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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志愿者(5) ...

  •   故事讲到这里,八岁的城户纱织开始落泪。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沉默地任由泪水漫出眼眶,滚落脸颊,落在她的小手上。加长轿车缓缓地行驶在东京街头,朝着城户大宅的方向。车内的人们一言不发,车外的嘈杂无法传入,于是这与世隔绝的小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拉斐尔坐在小女孩的身边,耐心地沉默着。他仍然有很多疑问,但已经为艾俄洛斯困扰了许多年,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也不急这一刻。
      哭了半晌,小女孩掏出手绢开始擦眼泪。大约是心情未能平复,她的动作十分缭乱,胡乱抹了一通小脸蛋仍然是湿润的。她也不在意,收好手绢然后长呼了一口气。她伸手用力拍了拍脸颊,然后她说,“不哭了,今后我都不哭了。我想我懂了。谢谢你,神父。”
      “小小姐也是圣域的战士么?”拉斐尔柔声问道。
      “不算是吧,现在更不好说,”纱织低声答道,“然而我才是真正拥有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力量的存在:我是圣域追随的神。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一开始的问题了,神父。艾俄洛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去世的,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他离开我的身边。不光是为了他,也为了所有陪同他一起承担责任的人们——也包括你啊,拉斐尔神父。”
      然而听完八岁小女孩的陈述之后拉斐尔却忍不住问,“你确定离开是艾俄洛斯想要的么,小小姐?”
      纱织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回头看拉斐尔,只是低声说道,“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神父?还有艾俄洛斯的爸爸妈妈,应该也是他们想要的吧?”
      “我想要的啊,”拉斐尔微微叹了口气,“我想要的,小小姐,是孩子们都能安心当孩子,无论是艾俄洛斯还是你。但如果这并不现实,我会相信你们的选择,而且会相信到底。当然,我无法替艾俄洛斯的家人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想我会尊重艾俄洛斯自己的决定。”
      这一次纱织沉默得更久。她在城户大宅的门口站了许久,但最后突然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推开大门,一步一步往里迈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别太伤心了,小小姐,”拉斐尔朝着她伸出手去。
      纱织用力握住他的手,却仍然没有回头,“我说过了不会再哭了。无论如何,请你去见见艾俄洛斯吧,和他说说话,好么?”
      “当然可以……等等,小小姐,等一下!”
      他们已经来到了底层,望着走廊尽头的梨木门。而拉斐尔只能看见汹涌的黑雾,几乎将木门整个遮掩住。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几步踏上前去将城户纱织拦在了身后。而小女孩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拉着他的衣摆说,“艾俄洛斯就在最里面那间屋子里!”
      “不,退后,纱织,退后!那扇门后有非常可怕的邪恶!!”
      八岁的纱织惊恐地望向走廊尽头的门。她低声呼道,“艾俄洛斯,艾俄洛斯!”
      小女孩不顾一切就要往前冲,被拉斐尔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就在这一刻沉重的梨木门“轰”的一声倒下。然后有什么东西从门后冲了过来:先是一把显得暗淡的金色长弓,没有任何借力地浮在空中,而跟在长弓后面则是世界末日的具象——上半身为人,下半身是骏马,没有脸面的骑士,通体漆黑的铁甲,还有浮在空中头盔。铁甲构成的骑士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握住仍然浮在空中的长弓。
      拉斐尔的第一反应是逃。他从未感受过这种让人窒息的黑暗,比他见过的所有邪恶都更加纯粹,更加强大,更加让人恐惧。事实上他也准备逃了。他一把抱起纱织,转身就想往外冲。八岁的小女孩却以出乎意料的力气挣脱他的臂弯,不退反而向着黑暗骑士的方向奔去。
      “艾俄洛斯!”小女孩尖叫着伸出手。
      拉斐尔忙追上前,“纱织,等一下,别碰它!!”
      小女孩和一片漆黑的铁甲同时握住了浮在空中的弓。前方传来一声仿佛是冷笑一样的声音,尽管其实是金属碰撞的响声,然后铁甲将弓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拉。纱织用两只小手紧紧握住比她人还高的长弓,大声说道,“这是艾俄洛斯的东西,才不会给你。还有这件圣衣,那只属于艾俄洛斯,你给我——滚开!”
      最原始的力量在昏暗的走廊中炸开了。那是实实在在的爆炸,能听见无形的轰鸣,还能感受到空气的剧烈波动。金属组装成的人马被轰了出去,碎成了无数片甲胄,框框郎朗地撞在墙上和地板上。纱织跌坐在地毯上,小脸显现出痛苦的神色,但她仍然紧紧握住长弓,在她手中仿佛流动的金色火焰。
      “纱织!你感觉怎么样?”
      八岁的小姑娘咬着牙关,“我想我站不起来了,神父。”
      不远处七零八落的漆黑金属部件开始颤抖,就好像地震来袭一般。拉斐尔从怀里掏出装满圣水的玻璃瓶,甚至赶不及拧开瓶盖,只是用尽力气将整个瓶子砸向走廊尽头。玻璃瓶在金属部件上撞得粉身碎骨,泼洒的圣水化成无数光点,一时间仿佛在大宅走廊里点亮了无数颗星星。正在震动的金属部件也似乎停下了动作,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真得只是一片片金属而已。但拉斐尔知道他最多只赚了几分钟的时间,于是一把抱起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冲。幸好大宅里没有别人,否则他看上去一定像是什么匪徒想要绑架城户家的小主人。
      冲出房屋大门,外面仍然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然而就是午后的明媚阳光也不能驱散那种让人无法窒息的黑暗。拉斐尔深吸了几口气,却仍然只觉得胸口沉闷,浑身冰冷。
      “神父,”他听见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说道,“对不起,又把你牵连到这种事件中,还有,谢谢。”
      已经死去多年的少年站在他身边,半透明的身形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但仍然能看出金光闪耀的头发和和双目中的绿光。少年好像比拉斐尔记忆中的更高大些,也不知道是在没能见上一面的最后大半年里又长高了,还是身为魂魄造成的假象。这孩子当年还没满十五岁。拉斐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头,开口唤了一声“艾俄洛斯!”却无法继续。
      “我们已经不能再后退了。占据射手座圣衣的正是诸多厄里倪厄斯之一,而且还不是提西福涅,墨盖拉,和阿勒科托三女神之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似乎是有人引导,冲着我们两人来的;我完全无法和她理论。如果放纵她掌控射手座圣衣的话,谁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又会伤害到什么人。”
      “我会与她战斗!”拉斐尔怀里的八岁小姑娘大声说道,“射手座圣衣是你的东西,艾俄洛斯,我一定会拿回来的。我也不会让这个妖怪伤害到别人。”
      拉斐尔这才发现艾俄洛斯是在对城户纱织说话。少年神色肃然地说道,“以你现在的状态无法与其匹敌,射手座圣衣也不在我们掌控之中,而我,我这样也无法战斗。只剩下一个十分危险的方法——请把你的身体借我片刻。”
      “好!”纱织显然想也没想,“只要能打倒敌人就好,我不怕!”
      而拉斐尔则是大惊,将怀中小女孩抱得更紧了,连连倒退好几步。眼看艾俄洛斯的魂魄仍然站在身前,拉斐尔皱眉道,“不行,艾俄洛斯,这不行!身体被陌生灵魂占据的危险和痛苦你也应该清楚,更何况你还要让她在这种情况下战斗?!”
      “刚才夺回黄金弓的那一击已经耗尽了纱织的力量,不冒险的话更没有生路,神父。”
      “那也不应该让她来冒这个险!”
      就在这一刻“轰”的一声巨响,漆黑的金属构成的半人半马破墙而出,落在了他们面前。拉斐尔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园中的一簇花木冲去。他矮身躲在一棵日本枫后,尽管那棵树根本无法掩护一个成年人。他将纱织放在地上,柔声说道,“你在这里躲一躲,小小姐,弓先交给我。”
      “你,你想要干什么?”纱织瞪圆了双眼,“不,神父,这不关你的事……”
      “乖,听话,弓给我。”
      拉斐尔掰开小女孩紧紧握住长弓的手指,“纱织,不要乱跑,在这里躲着。”说完他冲了出去。
      “神父,不关你的事,不要把我扔在这里!”纱织在树丛后哀鸣,但是她的双腿仍然没有力气,无法站立。
      拉斐尔在黑暗骑士面前站定,从怀中掏出一串祈祷绳摊在掌上。挂在绳子上的细小的纯金十字架在阳光下散放出刺眼的光芒。
      “艾俄洛斯,”拉斐尔说,“你相信我一次。”
      少年将一只透明的手掌放在拉斐尔手上,在他无形的指间祈祷绳一点一点伸直,柔软的丝线正凝成坚硬的钢铁。
      “神父,就算是你也不能毫发无伤地承载我的灵魂和力量,”艾俄洛斯说,“甚至,可能,你会死的,神父。不应该由你来冒这个险。”
      “艾俄洛斯,好孩子,总不能让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来冒这个险;她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终究是雅典娜女神的人间体,或许对她来说反而没有那么危险。”
      “所以就更不能让她冒这个险了,”拉斐尔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不正是因为你知道她不能冒这个险。来吧,艾俄洛斯,不用犹豫,你应该清楚这是最妥善的办法。很多年前我都已经对你说过了,不是么?你要知道,保护众生一样也是我选择的使命。”
      拉斐尔的手握住凝成最锋利的箭矢的祈祷绳,将箭搭在弓上。长弓托起,圆成空中的一轮明日。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将拉斐尔整个人都淹没了,于是也无法看见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两团绿色的迷雾。漆黑的金属堆成的骑士一步一步逼近,在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箭矢终于飞出,仿佛一颗流星一般射穿了被控制的射手座圣衣。又是一声巨响,射手座圣衣再次碎成了无数片甲胄,躺在草丛间静静地闪耀着。
      纱织拖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从树丛后爬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拉斐尔倒在地上。他的脸色雪白,眼角唇边都是鲜血,表情却十分安详,甚至能从唇线中读出一丝笑意。纱织用颤抖的双手捧住拉斐尔的头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短短几分钟前她告诉自己今后都不会再哭了,但真到了面对现实的那一刻她仍然止不住泪水。
      “别急着哭,”纱织听见艾俄洛斯的声音,仍然沉稳坚定,甚至显得有些太过风平浪静,“想办法报警,纱织,神父他还没死。别抱太大希望,但或许他还有救。”
      ~ ~ ~ ~
      八岁的城户纱织走在大宅的底层,扶着修复一新的墙壁,雪白的小脚落在厚重的羊毛毯上,像蝴蝶翅膀的扇动一般悄无声息。她来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厚重的梨木大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锁好。
      “艾俄洛斯,”小姑娘站在昏暗的屋子中央低声轻呼,“我刚刚从医院回来。”
      偌大的房间渐渐明朗,是摆在屋子正中的射手座箱子圣衣开始散发出光芒。艾俄洛斯出现在他的圣衣旁,在小女孩面前单膝跪下致礼,就仿佛死亡对他的身份与职责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改变。
      “艾俄洛斯,”纱织拉着十四岁少年无形的手,在射手座圣衣箱子边坐了下来。她小声说道,“拉斐尔神父的情况好转许多,他已经有精神给我讲故事了。只是,他的眼睛没有希望了,医生说眼睛组织彻底坏死。至于双腿,医生们说需要再观察,或许他还是能再站起来的。无论如何,我想应该送他一条工作犬,他今后用得上的。我想去选一条小狗然后亲自做一些初始的培训,你说好不好?”
      艾俄洛斯也在纱织身边坐下,说,“听上去很不错。神父他以前也养过一条德国牧羊犬,会给他看门,还会驱赶我们这些在教堂周围捣乱的小鬼们。你不妨再给他找一条德牧,虽然,也许导盲犬里德牧这个品种稍微少一些。”
      “他说等他再好些了一定会来看你的。真好,艾俄洛斯,你们可以再见到。当初去找拉斐尔神父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你们是熟人。”
      “我也希望还能再见他一面,向他道谢,”然后艾俄洛斯沉默了许久,但终于还是柔声说道,“纱织,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与你说说的。你还一直没有告诉我当初去找拉斐尔神父到底是为了什么,毕竟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认识神父。”
      纱织一愣。
      “其实我想我大约能猜到,”艾俄洛斯续道,“拉斐尔神父是出名的驱魔人,拥有指引灵魂的能力。你是想,让他帮助我找到回家的路,是吧?你仍然希望我离开么,纱织?如果你是真心这么想的,如果这样能让你放心,我愿意再尝试一次——离开,沉睡,将这一切都放下,托付给还活着的人们。”
      纱织“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她一时间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艾俄洛斯,而艾俄洛斯也是耐心而坦然地看着面前才只有八岁的战争与智慧女神。
      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许久,纱织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艾俄洛斯,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愿望。但是请不要跪下!”八岁的小女孩抓住一双无形的手,十二分认真地说,“请听我说,这不是命令也不是指示,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
      “我需要帮助,艾俄洛斯。我需要有人训练我的力量,为我指引前路;我需要有人保护我,支援我,跟随在我身后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我希望那个人可以是你,艾俄洛斯,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之一;我希望可以一直有你的陪伴和鼓励。我答应,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也会在必要的时候将你留在身后。可以么,艾俄洛斯?你愿意陪我么?可以成为我的战友么?”
      “当然,”艾俄洛斯将女孩柔嫩的小手凑到冰冷的唇边,“我会永远守护你,纱织。”

      “如此临近的是光辉与尘埃,
      神与人比肩而立,
      当职责低语‘你必须’,
      年轻人应道‘我可以’。”——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志愿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志愿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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