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波澜万丈》八栢

1、第 1 章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是不太合适的，毕竟他喜欢上的是一个“人”，不过他真的很喜欢他。
　　那时候他俩第一次见面，情景似乎不太美好。
　　本来是风平浪静的晴天，他躲在水底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追逐着鱼四处乱游——对，他是一条人鱼。
　　狡猾的鱼群穿越礁石，他们不得不排成一排一个个地穿越不大的缝隙，他前面是他的哥哥，身后是他的妹妹，他们自觉按照年龄的顺序排成一列，远处看只看得到一溜儿绿色的头发。
　　位置实在不大，他可是成年的人鱼，一不小心他闪着磷光的漂亮鱼尾就会碰到礁石而受伤，血要是引来了鲨鱼或者其他凶暴的海洋生物，他就不得不逃到海面的礁石上了。这该有多狼狈呀，他可是十分不愿意，为此他十分谨慎小心，结果速度慢下来后引来了身后妹妹和弟弟们的不满。
　　“哥哥，你快一点呀，你看大哥和大姐可游的很远了！”这是他的妹妹，一贯因为是最小的女儿而受足宠爱。
　　“是啊，这样会追不上那群狡猾又讨厌的鱼的！”尚未成年的弟弟自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需要如此谨慎。
　　“哎呀你快看，鱼群游得那么远了！”最小的弟弟用幼稚又甜美的声音叫喊着，可能因为年龄小，说话的声音都格外天真可爱，他也起不了什么不满。
　　“你们急什么？我们可是人鱼啊，那群小鱼的尾鳍哪有我们的大？游过这里我们就能追上了！”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是加快了点速度。
　　估计是因为他一下子的加速，尾巴狠狠地打到了礁石上，他不由得叫喊出声：“哎哟！”
　　“你又怎么啦？”妹妹不太开心地问。
　　“撞到石头了。可真疼啊。”他不敢转头去确认自己的尾巴有没有受伤，于是他继续快速地往前追赶鱼群和自己的哥哥姐姐。
　　海水透出隐隐的微光，最远处的大姐只能看到一头漂亮的绿色头发和线条优美的尾鳍了，哥哥的身影也有些远了，这可真是只能努力往前游了。
　　可他的尾巴是真的疼啊，这不是撞到的钝痛，可是实实在在的疼，说不定真的受伤了呢。
　　“哥哥你是不是划伤了呀？”他身后的妹妹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你要不要回家呀？万一引来了什么凶兽，我们可不好对付。”
　　“是啊！我可是一定会死掉的。”弟弟不安地说。
　　“对呀对呀！”最小的弟弟对死根本不了解，但是听到比自己大一点的哥哥这么说，也跟着赞同。
　　“你们可真是过分，先是催着我快点，我受了伤又要我回家。”他不大高兴，心里十足委屈。
　　“可是我们都没有事呀，你看大哥大姐也没有出事。”妹妹的声音那么无辜，好像他们的身形一样大，而他和哥哥姐姐一样能够熟练小心地操控尾巴。
　　“那都是我的错了。”他板起脸不愿意说话，可是他觉得自己那么不开心。
　　“难道还是我们的错啦？”妹妹听到他不满的语调觉得十分不理解，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呀。
　　“哥哥，你快回家呀。”弟弟完全不理会他和妹妹的争吵，自顾自地叫嚷着。
　　“快回家，快回家。”幺弟依然做着他小哥哥的应声虫。
　　几乎是下一刻，还在他身后的妹妹就急急地摆动尾巴把他甩了下去，他分明可以游得再快一点的，但他那么疼。弟弟们也十分不体贴，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甩到最后了。
　　他不高兴地回头准备往家游，既然他们都不愿意考虑自己的心情，倒不如回家和父亲母亲讲讲话开心呢！
　　可是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了弟弟妹妹那么急着往前游的理由了。
　　那是一条鲨鱼。
　　天哪！他吓坏了，几乎有整整三秒钟动都不敢动，可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如果自己不努力逃开，可是会死得干干净净的时候，鲨鱼已经离他不太远了。
　　都怪弟弟妹妹！他委屈得受不了，现在回家也来不及了呀！只能狼狈地逃到海面上了！这真是过分，如果他们都留下来，他们肯定能一起解决掉鲨鱼的，结果他们都走远了，只剩下自己！他只是一条刚成年的人鱼呀，怎么可能独自解决掉鲨鱼呢？
　　现在离海面不算远，更好的是不远处就有到水面上的礁石了。要是没有这礁石，他肯定会死在这里的。
　　他拼命甩着受伤的尾巴，顾不得心里面的难受和尾巴的疼了，只能慌忙地往水面上游，那点黑影越来越近，光芒越来越亮，他刷一下地浮出海面，急急地跳上礁石坐好，尾巴碰不到一点点水。
　　现在总算安全了，他坐着平复了一下心情，结果那点不高兴的心情又回到他的脑海里。
　　好过分啊，现在他只能这样等着啦，尾巴没有水的滋润，伤口好得很慢的。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等着！不然一回到水里，可能又会碰到被他的血吸引来的怪物的，为什么人鱼的血对于那些食肉的海底生物来说那么美味啊？凭什么他就非得这样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呀？没有水那么难受，尾巴又疼，哎呀，现在只是疼，过了一会儿可是会因为缺水而干得受不了的。
　　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就算是水面的波光也没办法让他开心起来，平常他可是很愿意浮到水面上去看看的。他只觉得渴，浑身都不舒服，特别是受伤的尾巴，被照得烧起来一样。
　　远处隐隐约约有个小黑点，不过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好才能看到，不然是绝对看不到这些的。这都是因为缺水！不然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一切都很讨厌，很不如意，这都要怪自私的弟弟妹妹！
　　他晃晃尾巴，于是尾巴就啪嗒啪嗒地拍在礁石上，又有一点疼，说不定打到伤口了。但是他本来就不擅长控制力度啊，如果要他什么都不做，他又觉得无聊。
　　拍尾巴会疼，那么有什么事情既不会疼，又可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呢？
　　唱歌啊！
　　对呀，他还可以唱歌。可是远处的黑点是人类的船吧？人类好像很不喜欢听人鱼们唱《暴风雨之歌》？他们可真是不懂得欣赏，呼唤来了暴风雨才能让他们在岸上干干的尾巴得到一点水的滋润啊。
　　那就唱一首他们好像会喜欢的好啦。哎？大哥说过的，是哪一首来着……啊，对了！他们好像喜欢《晴天的海》！
　　人类真是奇怪，人鱼可从来不喜欢这首歌，这首歌一直都是他们用来抱怨和发牢骚的。
　　他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火辣辣的太阳照海面，
　　我的尾巴难受又干。
　　被海浪击打的岸岩，
　　摩擦得我很不舒坦。
　　哎呀，我晴天的海！
　　浪拍在岸上被晒干，
　　变成了干巴巴的盐。
　　哎呀呀，我的漂亮的海，
　　会不会像海浪一般，
　　干掉后把我们晾在海滩！”
　　他越唱越觉得这首歌完全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唱了一遍还不尽兴，又满含不高兴地唱了一遍，越唱越气，没注意到的时候远处的小黑点已经成了近处的大船了。
　　这是人类的船吗？他一直以为人类就只有小小的船呢，怎么会这么大？
　　褐色的，木头？大概是褐色的木头！一块块地垒起来，上面站着的应该就是人类！只有人类没有长尾巴！所以他们只能傻乎乎地站着！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船上的人类。决定就算自己很不开心，也要展现出人鱼一族的尊严和高贵。他调整了下尾巴的位置，尾巴尖碰到了一点点水，舒服得让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水呀！太棒了，他可快要干得受不了了！
　　啊，不对，他调整姿势是为了表现人鱼的了不起，而不是为了受到水的滋润的。
　　于是他努力地端正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父亲那样严肃地直视着船。
　　“人鱼？！快跑啊！这里有一条人鱼！”他注意到一个不好看的，没有尾巴的人类很不高贵体面地大叫起来。
　　什么呀，他可是美丽又聪明，还具有伟大力量的人鱼，他们凭什么这样避开他，好像他是条鲨鱼似的！
　　亏他刚刚还唱了一首他们喜欢的歌。
　　“没事，他刚刚唱的是祝福我们的歌。”一个有点好听的声音这么说。那个人类的声音像什么呢？对，像海螺的声音！他一直都喜欢海螺的声音，而且这个人还这么会说话。不过他可没有祝福他们的打算，他只是发发牢骚，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出于对这个人的好印象，他抬头看了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发现这个人长得还很好看！像他听说过的热带地区的鱼一样颜色漂亮，头发应该是……金色的！闪闪发亮，像海的磷光！眼睛就更漂亮啦，是海一样的蓝色，他喜欢这两种颜色，他觉得他也很喜欢这个人。
　　他冲他笑了笑，但是还是竭力保持着高贵的人鱼们的矜持。所以这是一个人类未来里的名画蒙娜丽莎一样微妙的微笑。
　　船上的人显然被这悲喜不定的微笑吸引住了，那个像热带鱼一样漂亮的人类愣了神，毕竟是人类未来的名画的美，完全符合人类的审美观，他不能不注意。
　　但是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微笑那么像那副作画者还未诞生的名画里女人的奇妙微笑，他只是发觉那个人类的愣神，再次为自己种族自带的美而感到自得。
　　这一下自得可就毁了他朦胧的微笑了，他笑得那么大，甚至笑出了两个大大的酒窝，而他又长得好看，热带鱼男人一下子觉得自己被这个漂亮的异族所戏弄了，又无法不被这样可爱的笑容吸引。
　　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他想起来了自己家乡里刚刚成年的弟弟，不由得回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结果这个笑脸也恰巧地很符合人鱼的审美观，他们很善于分辨脸上的表情，毕竟他们是那么骄傲的族类，最常交流的就是自己的族人，他们除了用尾巴表达心情以外，和长着脸的人类一样善于运用表情，而且他们还具有兽类的敏锐直觉，于是他一下就发觉这个笑容里包含了满满的善意，决定向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好感。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甩尾巴尖，啪地一下拍到水面上，激起一串水花，溅到了尾巴上。他舒服地眯起眼睛，人鱼们的矜持彻底被他抛在脑后了。
　　热带鱼男人忽然又想起来小时候养的猫。他一下有点舍不得让船就这么开走了，可他还得顾虑到水手们的心情，必须继续前行。
　　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这条人鱼啊，他默默想着，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弟弟和猫的喜好有什么共同之处。
　　对了，他们都喜欢银质的小天使吊坠！弟弟觉得这会带来好运，猫大概只是觉得闪闪发亮又很好玩，不过他们都喜欢这个，自己为了他们，手上也总有不少不同样子的小天使吊坠。
　　送他哪一个呢？胖乎乎的基伯路应该在他的眼里也算可爱吧？
　　这么想着，他急匆匆地打开自己的包裹，无视掉了人鱼茫然地眼神，从各式各样的小天使里找出了胖乎乎的基伯路，一把丢了出去。
　　他扔东西的准头很好，就算人鱼并不擅长抛接的游戏，也轻松地一把接住。
　　看到小人鱼接到了自己的礼物，他冲他笑了笑，扭头指示水手方向了。
　　接到吊坠的人鱼盯着吊坠看了半天，脸红红地想着，这个人类可真是轻浮呀。他们人鱼可不会轻易地送人礼物，一旦送了，那都是要结婚的！他只是觉得这样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很可爱才接下来的……可这么轻易地接受别人的礼物的自己是不是也很轻浮啊？他说不好，只是脸刷地红了。
　　反正这个人类也不讨厌，和他在一起，不对，结婚，应该也没有关系吧？他盯着小吊坠看，心里面暖洋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他长得也不坏，可是人有一点随便，这样轻易地定下来婚约。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也还是好看的，又话说回来，这是什么？胖乎乎的，像人一样没有尾巴，可是有鸟的翅膀，笑脸有一点傻，到底是什么生物呢？
　　他思考了半天，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船都开远了，热带鱼男人只剩下一个发亮的脑袋。
　　这个人真讨厌！要与他结婚了，又跑掉，人类都是这样吗？
　　可是他们人鱼的婚姻一点都不随便，很庄重的。首先要交换礼物，然后再告知父母，对了！那个人类肯定是要回家告诉他的父亲母亲！他这么想着，心里面又热乎起来，只顾盯着小吊坠了。
　　怎么办呀，他刚刚成年呢，就要结婚了，他的哥哥姐姐都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呢。
　　不过这应该是他的魅力大的一种表现！他这么快就可以找到结婚的对象，对方长得也不错，人……除了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随便以外，哎不对，审美也有点奇怪，除了这些以外，都是充满善意的不错的人！交换的礼物可是很重要的，他怎么送了这么奇怪的东西呀，要是他的话，他肯定会送贝壳或者珊瑚的！
　　啊，他还没有回礼！接受了别人的礼物就代表答应婚约了，接下来自己也该送礼物呀，可他还没有送礼物呢！贝壳，珊瑚，他现在该上哪儿找啊？
　　他焦急地想着，连没好完的尾巴都顾不上了，啪地跳入水中追着船跑了，太阳落下来了，他也进水了，可是他顾不得舒服了，他必须要赶过去回礼！
　　褐色的船还是一个小黑点，他反应过来得太慢了，要不是他虽然不擅长谨慎地控制尾巴却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速度不慢，他可绝对是追不上的。
　　那边是太阳的方向，水面映着太阳，发红发亮，像珊瑚群一样好看，他慌忙赶着，一点人鱼优雅的仪态都没有了。
　　夕阳的光太亮了！他得眯着眼睛前行。他不喜欢这样，但是为了未婚夫，他必须得这么做。
　　小黑点放大成了褐色的一大片，他使劲儿往前游，他觉得热带鱼男人应该在前面。
　　他猜得没有错，那个人确实站在前面的甲板。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也不愿意回到船长室。他喜欢着各种形态的大海，他跟着父亲在船上长大，对海洋的各种传说耳熟能详。所以他才可以分辨出来人鱼的歌。
　　人鱼游到了热带鱼男人看得到的地方，他太急了，看起来不太高贵了，一想到结婚对象之间不应该顾及这些他又觉得很放心，于是他慌忙地挥了挥手。
　　那双海一样的眼睛看了过来，里面像海面一样有着珊瑚的色彩，他觉得很好看。
　　礼物，礼物，礼物……他能送些什么？贝壳，珊瑚，他现在怎么找呀？
　　那双珊瑚般的眼睛里出现了迷惑的神色。他越看越急，越发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送的。
　　自己身上随身带了什么呢？除了他脖子上挂的几片贝壳以外……哦对了，贝壳！他可以送这个啊！
　　那是自己精心找的，自然是非常好看的。而且他戴着有一段时间了，意义重大。可比那个人类送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好。
　　这么想，他一下子恢复了从容，故作淡定地摘下那串贝壳，挥手丢了上去。
　　摔到那些看起来就很硬的板子上会不会碎啊？但是他的未婚夫应该能接住，毕竟热带鱼男人是他，人鱼们的二王子的未婚夫！理所应当会是十分能干的！
　　甲板上的人其实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注意到人鱼丢了什么上来，想来应该是回礼，就跑过去接住了。
　　他对着夕阳的光看了看，是贝壳。很漂亮的贝壳，应该是人鱼很喜欢的东西，因为他看到了人鱼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
　　于是他对人鱼露出感激地微笑，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回了一句：“谢谢。”
　　人鱼当然能听懂，他虽然心里想着你才不用跟我道谢，又暗想着这是个很有礼貌的人类，偷偷地高兴起来，于是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份有些羞涩的微笑。
　　艳红金黄交融的海面上一个绿色的脑袋上露出来的这个笑容，在热带鱼男人眼里好看得不可思议，仿佛心里面有一小块就这么被夕阳所融化了一样，血肉做的心里面从此有一小块装了一小片海水。
　　可是人鱼不会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洋洋得意地想毕竟是未婚夫妇（？），心里装着对方有什么奇怪，他的心里面难道不是一样有一艘褐色的小木船吗？
　　顾念对方还得回家告知父母，他冲对方挥了挥手，出于不好意思的情绪没有再做出亲昵的表示，一头钻进了海水里。
　　他好开心！就算是讨厌的，不体贴的弟弟妹妹们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可爱了，他们还小嘛！而他不一样，他如今是有婚约的成年人鱼了，他当然要体谅他们，让着他们啦。啊，说起来，既然人类要回家告诉他的父母，他也得告诉自己的父亲母亲才对！
　　想到这里，他不再挂念船上的热带鱼男人，飞快地往海的深处游去。他可是不可能在海里面迷路的，再加上他心里面急，更是游得飞快，几乎没多久就到家了。
　　船上的那个人类呢，他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认为这是一场颇有意思的奇遇，得到了人鱼的青睐对于他未来的航行恐怕都很有好处，再加上人鱼那么可爱，他也确实如人鱼所想的一样，回了船舱准备给家人写信讲一讲这条有意思的人鱼。至于人鱼所认定的婚约，他是一概不知的。所以虽然说他做的事与人鱼所想的有一定相似之处，本质上还是差得远的。
　　天一点点的黑了下来，海水也变得黑暗，心里满怀爱意的人鱼是不怕这些的，甚至于对他来说，就算让他见到那头害他狼狈地逃上岸的鲨鱼，他也只想拉着对方的尾巴感激对方让自己见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
　　尾巴灵活地甩了甩，他游进居住的宫殿。里面亮堂堂的，一家人好像都没有睡。
　　“哥哥，你去哪里了！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回家吗？”妹妹一脸焦急。
　　“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好久！”弟弟看起来不开心，但是想到是因为担心他，他也不觉得不高兴了。
　　“对啊，对啊！”幺弟跟着应声。
　　“你怎么可以乱跑？”这是严肃的大哥。
　　“受伤了应该尽快回家，你吓死我们了。”温柔的大姐看起来很不好，都没有往常漂亮了。
　　“遇到鲨鱼还不回家，你在想什么呀！”
　　“我们差点以为你死掉了！”
　　“是啊，是啊！”
　　“下次不许胡闹！”
　　父亲和母亲打断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批评，他们看起来都很不高兴，但是有有点开心，大概是因为担心得久了，看到自己平安回家所以又生气又欣慰吧。
　　本来他是会觉得委屈的，自己明明也吓坏了，回家还要被批评。可是他现在怎么还会想要去怪别人呀，初次的恋爱很快就可以开花结果，他能一整个月都容光焕发。
　　“我知道错啦！我没有事！”他试着表现出来愧疚的情绪，可是他一脸笑容，怎么看都像耍赖。
　　兄弟姐妹好像还打算继续批评他，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对父母说。
　　“哎呀，我知道错啦，就饶过我吧！父亲，母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们说。”他捏紧了手里面的小吊坠。
　　察觉到他好像是认真的，他的父母有些奇怪地对看了一眼后便让他不高兴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有什么事情？等等，你的贝壳呢？”母亲好不容易缓过了神，细细打量他后就发现，他的贝壳没有了。
　　父亲好像本来也打算问他有什么事，看到他的贝壳消失了之后，神色怪异地沉默了，等待他的答案。
　　“送人了……”他低头，有点不好意思。
　　“送人了？！”母亲惊讶地抬高了音量，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小事，她又平稳了一下情绪问道：“你有没有拿到回礼？不，你送给谁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天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轻率！”
　　“我才不轻率呢！我的贝壳是回礼！”他骄傲地扬起脑袋，把手掌摊开，露出攥了许久的挂坠，“你看！”
　　来不及感到惊喜或者什么别的情绪，母亲像是吓坏了，一张口差点叫出来，她尽力压着自己的情绪，试着平和地问：“这是……人类的东西吧？”
　　“胡闹！”父亲大声说，看起来情绪很复杂。他觉得里面包含了担心和生气。
　　“我怎么啦！他还不坏的！”他为自己的未婚夫开辩。
　　“那是人类啊……不是我们人鱼，他们很危险，也很狡猾。”母亲的表情里满满的只有担心。
　　“他真的不坏的，有礼貌，聪明，但我可不觉得他狡猾，而且长得也不错……”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地红起脸来。
　　“这可是没有先例的事情。”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父亲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像鲨鱼皮那样不好看。
　　“没问题的！你看，海这么大，加上地上，那么大，什么都有可能的嘛。”他信心满满地说。
　　“你们没可能在一起的——你别先回房间！”母亲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满不在乎地飞快地溜掉了，他可不觉得自己和那个热带鱼男人不能在一起。
　　本来就是的，这么大的世界，再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嘛。
　　他把房门锁上，心里面开着小花儿，高兴地睡着了。
　　既然父母都不理解，他自己也能行！书里不是有这样的故事吗？人鱼公主和很穷的人鱼私奔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这回只不过是把人物从人鱼公主换成人鱼王子，很穷的人鱼变成了人类。
　　梦里面，他和热带鱼男人一起在热带的海里面追着憨憨傻傻的热带鱼，每一条鱼看起来都跟那挂坠上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看起来一样傻。
　　之后的每天他都早早地出门游荡，他可不想被父母逮住再训一顿，不就是和人类结婚吗？怎么听起来像是他要和一条鲨鱼结婚一样吓人。
　　他每天都在想着那个人类男人，甚至于看到海水都会想起来他的蓝眼睛——他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海里面的！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像是在人类男人的眼睛里面游荡，又害羞又高兴。
　　觉得难为情得过了头的时候，他就跑到海面上，望着天空不去看蓝汪汪的海。
　　这方法一开始还是有用的，直到他发现太阳是金色的时候为止。
　　人鱼感觉到自己陷入了狡猾的人类的天罗地网，但他愿意坐在网中间等待人类来收网。然后他就带他回家，他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算那个人类那么狡猾，他还是高兴的冒泡（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在水里吐泡泡）。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边躲避着自己的家人，坚信只要他们见到热带鱼男人就一定会理解自己，一边算着热带鱼男人什么时候可以再来找他。
　　他其实是不知道的，但他心里面定了期限。不过这期限总是一天天地后延，每次往后延的时候，他都会失落得不行，自己偷偷躲在海藻堆里面抱怨人类的过分之处，说到伤心的地方，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落到水底成了洁白晶莹的珍珠。他到这时候就会把这些珍珠收集起来，气呼呼地决定有朝一日要把这些珍珠给讨厌，又让人喜欢的人类男人看看，得让他知道他让自己不高兴了！他得为自己捉不知道多少条鱼才可以补偿回来。
　　想到人类男人笨拙地捕鱼的姿势，他就会开心一点，然后重新游到水面上去等待。
　　在人鱼被爱情弄得时而伤心时而开心的时候，热带鱼男人也没能完全逃脱。
　　毕竟他心里的那汪海水总是让他时时想起那条漂亮的人鱼，折磨得他心痒痒。可是即使是再思念人鱼，他也不能不到目的地就返航啊。在人鱼伤心的珍珠收集到了二十一颗的时候，他也到了陆地上。
　　久违的陆地的空气让他浑身舒爽，刚上岸便与水手们到酒馆去喝了一夜的酒。可这回他没心思去找娇俏的妓女了，他每次看到那些女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来人鱼羞涩地微笑着的脸，他便觉得去找女人就是极大的不应该，于是休闲的活动除了喝酒，也只剩下给家人买些什么带回去了。
　　他在靠岸的第二天就顶着宿醉的头痛去邮局寄了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想与家人分享小人鱼的故事。不过这对于任何靠海吃饭的人来说都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奇遇，他这么对自己说着，却明知道不止这样。他心里面明明怀抱着更加柔软的温情，和稍微灼人的热情。
　　难得有人如此不近女色，他被水手们笑了几天，他们一见到他便打趣他说：“瞧，他是我们的船长，注定成就传奇的苦修僧！”
　　可他觉得自己不在意这些。令他在意的是看到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十字架，用钻石嵌成眼睛的蛇手镯，每一样东西他其实早就见惯了，却想在这个时候把每一样都买下来给那人鱼瞧瞧。
　　哪一样东西最能讨得人鱼的开心呢？他也不知道，但每每想起来那人鱼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串贝壳，就觉得自己起码得精挑细选才可以送他，或者直接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也捧到他的面前才算妥当。
　　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是从小戴的木质十字架。他一直都不觉得这样的朴素有什么不好，但他只要一想起来人鱼赠送的贝壳在阳光下的绚烂，还有人鱼精雕细琢却浑然天成的漂亮面孔，就觉得这样的朴素配给对方是十分不恰当的。如果他做得到的话，他脑海里最配对方的就是他远远瞥过一眼的皇后的头冠，可他没钱去买来一样那样绝世的珍宝啊。
　　这样看来，他只能尽可能地在这个镇上用自己不多的靠岸的时间去寻找与人鱼相衬的东西了。幸好这个小镇靠海，各地商人往来难免经过这里，即使不能买到皇后的头冠那样的礼物，他也可以买到一些别致的小东西给对方。
　　来自东方的翡翠如何？不，这种美太内敛了，不符合小人鱼。南方的珍珠项链？天哪，这样的东西人鱼应该应有尽有吧？钻石虽然足够耀眼夺目，却不够艳丽——什么都配不上人鱼！
　　他隐约察觉了这样的心情似乎不同寻常，但是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管是看到什么珍奇的事物，他都会暗自想象一番人鱼拿着的模样，遇到些有趣的事情，他也渴望告诉人鱼，甚至于希望人鱼就在那里。
　　挑来挑去，返航回乡的日子却近了。
　　令人失望的是，挑了这么久他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人鱼的东西，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买了一支水晶雕出的玫瑰花，枝干用的是黄金。这也不够好，可他只出得起这么多钱，而且，好歹玫瑰也是陆上生长的花，人鱼也不该见过，总会觉得这花有点意思吧？
　　这件小礼物又成了水手们打趣他的料子之一，说是他在老家不声不响地有了心上人，忙着讨那不知名的姑娘的欢心哩！
　　虽然他一直装着不在意，听到心上人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他金灿灿的头发遮住了耳朵，那些坏心眼的水手准会发现他们的船长耳朵都红了。
　　说起来，这金子做成的枝干和叶子不知道会不会让人鱼想起来他……
　　抱着难以言说的心情，他起航了。
　　在他起航的那一天，小人鱼似乎心里有了感应，梦的内容从为他捕鱼变成了两个人亲密地黏在一起说些悄悄话，醒过来的时候他脸红得像陆地上那种叫做玫瑰的花一样。
　　有了这个梦作期待，他每天都可以灵活地绕开护卫们跑到他们相遇的礁石上去等待热带鱼男人的身影。
　　他的珍珠攒了好多了，那个人类该为他捕上多少鱼啊。在他最后一次做人类为他捕鱼的梦的时候，那个人类捕鱼已经熟练得不行了。
　　不管，反正都是那个人类不好，让他这么开心，又时常让他伤心。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海面的颜色变幻无穷，可恋爱中的两个人都从里面瞧见了对方的身影。蓝色的时候，小人鱼会想起人类的眼睛。金红色的时候，人类男人会想起来人鱼不好意思的微笑。温情脉脉地感情将他们两个人轻轻地连接，拉得越来越近。
　　每见到一处礁石人类男人就会想起小人鱼，即使他是多么的不擅长分辨礁石与礁石的不同，他却知道这些不一样。
　　小人鱼则常在初见的礁石与他们最后见面的那片海里往来，不长不短的距离他每天都游了无数遍。
　　甜蜜的期待，不安的等待中，他们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人鱼回家回得越来越晚，不仅是因为护卫越来越严苛，也因为他生怕自己回家睡了一觉，人类的船便从这里离开，驶往他不知道的方向。
　　在像女人画过的眉毛一样弯弯的月亮升到天空里，星星在四周熠熠生辉的一个晚上，人鱼决定今晚干脆不要回家，在这里守着。他心里越来越焦急，越来越不安，总觉得今天大概就是人类的船到达这里的一刻。
　　他紧张地浮在海面上张望着，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
　　可是这么多天的等待里，他见过那么多船，早就经历了许多遍地失望，他没有立刻欢喜地游近，反而在原地等待。
　　起码得确认是那个人类的船。
　　即使这是晚上，即使距离他上一次见热带鱼男人的船已经过了很久，他依然可以明确地分辨那艘船和别的船的不同之处。
　　好像是的？只是好像，还不可以确定。人类真讨厌，为什么非得把船造的有相似之处呢。
　　越看越像了……上一次也是这样！结果他游近了才发现根本不一样！
　　都是狡猾的人类的错。
　　好吧，除了热带鱼男人，他没有错。他只是没有想要选出不一样的船的眼光。反正他连送礼物都那么奇怪，挑船的眼光平平无奇也算是好事，不然他要是有一艘难看的船，他可是会觉得有点丢人的。
　　真的越看越像啊，好像就是那一艘。但是上次见到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热闹啊？
　　其实船上的水手发现今夜星光灿烂，料想到明天也是个好天气，正在喝酒庆祝呢，所以再闹都不会奇怪。
　　一杯杯的麦酒灌下去，平时再风度翩翩的人都显得不体面了。热带鱼男人越看越觉得烦躁，他心里有奇怪的预感，觉得今天就可以见到让他牵肠挂肚的人鱼，他绝不愿意让人鱼看到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因此他只喝了两杯就罢手了，站在远离热闹的甲板一角看着海面。
　　月光星光一齐照在他的头发上，海里面还犹豫着的人鱼总算确定了目标。就是这一艘船啦！
　　他兴冲冲地往那个人类的方向游去。快碰到船的时候他犯了难——怎么上去呢？船上那么吵，他说话人类也听不到呀。
　　热带鱼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高兴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又有一点能把人融化一样的温柔。
　　人鱼看到了人类的笑脸，越发焦急起来，他在船的边上晃来晃去，摸到了一根绳子。
　　这是什么？看起来很结实。
　　他拽着绳子使劲儿拉了一下，因为绳子被固定得很死，他反而把自己拽上去了一点。
　　就是这个啦！
　　人鱼发现他完全可以依靠这根绳子爬到男人所在的地方，他开心起来，顾不得绳子又硬又粗糙了。
　　爬上去不麻烦，他的手臂还算是有力气，没过多久，他就抱着船的扶栏，与人类男人对视了起来。
　　绿眼睛对着蓝眼睛，两个人互相都觉得这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人类男人看得几乎陷了进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有礼物要给人鱼的。
　　“你等一下！”他下意识地说着出来，比着没有意义的手势，在自己随身携带小心保管的包裹里面翻找。
　　人鱼迷茫地眨眨眼睛，不知道这个人类又打算干嘛。
　　只见人类男人翻了许久，找出了一个漂亮的盒子，他拿出盒子，拍了拍不存在的灰，紧张地递给人鱼。
　　他不安地看着人鱼，人鱼一脸无辜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只手使劲儿抱住栏杆，另一只手接过了盒子。
　　这个人类是个笨蛋！他怎么打开盒子呀？他还得抱着栏杆呢，不然他就会掉下去的！他的尾巴不满地甩着，拍到船的外壳，一点点的疼痛里面夹的却是甜得腻人的嗔怒。
　　看到人鱼晃着盒子，却没有打开，热带鱼男人才突然意识到，人鱼只有一只手去抓着盒子，根本不能打开。
　　于是他只能不好意思地把盒子又拿了回来，自己亲手打开，把那朵玫瑰取了出来递给人鱼。
　　发现人鱼的脸上露出了应该是十分满意的微笑，他心里面也觉得高兴。
　　这又是什么呢？这个人类怎么总能找到这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人鱼盯着玫瑰打量了一会儿，下了结论：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还是很好看的。
　　原来这个人类的审美也没那么奇怪呀，不过也是，他喜欢自己不就说明他的审美非常好吗？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告诉人类自己的重大决定：“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可是人类听不懂，他只知道人鱼开口说了些什么，声音像教堂里的管风琴一样好听，于是他对人鱼露出温柔的微笑。
　　察觉到这个笑容里包含着的情绪，人鱼心里的一点点的不安都被抹除了，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该等到人类亲口回答比较好：“想不想见我的父母呀？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
　　他自顾自地说着，即使人类一直保持着温柔好看的笑容，他也始终不敢真的把人类带下去，毕竟没有得到同意嘛。
　　那人似乎觉得自己一直不说话不太好，于是他也决定对人鱼说些什么，但他想说的话那么多，一时全涌到了喉咙里，亲昵的可爱的话都到了嘴边，他最后居然也只说出来一句：“其实我很喜欢海……”
　　这算是同意了吗？人鱼眨巴眨巴眼睛，不大确定。他心里面的那朵小花儿却因为这句话打开了一点花骨朵儿，含羞带怯地想要盛放。
　　“你说，海的里面，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热带鱼男人觉得自己的开场白实在是逊得不得了，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那点尴尬看到人鱼眨着的眼睛时又化成欢喜，连自己说什么都不在意了。
　　“那我带你去看！”人鱼想要挥挥手，却因太关注于人类海蓝的温柔眼睛而忽略了自己其实是抱着栏杆的，这一松手就啪地掉下了水。
　　好丢脸！人鱼想把脸缩回海里面，却顾念这着那个人类而舍不得挪开眼睛。
　　热带鱼男人依然不知道人鱼说了什么，但看到他这样掉下水的样子，因明白地知道他没可能呛水也不可能受伤而只觉得特别地可爱。
　　人鱼浮在水上挥手：“你下来！我带你看嘛。”
　　不理解人鱼的意思，以为这挥手意味着再见，人类满怀眷恋地看了人鱼一眼，想要做点什么。
　　家乡的小伙子向心爱的姑娘示爱的方式一条条地涌了起来。他来不及思考这些到底恰不恰当，只想再做点什么，再与人鱼相处一会儿。
　　于是他为人鱼唱了一首歌，是首求爱的歌，叫做《河上的轻波》。
　　他的声音远远没有人鱼好，歌声也远不如人鱼的歌声动听。可是陷入恋爱的人鱼却觉得，这首歌如此地好听。他在歌声里徜徉着，像是小时候什么都不做躺在水里任由水波将他们带走一样美好。
　　童年里的水波向他温柔地涌来，他幸福地微笑起来。
　　繁星熠熠，月光朗朗，有着金头发的人类男人站在深黑的夜幕里，为自己唱了一支人类的爱歌。好像所有美丽的感情都化为实质一起凝结成了这一刻。
　　轻而缓的旋律怀着沉甸甸的爱，在他的心里留下满腔欢腾的心思，在旋律渐轻走向结尾的一刻，他开口为人类唱起了自己最爱的一首歌。
　　那首歌是所有人鱼都喜欢的歌，叫做《海洋波澜万丈》。
　　他闭上眼睛动情地唱了起来，心里面所有的感情都化在了歌声里，他满心渴望着人类男人也能像他听懂他的歌声一样，听到自己的歌里满满的爱。
　　于是他没有发现，在他唱出第一句的时候，那个人类男人脸上的微笑彻底僵硬，随即消失冷掉。
　　人鱼脸上的微笑是如此醒目，任何长了眼睛的人都能明白他此刻有多么开心。
　　可是他口里唱出的歌是所有航行的人最不愿意听到的人鱼的歌。他的父亲很早就告诉过他，如果人鱼唱起了这首歌，那么听到歌声的人几乎全部都会死在海里。
　　那是沉船的歌，是对船员的最大的诅咒。
　　小人鱼高兴的微笑那么美丽，可是他无暇顾忌了，海面上已经涌起不可思议的巨浪，足以掀翻最结实的船。他扭过头，大声呼喊着他的船员，想让他们赶紧驾船离开。
　　……他的船员喝得醉醺醺的，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还有理智。
　　他已经站立不稳，他极力向人鱼喊着，希望人鱼可以停下这首歌。他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向人鱼咆哮着：“停下！你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然而人鱼一旦开始唱歌，在唱完以前，他们根本无法注意到周围的任何事情，所以他们的歌声才会具有巨大的威力。
　　人鱼还沉浸在歌里，歌里满溢的幸福让他在脑海里清楚地看到了他和人类男人一起生活的情景。他们会一起追着鱼跑，他总是嫌弃着人类男人游得不够快。
　　而他游得不够快的伴侣已经彻底趴在甲板上，整洁的衣服被海水打湿，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船员们地叫喊不断传来，每一声都让他揪心。
　　未来的生活一定会是光辉灿烂的！像是今晚的星星和月亮这样好看，他第一次知道海底以外的世界居然有如此美丽的景色啊。
　　船已经彻底被波浪所掀翻，就算被人鱼形容为有着热带鱼的鳞片般好看的金发的热带鱼男人，也不具有热带鱼在水下呼吸的能力。海水涌进他的口鼻，他还死死守着最后一丝理智，可他明白，自己这回必死无疑。他试着挣扎，可他没有力气去抗拒海洋的狂暴。
　　父亲和母亲一旦见到这个人类，肯定就会同意他们在一起了，他的房间肯定不够大，他们得搬去别的地方。但不要离家太远……
　　那个人类已经彻底失去力气陷入昏迷，昏迷前，他恍惚想起来人鱼残酷又天真的笑脸，无望地发现，这依然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而人鱼对一切一无所知。
　　人类男人闭着眼睛，神色安详地往下沉。
　　小人鱼唱完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的船本该立于水面上，此时却沉进了海里。海面还有尚未平息的巨大浪花。
　　是那个人类等不及他唱歌，想要赶快去和他一起回家吗？可他不该带这么多人啊。
　　哎呀，不管这些了。先找一找那个急性子的人类在哪里好啦。
　　说起来，人类可真是奇怪。他们在水里面飘着，往下沉也就算了，居然还可以睡着了往下沉。
　　一点都不优雅，不过也不是每个种族都有人鱼的高贵的，也就原谅人类的各种奇怪行为了，毕竟他都是要和人类结婚的人鱼了。
　　在哪里呢，在哪里啊，是更深一点？还是前面一些？毕竟当时他离自己很近，也不该太远，可能是深一点的地方吧。
　　想到这里他就往着前方的深处游了起来。
　　黑沉沉的海水里有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绝对是人类的东西。还有许多人影，他们都飘着，不知道为什么。
　　前面这个的轮廓看起来很像他！
　　他急忙游了过去，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太好了，总算找着了。他这样闭着眼睛往海里面飘可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啊，他怎么会突然睡着了呢？不过他这样肯定是没可能找到自己家的。他可真是心急。算了，姑且原谅他这么一会啦。
　　于是他晃了晃人类男人，想要把他弄醒。毕竟睡着见自己的亲人不太礼貌。
　　可是这个人类睡得特别死……无论他怎么弄，拼命晃肩膀也好，拍脑袋也好，都没有任何反应。
　　人类都这么奇怪吗？
　　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便拉着那个人类的手臂往家里面游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在外面呆了一整天，有点累了，速度也比平时慢了一些。而且他手上还拽着一个睡得很死的人类。这个人类可真是的，净会给他添麻烦。
　　不过想到他也是为了见自己的家人才这么迫不及待以至于给自己增添不少麻烦，他原谅他啦。
　　话又说回来，再怎么说这个人类也是自己的恋人。忍受恋人的麻烦也是应该的嘛。
　　人鱼欢快地游着，自家的正门就在眼前。只有他自己晓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从这里回家了。
　　他拉着睡得很沉的热带鱼男人，高兴地游进了门。
　　自己的父母正坐在门内，脸色都不太好。
　　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他们的脸色一下子出现了喜悦的情绪，可是下一秒，看到自己手上拉着的人，便又显得不高兴了起来。
　　“这是谁？”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我的婚约者呀。”他兴冲冲地解释道，举起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玫瑰，“你们看，这也是他送给我的！”
　　“你把你的婚约者……带到了这里？刚刚的歌也是你唱的？”父亲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对呀。他也给我唱了首歌，所以我决定把我最喜欢的歌唱给他听。哎呀，他睡得特别死，不然我会叫他和你们打招呼的。”他挥了挥抓着人类男人的手。
　　“睡着了？”他的父母同时问道，他们的脸色很怪异。
　　“对呀，他眼睛闭着，不就是睡着了吗？”他有点惊讶于父母怪异的脸色，不住解释道。
　　“你真的觉得他睡着了？”
　　“那不然是什么？”他觉得很奇怪，闭着眼睛，那不就只能是睡着了吗？
　　“你，你把手伸到他鼻子下面，他有在呼吸吗？”母亲紧张地问。
　　“哦，好。”于是他听话地把手伸到了那个人类挺直的鼻子下面，没有感觉到什么气息，“没有。啊，人类真奇怪，睡着了就不呼吸了。”
　　“人类不是睡着就不呼吸了……”母亲慢慢地说，“他们只有死了才不呼吸。”
　　“死？他怎么可能死掉！死掉不是应该一点点融化，变成泡沫吗？”他吓坏了，连忙问着。
　　“那是人鱼！人类要是死了，他们不会融化，但他们会变丑，烂掉，发臭！”父亲听起来很生气。
　　“他没有变丑烂掉发臭！”他争辩道。
　　“那是后来！他们首先就会停止呼吸！”父亲第一次这样吼他，“你不知道人类在海里会死吗？”
　　“怎么会有死在海里面的生物呢！海是我们，和这么多鱼的家啊！”他慌乱地解释，却无法反驳关于停止呼吸的说法。
　　“人是活在海里的生物吗！胡闹！”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的……”他真的吓到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有什么用！你把这个人害死了！”
　　母亲拉住父亲，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可是即使父亲没有再说话，他最后一句话也依然在他的脑海里面盘旋。
　　他把这个人类……害死了？不会啊，他怎么会死？他还问过他海里面是什么样子，他说过他喜欢海……他怎么会死在海里呢？
　　不可能啊……
　　明明他还看起来这么安祥，就和睡着了一模一样，这怎么就是死了呢……人类怎么这么奇怪……而且这么脆弱……大海明明包容了这么多生物的生存，人类怎么就不可以呢？
　　“人类和人鱼是反的，你在陆地上呆得太久会死，而人类……他们在海里呆久了……也会死的。”母亲轻轻说。
　　死？
　　这个人真的，死了？
　　他无法反驳母亲的话。
　　这个人，自己的爱人，死了。
　　是他掀起了波浪……是吧？是他，是他本人，亲手，沉掉了，这个人类的船。
　　也就是说，是他亲手……杀掉了自己……杀掉了自己的爱人。
　　欢喜和幸福的心思凝固又碎掉，剩下的一地碎片捡起来，每一片都叫人心碎，疼得无法忍受。
　　好疼啊……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怎么会这么疼……他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自己爱人的微笑了，再也……那些一起生活的场景，从一开始就只是幻影……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不可能拥有在一起的未来的……那些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也许这个人类原本，还可以找到另外一个人类爱人……或者说，过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可是自己杀了他，亲手杀了他，还愚蠢地以为，他们马上可以生活在一起。
　　心那么疼，干，像被掏出来晾在沙滩上一样——不，比那还要疼。不仅是被晒着，更是被鲨鱼一口一口地咬着。
　　他绝望地哭了出来，一地的珍珠里，死去的人类男人像睡着了一样。
　　渐渐地，他流不出眼泪了，流出来的眼泪是血的红色，落到地上形成的珍珠表面上有着火焰一般的痕迹。
　　好像痛苦的心情那样，火焰一般灼烧着他。
　　可是他罪有应得。
　　因为他用自己的愚蠢，杀死了挚爱。

作者有话说

　　海螺珍珠就是红色的，但是很少见。