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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是七月七日傍晚六七点的样子,下午刚下过一场雨,天显得阴沉沉的。唔,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完以后放一天假。

      最后一场考的是物理,难成狗的题目还有超纲的范围化作密密麻麻的铅印字,一股脑儿地往你眼前钻。稀里糊涂地画完一张卷子,又浑浑噩噩地交了卷。

      倒真不是我成绩烂,第一考场的其他人和我都差不多,除了真学霸,没人能把那些挑战极限的题目做出来。

      我把考试用品都收到了包里,提着那沉得要死的绿包慢吞吞地走到楼梯口,朝五楼爬去。其他班的考生惊讶地望着我。

      我听见他们小声议论着:“不愧是强化班的,考完试还要回班级。”

      絮絮叨叨的话,像是碎纸机里倒出来的纸屑,肆肆洋洋飞了漫天,把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震得颤了颤。他们真吵。

      老教学楼的楼梯特别烂,虽然是水泥砌的,但上面坑坑洼洼的,像是刚被小行星撞击过的地球表面。被蠹虫啃烂的楼梯扶手上覆着一层水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的气息。

      刚才超负荷运转的大脑此时还有一点不清醒,我看见隔壁班幼稚到极点的黑板报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五楼。

      我机械地转了个弯,正看见班长提着一杯茶迎面走来,他没有向我打招呼,就径直向前走。我随便一瞄,发现那茶瓶竟然是银灰色的,我愣了愣才继续走向班级。

      谢顶的班主任一反常态没有迟到,竟早早地站在了讲台边,手里还拿着一沓A4纸。

      我没敢吱声,小跑着回到自己位置上。再一看,同桌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那是我的座位,她扭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又转回去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一条狭窄的走廊,半片阴沉沉的天罢了。况且窗户没开,隔着块脏兮兮的玻璃,还能看出朵花儿来么?

      我只好坐在她的位置上,又把包扔在了地上,那象征着霉运的绿色配着脏兮兮的地板真是不协调。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我心想。再一看,周围的一圈汉子竟没有对答案。
      我有些奇怪地向后面扫视了一圈,原来零零星星地坐了几名家长,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长着一副知识分子样,都是来听班主任讲废话的。

      我嘲弄地笑了一下,没想到这像是按了一个什么特殊开关似的,我的后座慢慢戳了我一下,然后对我说了他的放假计划——他准备熬夜去网吧。

      他的语调平平缓缓,没想到他说的内容这么劲爆,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呢。

      我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发现他那张娃娃脸显得有些滞闷,或者说他的脸上笼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他对我投去的怀疑的眼神无动于衷,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又低下了头。

      就在我准备说话的时候,班主任提起一支粉笔,照着那沓纸在黑板上写起字来。

      没想到他写公式那么顺溜,写起汉字来却一笔一顿,僵硬得像是从小就没练好字的小孩被父母逼着在客人面前表现书法。我只好看着他在那边慢慢地雕了一黑板花。

      快讲话啊,讲完了我们就放假啦!我心里默默地喊着,但在表面一点焦急都没显出来。

      老秃头就喜欢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不到两个小时坚决不停止,就算下课铃声追着他要打要骂,他也得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才走。

      当然,早些开始的话,他也能早些结束了。可他就是不紧不慢地写啊写,写了满满一黑板的字,好比是漫山遍野开得密密簇簇的小白花。

      我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应声倒下——竟不是我的,而是班长那只银灰色的茶杯。它是什么时候到我桌上的?

      班级里静悄悄的,但茶杯倒下的声音还是满沉闷的,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但班主任却冲我这望了一眼,然后例行公事地说了句:“看完以后就放学。”他说完后就靠着讲台站着,一动不动。

      我有点诧异地瞅着他,这老秃头今天怎么改性啦?

      见他没什么表示,我只好把那只银灰色的茶杯扶起来,想让前面的人传给班长。可他们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班主任写字,竟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扫了一眼黑板,那字虽然刻板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说的无非就是些分班技巧啊什么的,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大差别。

      他总算拿大头针挑完了一碗的饭。我匆匆扫了一遍,盘算着要是有人出去,我就跟着出去。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发出什么动静来,他们都直愣愣地盯着那块因为成百上千次使用而显不出本色的脏乱黑板,好像那上面有什么金玉良言似的非要看个够。

      不知怎么的,我忍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一块乌沉沉的巨云悬在天边,凝固不动仿佛是静止了一般。

      毕竟是强化班的学生,阅读速度比其他班可快多了,这满满一黑板的字现在也该看完了吧。就算是考虑到后面的家长,也不该这样啊。

      就没人想回去么?我有些焦躁了。

      虽然不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想回家的冲动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我的心。一刹那间一种不知名的念头浮进了我的脑海——站起来,离开!它像一只暴躁的小兽似的不知疲倦地叫嚣,真吵啊。

      我按捺不住地提起包,连班长的茶杯都没有还,就冲到了后门口。

      我及时刹住了车,回头一看,那茶杯却不在桌上了。班级里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后面的家长也把长条板凳归位,也准备离开了。

      我也便安下心来,走出了门。我慢吞吞地下了楼,悠悠荡荡地沿着绿化带一侧的小路向车库走去。

      下午的那场雨看起来不算大,没想到杀伤力这么强,台阶上尽是些枯枝败叶。我原本还想找两朵花把玩把玩,可仔细一看,竟然无一幸存,连一片花瓣都没剩下。我只好继续向前面继续挪移。

      走到车库时,我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觉得特别像一只猫。其实我也养过一只黄白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它。

      我初次见到它是在小区广场的花园里,说是花园,但那么破破烂烂的小区哪里用得着那么高端的东西,随手栽了几株月季,长了一大片绿色的野草,权作个消遣了。

      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熏风里漾着各种花香,还有隔壁老奶奶下午烤的小酥饼的香气。

      我看见那只黄白咪咪时,邻居家熊孩子正准备欺负它。

      猝不及防见到我,那张肥腻的大油脸上奇异的表情被不情愿地收敛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怏怏地走了。

      我这才打量起这只猫来,瘦骨嶙峋且脏乱不堪的身体上,毛都成了一个又一个结团。它一声不吭蜷缩在长长的野草堆里,散发着一种孤独忧郁的气质。

      也许它激发了我仅剩不多的怜悯心吧,我向它伸出手,竟然特别傻地问它:“咪咪,咪咪,你跟我回家吗?”

      一只跟你不熟的猫能听懂你的话么?

      我总是这么蠢,而且还话唠,怨不得我后座老嘲讽我说:“想太多是病,得治治。”但那只猫却抖抖索索向我蹒跚而来。

      你永远无法想象到,月白色的信任一点一点积攒起来时,小半瓶的液汁随手一摇,便能听到轻击瓶壁的清脆声音。

      我养了那只猫大概两个月。

      其实它洗干净后还是很漂亮的——黄白夹杂的毛色,又大又圆的眼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尾巴尖儿有一撮白毛。我们这儿的人对这个有些忌讳,白尾巴尖儿,短命克家,不知要给主人带来多大的灾呢!

      我妈就一直反对我养它。但我没睬她,硬是把那猫养着,直到它自己离开。

      我推了自行车往校门走。校门开了一个可供一人一车通过的小口,残存的雨水顺着檐尖往下滴,冷不防就滴在出门人的头顶上。

      不知抱着什么心思,我望了望门卫室,里面空无一人。我感到有些失望。

      门卫李是个和我一样的大话唠,每次见我,都要和我侃上个十来分钟,从市井八卦谈到国际金融,直到上课铃要响才和我依依不舍地分手。但他一般都呆在门卫室里,今儿个怎就不在呢。

      一路上也没个同行人。也许是下雨的缘故,红绿灯都闹了罢工。从十字路口经过时,我还有点心惊胆战。

      路上潮湿湿的,我索性停下来,推着车走。

      没有了车辚辚马萧萧,大街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带了些萧瑟的雨的腥气,还有隐藏在土壤之下的陌生气息,让我不由想起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来。

      我依稀想起曾有一个人对我说:“腐朽的总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带走,苟延残喘的终究逃不过岁月的洪流。”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的气息一如既往的令你眷念,可他的名字、面容却逃脱了你的记忆。仅仅凭着一个轮廓、一个特征,你就能辨认出他,满心的欢喜却哽咽在舌尖,像块化不开的糖。到头来,只能感叹一句天意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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