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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幻境 ...

  •   神殿经历了百年一遇的劫难,巍峨的身躯却没有丝毫改变。

      它依旧笼罩在如梦似幻的云雾中,一如它千百年的模样。

      洛邪打开大门。

      身着长裙的女子背对着他,黑色藻发铺散开来,在地上蜿蜒,繁琐的装饰在月光下微微闪烁,如同传说中的月桂女神一般。

      听到身后的声音,叶玲转过身,她冷漠地看着洛邪,不发一言。

      那幽蓝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暗流,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死海。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洛邪只是稳稳地向她走去。

      一柄小巧而精致的匕首从他袖子里滑出,剑刃只有中指长。这样的剑,除非全部没入身体,否则没有丝毫用处。

      实际上,这匕首也不是用来搏杀的。

      硕大的蓝色宝石镶嵌在它的剑柄中央,银丝缠就复古繁冗的花纹,细细碎碎的水晶无序散落在剑柄上,剑刃有着优美的弧度,深深的血槽给它一丝冷冽的嗜血气息。

      这原本是祭祀的礼器,他的老师在不久前给了他。而现在他却要用这匕首去杀了老师。

      叶玲明显看到了这匕首,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

      细细的血线洒出,在光滑的地上溅出一道圆弧状痕迹。

      倒映在墙上的娇小身躯僵硬了一瞬,随后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惨白的月光下,只有洛邪愈发阴沉的脸色,几滴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滑下,在衣领上溅开小小的血花。

      他蹲下身,在叶玲尚存温热的身躯上擦拭匕首,连血槽中的血色也擦得一干二净。

      良久,他敛着眼睫,伸手理了理叶玲凌乱的头发。

      美人依旧美如玉,只是失去了气息,变得冰冷起来。

      ……

      神殿的大门在他身后关闭,掩住了殿内的一切。

      夜风中只剩下清凉的植物气息,带着微湿的水汽,星空点缀着一簇簇的星芒,广阔的星空下,任何的事情都显得那么微渺。

      洛邪笑起来,苍白的脸上带了近乎温柔的神色。

      陛下,我将在这里迎接您的归来,一如既往不曾改变。

      ……

      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听起来沉重且凌乱,还带着兵器拖曳声,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

      在这寂静得连蝉声都鼓噪耳膜的夜里,这动静虽然不大,却十分明显。

      洛邪皱着眉,跃上一边的高处,极目远眺。

      那是一个孤单的士兵,他穿着普通的战士服,左肩上一条红色束带——很明显,这是一个信使。

      他似乎是伤了左手,姿势不自然地垂落在一边,却似乎并不关自己的心伤势,或者说,他压根来不及关注这些。

      他只是一个劲地埋头赶路,偶尔抬起头看看即将到达的帝都,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就显露在他疲惫的眼底。

      洛邪扫了眼他的脸——这不是陛下的信使么……

      他记得这个信使,是个难得聪慧的人,但没有陛下的命令,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是陛下醒过来了,甚至有可能遇到了什么!

      洛邪心中一紧,从高处跳下,朝那信使疾速奔去。

      他身形看似瘦削病弱,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霎那间便来到了那信使跟前。

      “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吗?”

      洛邪伸手抓住信使的肩膀,指尖深陷入对方的肌肉中,疼得信使白了脸。

      “是……”

      “陛下前往锊城途中遇到了兽群……”

      信使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从怀中摸索出一个东西道:“这是陛下让我交给大人的东西……”

      洛邪怔了怔,放开了有些僵硬的手。

      那东西其实并不显眼,只是一块破旧的碎布而已,依稀看得出原本华贵的模样,但经年的时光早已将铅华洗尽,布片被摩挲得稀薄,甚至连丝线都稀稀落落,完全看不出特别之处。

      洛邪拿起布片,却不知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布片的边缘染上了些许的鲜血,在空气中暴露太久已经变成暗红色,却如刀锋般刺入洛邪的眼睛。

      这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洛邪按住信使的肩膀,不顾对方皱紧的脸,死死地瞪着他,一字一句,“你可知道,谎报军情可诛九族。”

      “陛下,已经、已经——”

      信使通红着眼,像是冷极了一般打着哆嗦,他不顾伤势,咬着牙一弯腰喊着——

      “陛下口谕,前国师学生洛邪罪孽滔天十恶不赦,即刻捉拿,不得有误!”

      ……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洛邪却惶惶然不知所措。

      他眼神空茫地望向远处的地平线,那里有着微露的晨曦,天光乍破仿佛青黛。

      “陛下……”

      洛邪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狂奔了起来。

      他这次却是忘记了术法,笨拙得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只是向前疯跑着。

      心脏仿佛被细细的丝线切割着,眼眶却干涩得很,什么也流不出。

      “你叫洛邪?这名字真奇怪。”

      小时候的陛下嘟囔着说,小小的脸上带着强装的严肃与认真。

      “洛邪,我要国泰民安,歌舞升平。民可不苟且,不偷生,官无蝇营,将无狗苟——盛世长在。”

      登基那一刻的陛下,眼里承载着天下。

      “你可知大瑛今年死了多少人?”

      野兽骚乱的那一年,陛下喝得烂醉,双目通红惨笑着对他说,“共计二十八万七千余人。”

      “我有愧于大瑛。”

      ……

      “陛下————”

      洛邪跪跌在砖石上,深深弯下了腰,如同受伤的狼一般惨嗥了起来。

      他终于后悔了。

      他亲手放出的野兽,吃掉了陛下。

      这野兽潜伏在他身体里,一日日地蓄养,膨胀,带着狰狞的趾爪,最后撕碎了自己。

      空旷的广场上,有悲风呜呜吹袭而来,夹杂着凄厉如杜鹃的泣鸣,声声不止。

      假如自己提早将陛下送走。

      假如自己不是那样疯狂。

      假如自己及时停手。

      可惜只是假如。

      ……

      声音渐息,惟余哽咽风声依旧。

      洛邪坐直了身子,背脊挺直一如既往。他呆呆地望着西边——那是陛下离开的方向,忽的笑了起来。

      “是真是假,有什么意义。”

      “枉我聪明一世,却是到了这关头才明白这道理。”

      他抽出匕首,明晃晃映出他的脸,眼神黯淡如同死水,“老师,你总说我天资过人,现在看来我果然不如你看得明白。”

      下一瞬,那匕首便反转了过来,发出一声钝响,只剩了刀柄在外面。

      视线终于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谨遵圣旨。”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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