为内在人格中最诚挚质朴的东西，不停地反抗着他的现况，为没有支持理解而哀嚎，为理想搁置而愤怒。
所以事到如今，他才能斩钉截铁地宣告自己毕生追求的就是篮球。
连他这样感性的人都是要经过那么多的痛苦与绝望才看清，才有勇气与现状拼死相搏。可他舍不得让绿间这样理智自律的人重蹈覆辙，受那么多的罪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但他真的无法说出，支持绿间放弃篮球这样的话。
“等我回来。”
就在他万般绝望，反复问着自己“只能这样了吗”的时候，头顶传来绿间沉稳有力的声音。
黑子把脸埋在人的衣服里，不停地哆嗦。
“我话说在前头，你们没了我可拿不到总冠军的说。“
黑子点点头，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绿间缓了几秒，一字一顿地继续道：
“但这个夏天，总冠军一定是我们的。”
那是下定决心之后不顾一切的觉悟般的声音。
或许是勇气、或许是信念、亦或者是留恋。当绿间看到黑子淋着雨蹲在地上悄无声息却又那样不甘心地哭出来的时候，这些全都涌现了。它和外化的名誉、金钱、期待无关，它是不能被代替，不能将就的。让他不愿屈从于未来。
也许这冲动之下的决定违背了他一贯理智的形象，也许会带给他更多的疲惫与痛苦，也许会让他得不偿失甚至溃不成军。但绿间此时此刻并不觉得恐惧，不会迷茫或者干涸，它是活在理想之上的，有些残忍的，却永恒不灭的感动与爱意。
滚烫的湿意浸透了风衣，在绿间心脏的位置晕染开了一片热度。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Chapter 12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