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道家始祖

252、第 252 章

　　一个小厮拿着木桶木锤木舀，木桶里是一块又一块的冰，小厮走到那儿，便将冰屑撒在哪儿。几个小孩跟在小厮身后，乘着冰劲凉快。
　　“叔叔，你为什么撒冰啊？这冰不要钱吗？娘都不许我们碰的。”小孩天真的问。
　　小厮又撒了几舀冰，摸了摸脸:“俺们家少爷走了，得备些冰镇着，也得撒些消暑待客。可怜好人不长命啊。”
　　小孩嘻嘻的笑:“要是每次都有冰撒，一天死一个人才好来。”
　　小厮捂脸:“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叫死人才好？”
　　小孩嘻嘻的笑:“不是吗？死人了有冰，就凉快了，不然多热。”
　　小厮呜呜的哭了:“便是天底下人都热死了，俺家少爷也是不该死的。”
　　聂束头七那一日，朝中众员都去吊念，却意外的发现聂家人已经收拾了行装，排成了龙似的一条长队。先头是聂束的棺椁，两边抬棺人，在后面是举幡，吹鼓的一列人。
　　天气雾蒙蒙的，太阳苟延出半个身子在东方的天幕上，时不时的传来鸡鸣声，却又时不时的传来哭声。
　　纸钱飘洒，东风落叶一般的旋转，几个早起人瞧着这样一幕，都远远的看着。看着一对苍颜白发的老人，彼此搀扶着，慢慢的跟在车队的后面。
　　“你去轿子里吧，这儿有我。”聂江远这样对铁牛道。
　　“我再送送他，再送送。”铁牛扶着拐杖，这样说。
　　聂江远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你身子不好。”
　　“我再送送他，再送送。”铁牛又这样说。
　　棺椁，一直抬到城外，才送上马车，铁牛要上马车，聂江远却道:“那是不许人上去的，你坐轿子吧。”
　　轿子摇摇晃晃的，里面睡着奶奶和孙子孙女，摇啊摇，摇啊摇。摇过了树林小溪，摇过青山碧川，要往家乡哪儿去呢。家乡在哪儿？家乡在远方。
　　铁牛瘦了，这谁都能看出来，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锄田犁草如男人一样的铁牛会瘦成这个样子，谁也不敢想她那枯枝一样的胳膊曾经能挥起锄头除草，不敢想她那佝偻的身姿曾经承担过一个家庭。
　　她对聂江远道:“娃他爹，你帮俺扶到马车上去，这样慢，得走多长时间。俺怕俺坚持不到那时候了。”
　　“这样，行吗？”聂江远何尝不知坐轿赶路是愚蠢的行为，但是……
　　“有什么不行的？”
　　马车很舒适，轻裘软被，不怕颠簸，聂江远每日都守在车里，和铁牛说话，奈何大多时候，都只有聂江远说话，铁牛只是点点头应和着他。
　　这一队马车呦，走的这样慢，而且似乎越走越慢了，有时候，一天时间，竟连一座小城也走不过去。
　　铁牛啊，也越来越憔悴了，饭菜也难以咽下，每日里喝些水，已经是极限了。她躺在床上，一双手已经没有了肉，只有半层老皮包着瘦骨头。
　　然而，她的神态越越发清醒了，她想起了好多事情，聂颂颂小时候不爱吃芹菜，聂束小时候走路喜欢低着头，大儿子聂风喝奶时容易吐奶，她的哥哥，喜欢在阳光底下，她娘喜欢和邻居家大婶闲聊，她家门口有一条河，洗衣服很方便，她家养过一只黄毛大狼狗……
　　她竟都想起来了，她脸上也有笑了，她和聂江远说:“咱们把束束葬了以后，就别回京里了，钱难道不够花吗？守在家里吧。”
　　聂江远笑着点头。
　　可是，她骨头却是越发的瘦了，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竟好像干尸一样。
　　聂江远每每看着床上的妻子，不自禁泪如雨下。
　　夏蝉长鸣，雷雨声停，铁牛悠悠醒来，问聂江远:“我们这是到了那儿？”
　　聂江远:“这儿叫十里庄，怎么了？”
　　铁牛有些茫然:“这儿有水？”
　　“嗯。外面有条溪。”
　　“真的！”铁牛忽然激动起来，她竟从床上起来了，她激动的难以言语，她匆跑下马车。聂江远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这样快，急忙追上去。
　　待聂江远追下来，就只看见铁牛一个人，蹲在溪旁，看着水里粼粼的月亮，一个人傻笑。
　　“铁牛……”聂江远有些担心。
　　“娃他爹。”铁牛回头，脸上分明带着笑，眼里分明挂着泪:“这是俺家的那条河，你过来尝尝，这是俺家的那条河。”
　　“哦。”聂江远看着魔怔的铁牛，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舍，他晓得，妻子这是要去了。妻子一路上，一是舍不得两个孙儿，二来，就是想要看看家乡。
　　聂江远擦了擦眼泪，道:“铁牛啊，你去吧，孙儿那儿有我呢。你放心吧，我不做官了，我就在这儿建两个坟，你一个，束儿一个，等到我死了，再添一个……”月光下，铁牛嘴角微咧，坐在岸石上，听着丈夫，说着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聂江远守在铁牛不远处，默默的，把他的话语吐露给铁牛:“以后两个孙儿，也不让他们做官，至于颂颂，已经是人家的人了，没办法了，让她去吧……”
　　夜晚的寒霜，落在了两个老人的眉角，远远的东方，传来尖锐的鸡鸣，却没有传到他们这里，他们这里，只有潺潺的流水，在妻子和丈夫的脚边流淌，流向远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