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盛楠

1、点绛唇

　　一、
　　左轻霜是个孤儿，但却比世上大多数孤儿都要幸福，因为她有一个名震朝野的义父——清河王左昊天，左昊天是当今皇上的表弟，十八年前救驾有功被封为清河王。
　　在十八年前那场政变中清河王力挽狂澜，保住了当今圣上的皇位，却失去了自已挚爱的妻子，因而对自己的独生女儿左纤云爱如珍宝，也便有了他们清河四杰的存在。
　　老大左照影英俊潇洒，老二左云舟温文儒雅，老四左飞星机敏聪慧，而她——左轻霜，清河四杰中行三，也是最平凡的一个。
　　左昊天收养清河四杰的目的虽不曾明说，但阖府上下也都心照不宣，左纤云虽是堂堂郡主，但刁蛮任性，清河王十分疼爱女儿，深恐将来嫁人会受委屈，远不如招赘一个女婿妥当，因此便从全国各地上千名孤儿中收养了四名资质甚佳的男孩全力栽培，目的就是在这四人中挑选出足以与女儿匹配的良人。
　　只是这其中竟出现了差错，左轻霜是个女儿身，当初清河王在无数孤儿中挑中她，实是因为小小年纪的她竟有几分肖似亡妻，带回王府后甚至交由亡妻的陪嫁丫鬟婉玲抚养，她是女儿身的秘密也是由婉玲发现，只是婉玲并未声张，悄悄禀报清河王，左昊天大惊之下也没有惩罚她的欺瞒之罪，还帮她隐瞒，所以清河王府中知晓她真实性别的只有两个人。

　　清河王府精致的花厅中，清河王左昊天坐在上首，四名义子或站或坐于两侧。
　　“下个月初十是皇太后寿诞，刚刚接到太后懿旨，她老人家想见见纤云，此次你们除了要护送寿礼进京外还要保护纤云的安全，所以这次义父想让你们四人一同前往。”皇太后是他的姨母，每年的寿诞他都会献上丰厚的贺礼，这次太后竟下懿旨召纤云入宫是他始料未及的，也让他惊讶之下万分狐疑，却只能派出最得力的四位义子护送女儿进京。
　　“义父放心，我四人定会将郡主平安带回。”左照影掸了掸袍袖潇洒起身。
　　“早去早回。”左昊天逐个看了看四个心爱的义子，无论将来谁会成为他的爱婿，他们都是他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目光再次停留在左轻霜那张越来越酷似亡妻的面容上，心中有些慌恐，只觉此一去将有大事发生。
　　二、
　　对于这次进京最高兴的莫过于郡主左纤云，既可以见识到京城的繁华，又可以与自己心上人朝夕相对，掀起车帘看着马上俊朗的背影，自是喜上眉梢。
　　“照影哥。”
　　左照影听到呼唤转马头来到马车前，略低头望向义父的独生女儿，“什么事？”
　　左纤云脸颊飞红，小女儿心态在心上人面前毕露，“我也想骑马！”
　　“这可不行，你是女孩又是堂堂郡主。”于礼不合，左照影婉言拒绝。
　　“求求你了！”左纤云柔声哀求，“如果照影哥担心骑马危险，那云儿与照影哥共骑一骑，如何？”
　　对于她的提议，左照影爽朗一笑，看得她心花怒放，以为他赞成她的想法，却不料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顿时怒火中烧。
　　“三弟，云妹妹想骑马！”
　　左纤云一摔车帘气愤地扭着手中的丝帕，却仍忍不住偷眼看向车外两个交谈甚欢的兄“弟”。
　　她从小就讨厌左轻霜，“他”分去了太多本应属于她的父爱，不过没关系，只有她才是清河王的女儿，是郡主，是众人捧在手中的宝，她讨厌“他”的原因其实是“他”与照影哥过于亲密的关系，照影哥是她的，没有人能把他抢走。

　　他喜欢看“他”的笑脸，喜欢听“他”低低的声音，更喜欢“他”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性格，所以从小他就愿意与“他”亲近。
　　“大哥，你又惹云儿生气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是为了掩饰左轻霜的真实性别，流浪时没人注意粉雕玉琢的小孤儿是女娃，大家都为了添饱肚子苦苦挣扎，到了清河王府却又不许她透露自己的真实性别，十几年的女扮男装让她吃了不少苦，尤其是面对真心待她的大哥，她的罪恶感顿生，不是不告知他实情，而是她不能。
　　“呵呵。”左照影挑起一边的剑眉，抬头望向蔚蓝的天际，“天很蓝啊！”
　　“大哥，你正经一点。”纤云郡主对大哥的爱慕她心知肚明，但她却非常想知道他的想法，她明白自己的矛盾：既希望敬爱的大哥与义父的爱女共结连理，又怕以后不能与大哥如此亲近。
　　左照影爽朗一笑，拉紧缰绳与她并马而行，探过身在她耳边低语，“三弟吃醋了，放心吧，为兄不会和你争的。”
　　左轻霜只觉一股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后，顿时羞红了面颊，急忙策马奔向队伍前方。
　　绯红的面颊，含羞带怯的娇颜令他心绪摇动，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惜，左照影暗吸一口气，今天是怎么了，竟会对三弟萌生邪念，虽然闯荡江湖数年也结识过几个断袖之人，但他是正常的男人，不应该也不可能对三弟有非份之想的，一定是因为太阳毒辣的缘故，他被晒晕头了。
　　可是这种借口是多么可笑，腊月初二的太阳会有多晒呢？
　　三、
　　左轻霜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皇宫里守岁，高大的宫墙阻住了他们回去的脚步，自从他们踏进皇宫那一刻起，虽名为贺寿但实际上他们被软禁了。
　　满天的星光点缀着寂静的除夕夜，想起每年这个时候的热闹喧哗更衬得此时寂寞难耐，罗衾不耐五更寒，其他人都早早睡下了，只有她还在把一杯杯热酒顺下喉咙。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对于他们如今的境遇，左照影表现出一惯的豁达。
　　左轻霜安静的斟满一杯酒，递到他面前，亮如星辰的眼眸看向他。左照影也不多说，只是仰头喝下，两人一替一杯，不多时一壶上好的女儿红便见了底。
　　“酒没了。”左照影咂咂嘴，意犹未尽，拉着她起身，“我们再去寻些好酒来。”

　　头痛欲裂！
　　宿醉刚醒的左轻霜抱着昏昏沉沉的额头呻吟，只觉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是在哪里啊？
　　待迷蒙的双眼渐渐适应室内的光线时，她惊得瞪大双眼费力地打量四周，难道她是在......地牢里？发生什么事了？脑中只残存着一些片断的记忆：她与大哥把酒言欢，笑谈人生，一整坛酒入腹后她的思绪不再清晰。
　　左轻霜抱着头痛苦的回忆却怎么也连不起来，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铁门被人打开走进一个人。
　　左轻霜定惊细瞧，原来是二哥左云舟，只是面前的左云舟仿佛变了一个人，面沉似水，阴森的眸子如利箭射向她。
　　“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们都看错你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卑鄙小人。”左云舟咬牙切齿的低骂。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的话令她如坠雾中。
　　“没想到你为了要当清河王府的郡马爷，竟然奸污云儿，事情败露还杀了飞星灭口......”残酷的字句从他冰冷的唇中溢出。
　　她奸污云儿？
　　真是天大的笑话，只要扯开领口这个谎言便会不攻自破，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飞星死了让她难以接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宿醉刚醒天就变了。
　　“奉万岁爷口谕秘密处决人犯左轻霜。”
　　“你撒谎，我要面见皇上！”这中间一定有阴谋，她不会奸污云儿，更不会杀害飞星。“我是冤枉的！”
　　“冤枉？你的话还是留着跟阎王爷说去吧！”左云舟缓缓抽出长剑走向她，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看着她的神情就如狡猾的猎人注视着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嗜血的精光在他的眸中闪动。
　　左轻霜毫无惧色地瞪着他，试图运起内力，只是丹田内空荡荡的，浑身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她被人下了药，难道天要亡她，看着面前向她步步逼近的左云舟，她心寒的闭上双眼。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落到她身上，轻微的兵铁交击声在她耳畔响起，熟悉的手臂捞起她虚弱的身子，她知道他来了。
　　本来左照影与左云舟功力相差无几，但由于身边多了个负担，渐渐落了下风，而他们的打斗声引来了大量的御林军，左照影无心恋战，以迅捷的身法闪过面前几人，跳出了包围，匆忙之中只想快快离开这血腥之地，只是御林军中高手众多，想要平安逃脱谈和容易，不多时他们的身上便增了无数的伤口。
　　但上苍仿佛怜她无辜，他们终于在重重围捕中闯了出来，迈出了那高大的宫墙，只是鲜血不受控制的汩汩而出。
　　“大哥，连累你了！”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左轻霜艰难地攥紧大哥的衣袖，失神的眸子试图将他看得再清晰些。
　　“轻霜。”抚着她苍白的脸颊，左照影阵阵心痛，他要失去她了吗？这个念头令他抓狂，怎么会这样？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大哥，有句话我想对你说！”断断续续的话从她口中溢出，这句话埋在她心里好久好久，久得令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什么也不要说。”左照影痛苦的阻止她，他不要听到任何不详的话，“等你伤好后我们再慢慢说。”
　　“不，我怕以后再也没有勇气。”左轻霜目光迷离，娇艳的红霞绽放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我喜欢大哥，好久好久！”
　　听罢此言左照影浑身颤抖，“三弟”喜欢他，他不知道她的真实性别，一直认为她是个男孩，现在一个男孩开口说喜欢他，他不但不感到厌恶，甚至有些心喜，难道他也......
　　“轻霜！”突然感到怀中人已许久未发一言，失神的左照影顿时醒觉，狂呼着她的名字，眼前一黑也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两人的鲜血在尘土中溶为一体，如暗夜中绽放的花。
　　四、
　　三年了，每逢阴天下雨她受过伤的骨头都会有些酸痛，不过比起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些苦痛都值了，左轻霜常常感谢上苍让她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小姐，不但救了他们的性命，还不怕危险的收留他们。
　　“想什么这么出神？”温暖的怀抱紧紧拥着她。
　　“在想小姐。”左轻霜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小姐嫁人了，雅音小筑好冷清。”
　　左照影宠溺地揉着她的秀发，“小姐嫁人了是不是没人听你罗嗦了！”
　　“讨厌，把我说得像管家婆一样！”左轻霜嘟着嘴不依地娇嗔。
　　他们口中的小姐是风云阁中的易容高手林微雨，三年前他们奄奄一息地倒在雅音小筑的院门外，幸亏林微雨发现浑身是血的他们，并不顾危险带入雅音小筑治疗，他们终于活了下来，而左照影也知晓了她的真实性别。大隐隐于市，从此他们便留在了雅音小筑，与小筑主人林微雨成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的莫逆之交，而半月前林微雨嫁给了风云阁中的侍卫统领，搬离了雅音小筑。
　　三年中他们由最初的如履薄冰到如今的安心度日，他们仿佛在人间蒸发一样，其间他们也曾试图查询事情的真相，但都一无所获，只是他们对清河王府的关注从未间断过，两年前纤云郡主嫁给左云舟，一年前清河王去世，这中间嫌疑最大的是左云舟，获益最多的也是他，只是他们没有半点证据。
　　轻轻的叩门声分开厅中相拥的两人，风云阁副阁主紫衣笑盈盈地走进来。
　　“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没打扰到两位吧！”
　　左轻霜面颊飞红，急忙为紫衣看座倒茶。
　　“先别忙，我今天来有事要与你们商量。”紫衣纤白的玉手轻轻摆了摆。
　　“副阁主请讲！”对于救命恩人，他们除了感激外还有万分的崇敬。
　　“当初你们伤好后，我看你们情投意合，本想早早为你们完婚，只是你们见她当初有些自闭非要等微雨终身有了依靠才婚嫁，如今她嫁人也有半月，该轮到你们了。”紫衣柔柔的声音如春风拂面。
　　左照影与左轻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但凭副阁主做主。”
　　“好，不过在举行婚礼之前你们应该见个人。”冲着厅外开口：“老人家，您出来吧！”
　　五、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此生会再见到他。
　　“义父！”见到鬓边斑白的中年人竟是清河王左昊天，二人扑倒在他面前，激动地说不出话。
　　“孩子！”清河王老泪纵横，扶起他们，在他们面上不断巡视，最后视线停在左轻霜面上。
　　“女儿，我的女儿，是爹对不起你！”
　　“义父，霜儿从没怨过义父。”左轻霜以为他说的是她女扮男装的事，对此她早已不再介怀。
　　“不，霜儿，你不知道。”左昊天缓缓摇头，“你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
　　义父在说什么她完全不明白，义父的女儿不是纤云吗？怎么会是她？
　　“当年为了平息叛乱，你和你娘失散于军中，你娘忧思过度大病不起，为了安慰她，我偷偷抱了一个婴儿，骗你娘令她以为找到了你，可是上天仍带走了她，以后我没有再娶只是全心抚养那个婴儿，她就是纤云。后来我又陆续收养了你们四个，而你因为肖似你娘也在其中，入府不久婉玲便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因为在你后背有一弯新月型胎记，铜线大小色红如血。”左昊天缓缓道出当年的秘密。
　　虽然左轻霜看不到自己后背，但受伤时曾听小姐提起过，与义父描述的半分不差。
　　“可是当时我已察觉有人要对我不利，为了保护你不受牵连，所以为父才没有认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左昊天愧疚地望着爱女，十几年相伴却不能相认，他的心也非常难受。
　　“爹！”对于左昊天的解释她深信不疑，原来这么多年的特殊照料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
　　“孩子。”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良久止住眼泪，左轻霜问出另外的疑惑。
　　“那个想害您的人是谁？”
　　左昊天冷笑，失望的面容瞬间苍老了几岁。
　　“那个人是我以为可以为之粉身碎骨的人，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
　　接着左昊天缓缓道出事情的原委。起因只是那自古就横亘在君臣之间的四个字——功高震主。上天明鉴，他只是忠心为主，但偏偏皇上心胸狭隘，在清河王府中安插了无数眼线，只不过十几年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后来皇帝又生一计，利用皇太后寿辰之便将左纤云一行人软禁在皇宫，以便钳制他。
　　“可是女儿听说爹您已不在人世。”听罢他们被软禁的缘由，她不由得感叹伴君如伴虎。
　　“这就要感谢我收养的好义子左云舟，没想到竟是一只白眼狼。”左昊天痛心疾首地捶胸。
　　在他的叙述中他们又了解了一项更大的阴谋：原来当年在皇宫内□□左纤云的竟是一向温文儒雅的左云舟，从纤云房中出来时被左飞星撞见，深恐事情败露的左云舟残忍地杀害了左飞星并嫁祸给左轻霜，连累了左照影，一石三鸟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并与皇帝私下订约企图吞食清河王府。闻知此事的清河王心中狐疑，他知道左轻霜的真实性别，她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在说谎，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平安归来的左云舟，只是左云舟十分谨慎小心，让他找不到任何把柄，并对左纤云疼爱有加，令她芳心暗许，因此在左云舟要娶纤云时他并未阻拦，后来左昊天孤注一掷，诈死清河王府才得知事情的真相。愤怒的左昊天欲杀之而后快，但左纤云苦苦哀求，并言已怀有身孕，令他十分不忍，最后只是废了左云舟的武功，而自己就漂泊在外，自由度日。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露。
　　“爹，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欣喜的泪珠滑落，握紧爹与大哥的手，从此之后一切的富贵如浮云，平凡简单，安于平凡，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